《闷青豆》黑米野人

8、梨花

　　“是颗豆子啊，你个老妖怪。”
　　胡连瞄了一眼喵喵怪叫的大猫。“别聊了，饭好了，吃饭吧。”

　　秦豆有点没来由的心虚，他抱起猫，安安静静的扒着饭。
　　“秦豆。”
　　“啊？”秦豆心不在焉的抬起头。
　　胡连把鸡腿夹给他，“别光吃饭。”
　　“啊，哦。”
　　大猫窝在秦豆怀里，动了动鼻子，不满的踩了踩。
　　秦豆低下头。
　　“我也要吃饭。”
　　胡连看着对面小孩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夹起一个翅尖，送到了窝着猫的肚子那儿。
　　“你是什么品种的妖怪吃饭直接用肚子。”
　　秦豆手一抖，翅尖离了筷子往地上掉，大猫眼珠子一竖，后脚一蹬，斜身飞下张嘴接住了那根翅尖。甩甩尾巴又蹦上了他的专属小饭桌，把脸埋在猫碗里嚼吧嚼吧吃掉了翅尖，连骨头都不带剩的。
　　胡连听着咕吱咕吱咬碎脆骨的声音，偏头去看梨梨大猫。
　　他没做声，只是往秦豆碗里又添了一勺豌豆蛋汤。

　　一大碟红烧鸡块里有一半进了梨梨大猫的肚子。
　　大猫仰躺在地上歇肚子。
　　胡连看着正在洗碗的秦豆，小孩来了小一个月了，头发也没剪过，耳朵被垂下来的碎发半遮挡住，不太看得清。
　　他走过去，拿手里的蒲扇挑开了小孩的头发。
　　秦豆缩了缩，耳朵有点痒，手在洗碗，只能用肩膀去蹭蹭。
　　头发被蹭的有点乱，露出被蹭的发红的耳垂。

　　淡淡的，却足够明显的梨花形状。
　　心里有黑暗的情绪翻涌上来，夹杂着痛苦和愤怒，以及长久的绝望。
　　秦家的祭品吗。
　　呵。
　　狗屁。
　　胡连用蒲扇拍了一下秦豆的脑袋。
　　“待会儿洗完澡去睡觉吧，别看电视。”

　　听出来胡连要留他一个人。
　　秦豆转过头问他：“你去哪，我和你一起。”
　　“好好待在家里，今天吃的晚，小孩要早点睡觉，不然长不高。”
　　秦豆把手里的碗叠在一起，“我等你回来。”
　　“不用。”

　　说完胡连就走了。

　　他离开灯火通明的村庄，走过每天清晨散步会路过的小溪，从今天抓鱼的那一段溪水中蹚过，青溪的小银鱼纷纷钻出石缝，细小的鱼身上散发出莹莹的光，显得前方漆黑的林子更加寂静幽深，小银鱼环绕着胡连的双脚，胡连每走一步都会搅动因为他的到来而静止的溪水，波纹荡开，有大鱼从溪底浮出，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它们首尾相连一字排开，排成两排冰冷的光，框出了一条路。
　　青溪没有多宽，七八步就能跨到对面，但是胡连的路很长，光在它的脚步之后熄灭，他只能看到前方的指路鱼。
　　夏天会在最热的时候进入秋天，林子里的夜晚永远说不上温暖，青溪的水也从来不会给他多余的怜惜，他光着的脚冻得隐隐作痛。
　　漫长漫长的水路后，胡连踏上了岸，身后的溪水银鱼尽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的梦境。
　　胡连深吸了几口气，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坐下揉了揉自己的脚踝，他把手搓热，捂住自己的脚，重复几次之后才站起来继续走。
　　林子里一片死寂，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甚至没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因为没有风。
　　胡连踩在一层层腐叶和枯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直到停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静止的世界才突然惊醒一般，风声习习，虫鸣呦呦。

　　小屋的窗户纸透出微弱的光线，有火苗的影子在跳舞，光线所及之处并没有蛛网之类的荒败痕迹，屋子干干净净，像是电视剧中，温暖的家中有守望已久的妇人待人归时的布景。

　　胡连推门进去，拿起黑色的琉璃灯罩盖住了那盏燃不尽的灯，屋子里失去了光，漆黑一片，仿佛和屋外的林子连成一片。
　　他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用闪光灯照向床边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了一个老旧的木盒，胡连打开木盒，抽出里面的一本小册子，册子纸质粗糙结实，泛着浓郁的草木香，夹杂着很淡的脂粉味。

　　胡连一页一页的翻过去，每一张纸上都是梨花，有一朵的，也有一簇的，有画上去的，更多的是真的梨花标本，还有因为腐坏只留下边缘痕迹的梨花形状，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淡雅的白色，带着冷漠疏离的气质，偏偏又有着诡异的纯洁和诱人。
　　这本册子的主人和秦家又有什么关系。
　　胡连用下巴夹住手机，腾出两只手仔仔细细的翻看这本已经被他翻过无数次的小册子。

