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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剑术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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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剑术之道
孤鸿子与纪晓芙在光明顶上住下，转眼间便过了十余日。这日纪晓芙清晨起来，走出房外，听得院中刷的一声，有人拔出了剑来。她心中一凛，暗想：“莫非师伯先前输得不服，今日又要跟他打么？”快步走进院中，却只见师伯孤鸿子一人，手持长剑，正向着空中发出一招。
孤鸿子将养了这十余日，伤势已痊愈了六七成。他修习素来勤勉，多年来无一日松懈，这些时日来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暂且搁下，心中颇感焦急，今日起来，自觉身子已大好了，便即到院里练剑。他听得纪晓芙走近，向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又再发招。
纪晓芙站在一旁，凝神观看，心想：“师伯剑法定然比我高明得多，我功夫荒疏已久，正可乘机学上一些。”她当年与师姊丁敏君失和后，不敢再回峨嵋，携女儿到了别处隐居，琢磨修习本门功夫的次数，自然就少得多。
但见孤鸿子手上一刻不停，从基本剑法，直使到了本门绝招，剑法固然利落狠辣，身形也极飘逸灵动。纪晓芙又是敬佩，又是心惊，看到几处惊险之极的招数时，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过了一会，忽然听得脚步声细碎，回过头去，只见杨逍缓步走近。他今日又穿白衣，容貌英气之中，更带着三分儒雅。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言语，一同瞧着孤鸿子练剑。只是纪晓芙钦仰之极，杨逍看了一阵，却摇了摇头。
纪晓芙一直偷眼看他，见他摇头，低声问道：“你为甚么摇头？是这一招使得不对么？”
杨逍沉吟道：“这些招数尽有破解之法，并无特别精妙之处。”
他这句话说得并不甚响，但孤鸿子已然听见，收剑而立，大声喝道：“你说甚么？”
杨逍道：“孤……兄，峨嵋剑法威震天下，果真名不虚传。但其中招数，确有破解之法，也非虚言。”
纪晓芙一怔，忽地想起当年川西大树堡初遇，自己心中害怕，为使他不再跟随，曾提起峨嵋派的名头，却听他说道：“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是跟着我去，包你一新耳目，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当时自己心慌意乱，感到他言语中有调笑之意，便一味地躲避推拒，至于他所说武学云云，则并未深想。这时心境却不同了，听他自称破得本派剑招，尚不知是真是假，明知倘若真能破得，师伯定要发怒，但也不自禁地暗暗期盼是真。
孤鸿子曾折在杨逍手下，他年少气盛，每每想到，心中总是不服，这时听杨逍这般说，将信将疑，道：“是么？那么咱们就试试看。”
纪晓芙生怕两人又再动手，踌躇道：“师伯，你已答允了同他罢斗，还是不试了罢，免得失了和气。”
杨逍心中一动，向她望了一眼，暗想：“不知她这一句话，是帮她师伯，还是帮我。”纪晓芙微微别开了头，不敢与他目光相触。
孤鸿子道：“咱们切磋武艺，不拚性命。”他突然刺出一剑，剑势飞舞而出，甚是轻盈灵动。随即问杨逍道：“你如何破我这一招？”
他这一剑倒不是劈向杨逍，剑锋所及，和他身子差着三四尺，出剑之时又无半点劲风，决非以无形剑气攻人。纪晓芙却仍吃了一惊，险些呼出声来。
杨逍微一沉吟，向纪晓芙问道：“纪姑娘，可否借你长剑一用？”纪晓芙解下剑绦，递了给他。孤鸿子似有话说，但口唇一动，终于忍住。
杨逍长剑刺出，剑端直指孤鸿子剑尖，淡淡地道：“你这招已然破了。”
纪晓芙早认出了这是本门基本剑法的一招“有凤来仪”，这一招招数本极寻常，但后着却威力极大，敌手只能挡格闪避，倘若逞强破拆，非吃大亏不可。这时见他姿式也无甚精妙之处，暗暗忧心，寻思：“这一招‘有凤来仪’，内里藏了五个后着，只凭他这一招，似乎难以破解。”随即又想：“我尽盼着他破了本派的招数，可未免过份了。”
孤鸿子摇头道：“我们这招‘有凤来仪’，你这招哪里破得了了？”话音未落，忽然“咦”的一声，道：“你……你……”声音中渐渐流露出惊奇之意。