　　他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同，他猜到祭祀的真相和秦家脱不开关系，现在除了能把梨花也联系起来之外，没有任何新的信息。
　　但是秦家只剩下一个傻老头子，还有一个更加一无所知的小孙子，碰到秦老头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这个号称百事通的小子其实一无所知。
　　或许，还有那个耳朵上别着梨花的秦姓小孩…
　　胡连叹了一口气。
　　他被送入这个禁地，从忐忑到麻木，从愤怒到阴郁，费尽心思去找自己被困在这里的理由。
　　好不容易生了随它去的心思，一朵梨花就能把他拉回来。
　　真没用啊。
　　到现在还是没有头绪。
　　连明年祭祀的征兆都到了，他还在这里，像个命运的棋子等待上天把他移到他该去的地方。
　　手机在长时间的耗电之后关机，屋里陷入漆黑。
　　互联搓搓脸，走到屋外。

　　这里连月亮都没有。
　　所以到底是谁，造了这么个破地方。
　　到底是谁，夺走了他所有的温暖。
　　到底是谁，把他拖进无尽的绝望。

　　胡连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仿佛又陷入了那日复一日的孤独。

　　秦豆看着逐渐泛白的天际，眼里压着黑沉沉的情绪，梨梨大猫看着好朋友，一声也不敢吱，他总觉得他的好朋友好像跟以前差的挺多的，一点都不活泼可爱。
　　凌晨五点，太阳还没升上来，但天已经足够亮，秦豆翻身下床，叠好被子，接了一壶水放在灶上烧。
　　又从后院的井里挑了一桶水，井水是刺骨的寒，秦豆把水倒进脸盆，把脸埋进去，冰冷的水直接刺激他的太阳穴，让他昏昏沉沉了一晚上的脑袋瞬间清醒，不是清醒，是把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压下去。
　　他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梨梨不敢挨着他，蹲在院墙上。大猫敢保证他从来没有如此热烈的期盼过胡连能赶快回家。

　　灶上的水烧开了，胡连还没回来。
　　秦豆把水装进热水瓶。
　　他攥着拳头站在门口。红色的朝阳升起，并不刺眼，秦豆紧紧的盯着闭着的院门。

　　梨梨大猫从院墙上跳下来。

　　胡连推开院门，稍稍惊了一下，小孩昨晚没拴院门啊。
　　他抬头，朝阳的光友好的照在那个小孩的脸上，却看见小孩像是极度嫌弃似的，皱着眉撇开头。

　　“我回来了。”
　　胡连展开一个笑容，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张开双手去抱那个小孩的冲动，但只是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角。

　　对面的小孩突然提步朝他扑了过来。
　　胡连回抱住紧紧拥着他的小孩。

　　秦豆抬着头，盯着笑的灿烂的胡连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埋在胡连的胸口，说：“我去做早饭，你去休息吧。”
　　胡连挑眉，这小孩，他揉揉秦豆毛茸茸的脑袋：“嗯，真懂事。”

　　胡连在卧室里转了一圈，还是走到正在切青菜碎煮粥的秦豆旁边。
　　他伸手撩了撩秦豆的头发。
　　“头发太长了，我带你去理发怎么样。”
　　秦豆把切好的青菜碎倒进锅里，答应：“嗯。”
　　胡连又捻了捻手里的发丝，被水粘结在一起的发丝透着一点凉意。
　　“顺便带你去买新衣服。”他抽过纸巾，将发丝上面的井水细细擦一遍，“你长得太快，天又开始凉了。”
　　“要不要给你买床被子？空调被过几天就不适用了。”
　　秦豆紧紧抿着嘴，搅着锅里的粥，往里撒了一点盐。
　　“好。”
　　胡连看着明显憋着话的秦豆，觉得有点好笑，“冷不冷？”
　　秦豆抬起头，看着对自己笑的温温柔柔的青年。突然就不是很想让他这样笑。
　　“井水寒，以后别用井水洗头。”
　　“没洗头，洗的脸。”
　　伸手弹了一下小孩的脑门。
　　“洗脸也不行。”井水和青溪同源，并不是普通的地下水。
　　秦豆拧着身子盯着胡连，胡连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双眼，里面装着的都是让他心软的情绪。
　　“想问什么。”
　　秦豆把腿也转过来。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为什么不回家？”
　　胡连嘴角又扬了些，“我为什么非要回来？”
　　秦豆的眼里涌出急躁和委屈。伸手攥住胡连的衣角。
　　“我在等你。”
　　胡连突然觉得自己好不要脸，逮着个孩子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