这时纪晓芙也已看出，他身形之中，竟隐隐含着有余不尽、绵绵无绝之意，“有凤来仪”这一招虽有五个后着，可他刺出的这一剑之中，似乎含有六七种后着，大可对付得了“有凤来仪”的诸种后着。心下暗喜，向他望去，却见他也正凝视着自己，似是在问：“这一招破得还好么？”微微一怔，低下了头去。
孤鸿子向杨逍瞪视一会，叹了口气，道：“好罢，这一招算是破了。但下一招就难得多。”说着又空刺一招。
纪晓芙微微一惊，凝神细看，见他所使的是本门一招“破雾穿云”，这一招甚不易学，她当年花了一个月才练得纯熟，但颇具威力，实是本门的绝招之一。她心下颇感为难，也说不清究竟愿不愿这一招又为杨逍所破，转头看他时，却见他手中长剑攻出，刺向孤鸿子下盘。
孤鸿子跳起闪避。但他甫一刺出，便即收回，跟着自左至右，连续变换了九个方位出剑，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个方位，却又都清清楚楚。每一剑都不刺到孤鸿子身上，但仍教他看得心中剧跳，掌心出汗。
纪晓芙直瞧得目不转睛，心中只想：“他这一手，当真高明得紧。”
杨逍向她望去，见她眼中流露出钦佩之意，心想：“她这般望着我，不过为了我的剑法。但愿有那一日，她对我并非钦佩，而是当真相恋。”
孤鸿子怔了一怔，却是说道：“你是快得很，难道我就慢了？当真动手，你未必来得及连出九剑。到时谁胜谁败，那也难说。”
杨逍道：“不错。但这一剑如从任一方位击至，要如何挡架，孤兄可知道么？”
孤鸿子想象他一剑刺出，倘若知道他定要从何处攻出，自有对付之方，但他可从九个方位中任一方位击至，那时自己长剑已然刺出，要想收回挡架，已然不及，若要不被他击中，惟有这一剑先行将他刺死，但杨逍武功何等高明，岂能期望一剑制彼死命？眼见他沉肩滑步的姿式，定能在间不容发的情势下避过自己一剑，自己却未必避得过他。他想到此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但仍不肯就此服输，说道：“咱们再来。”又再出招。
杨逍举剑相砍，当的一声响，双剑相交，两人都退开了一步。孤鸿子深吸一口气，又即攻上。杨逍挥剑招架，两人顷刻之间，便已都出了十七八剑。纪晓芙在旁观看，颇感忧虑，不知该盼自己师伯得胜，还是盼杨逍得胜。但见孤鸿子所使每一剑，都是本门绝招，却均给杨逍以巧妙无伦的招数破去，不由得栗栗心惊。
她又看了一会，见孤鸿子使出了一招“无边落木”，一剑快似一剑，刺向四面八方的不同方位，心知这一招极是厉害，不禁轻轻“啊”了一声。忽地想到某一年腊月，师父灭绝师太聚集了一众弟子，讲论剑法，最后施展了这招“无边落木”出来，每一剑都闪中了半空中飘落的一朵雪花。众弟子见师父施展如此精妙的剑法，无不心头大震，但师门规律极严，却无一人鼓掌喝彩。当时自己也并没出声，只心下赞叹佩服。现今回想，却多了几分凄凉之感。她这些时日以来，少有想到师父的时刻，这时忽然想到，不禁心绪烦乱，难以自己。
却见杨逍将长剑信手刺出，似是招架无方，索性胡来一般，心下焦急，暗道：“他……他破不了这一招么？”再看一会，见孤鸿子所刺的九剑、十剑、十一剑、十二剑……每一剑都刺在了他长剑之上，却无一剑碰到了他身子，这才明白他长剑所处方位，实是巧妙到了极处，暗暗松了口气，但随即大感惭愧，心想他破了本门剑法，自己竟如此欣喜，当真大是不该。
孤鸿子久攻不下，终于退开两步，收剑而立，脸上神色古怪，既有惊诧之意，亦有惭愧之色，更带着几分钦佩之情，隔了良久，才道：“好，好！杨……杨兄，你剑法高明得很，在下是不能不服的了。”说了这句话，也不等他回答，转过身去，慢慢走远，回入所住客房之中。
纪晓芙内心之中，对杨逍的武功甚为仰慕，但见师伯如此神气抑郁，何况他所破的尽是本门剑法，却也不便向他说甚么景仰的话，只是低头不语。
杨逍沉吟道：“纪姑娘，武学中的上乘功夫，向来不拘派别。你师伯资质不坏，但既投入某一门派，武功便有所拘泥了。”
纪晓芙一怔，心想：“原来这道理，他年纪这般轻的时候，就已懂了。”正要答话，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大哥，你收了纪姑娘做徒弟么？”是光明右使范遥的口音。跟着一人走到近前，正是范遥。
杨逍摇了摇头，道：“纪姑娘是峨嵋门下，我怎能收她为徒？”
范遥道：“是，我这可糊涂了。”见他神色有异，略一凝思，便已明白，打个手势，拉着他走开。杨逍向纪晓芙望了一眼。纪晓芙不知他两人有何话说，但也不便发问。
两人走出十几步，范遥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大哥，你想纪姑娘做我嫂子么？”
杨逍脸上一红，道：“兄弟今日怎么会来？”
范遥道：“峨嵋派那个孤鸿子，也真有趣得紧，兄弟事后想起来，仍要忍不住发笑。今日无聊得很，本想再陪他玩玩，不过现下看来，那也用不着了。”随即哈哈一笑，道：“大哥，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又何必扭捏？究竟是也不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罢。”
杨逍道：“兄弟，纪姑娘于我，确是与旁人不同。”
范遥微笑道：“那就是了。大哥，你武功之高，那也不用说了，以往多少人求你指点一二，你是从来不理。方才我听你指点纪姑娘，当真吓了一跳，还道你收了她为徒。但她是峨嵋派弟子，那自然不是了。”见他脸色郑重，便也收起了笑容，说道：“纪姑娘容貌既美，性子又和，那也难怪大哥对她倾心。”
杨逍微微一怔，问道：“兄弟也觉得她美么？”
范遥险些笑了出来，道：“啊哟，大哥你别多心，我可没那意思。老实说，兄弟毕生之愿，是娶一位天下第一等的美人做老婆，至于这美人性子怎样，倒是不大要紧。纪姑娘固然是位美女，但天下第一等甚么，只怕还差着一点儿。”
杨逍点了点头，听他品评纪晓芙的容貌，直言她不算绝美，心中反而一松，道：“这是各人志向不同。”
范遥暗暗好笑，心想：“大哥怎痴得这般厉害？”问道：“大哥，你对纪姑娘有意，那是不必说了。却不知纪姑娘对你如何？”
杨逍沉吟道：“她看来对我并不憎厌，但是否有意，却也难说。”
范遥哈哈一笑，道：“大哥，你武功这般了得。纪姑娘若是不从，你将她一把抱了便走，也就是了。”
杨逍摇了摇头，道：“她如对我无意，我便是强逼于她，也是无用。”
范遥微笑道：“那么她如对你有意，但闹起脾气来，不肯嫁你，大哥就捉住了她拜堂。”
杨逍不置可否，忽地想起一事，说道：“我想纪姑娘曾有一位爱侣，时至今日，仍未忘情。”
范遥一怔，问道：“大哥怎么知道？”
杨逍道：“那日我和孤鸿子比武，忽地听见了她声音，还道她是孤鸿子同党。孤鸿子不认得她，她倒认得我和孤鸿子，说她是孤鸿子的师侄，自三十年后来。”
范遥大感骇异，插口道：“她自三十年后来？”
杨逍道：“是。初时我也感惊诧，但她神色语调，全然不似作伪，而且我事后想起，她如要说谎，大可另找借口，何必说这等匪夷所思的言语？”
范遥点头称是。杨逍续道：“纪姑娘说她师父俗家姓方，后来出家为尼。那日孤鸿子问起，他师妹为何出家，想来两人原是一对。她说世事多艰，两厢情愿本已不易，就是当真两心如一，也未必便能相守。这话本来不错，她说话之时，神色甚是凄然，我这才起了疑。”
范遥想了一想，说道：“那也不一定。兴许纪姑娘心地很好，想到别人终于没在一起，于是代他们难过。再说，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他能比得上大哥么？大哥相貌既好，武功又高，必定比那人强上十倍。纪姑娘就算初时不能忘情，日子久了，见大哥如此情深，定然感动，便不会再牵记他了。”
杨逍点头道：“但愿如此。”
范遥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要讨纪姑娘喜欢，兄弟倒有个主意。不过是否管用，还要大哥自己斟酌。”
杨逍颇感惊讶，心想：“范兄弟素来聪慧，万料不到在这等事情上，竟也如此机变多智。”问道：“兄弟想的计策，定然不错，却不知是甚么？”
范遥笑道：“那也算不上甚么计策，说老实话，还有些委屈了大哥。咱们随意寻个由头，乱七八糟地争执起来。争了一阵，动上了手，你假装给我打败，最好是流一点血，那便吓人得多，纪姑娘定会关心。大哥装着不能起身，纪姑娘兴许还肯照顾服侍。到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哥就可乘机……嘿嘿，那也不用说了。”
杨逍不答，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范遥道：“大哥，你怕甚么？甚么不好了？啊，是了。大哥若是落败，未免不大有面子。那么兄弟假装让你打败罢。纪姑娘见你力斗小弟，武功超绝，必然欢喜得紧。”
杨逍仍是不语。范遥便道：“大哥，咱们兄弟俩，可真不是外人。你如觉得不好，只管直说便是。”
杨逍道：“兄弟此计确是极妙。但这等事情，倘若虚言欺骗，似乎不妥。”
范遥微一凝思，已明其理，暗想：“大哥对纪姑娘真心，不愿说假话骗她。”微笑道：“大哥，你光明磊落，当真令人钦佩。”
杨逍沉吟片刻，道：“兄弟，若我将上乘武学之理，教了给她，不知她会否肯学。”
范遥笑道：“妙极，妙极！大哥，你就教纪姑娘去。你武功这样高，纪姑娘定然佩服，又怎会不要学了？”
杨逍道：“是。兄弟，咱们回去罢。”
这时范遥发觉，今日始终没见到孤鸿子人影，便道：“大哥，那个孤鸿子，他今日不在这里么？”
杨逍微笑道：“我方才和他切磋武艺，他的峨嵋剑法，给我尽数破了，于是回了房去。”
范遥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笑道：“大哥，这可是你不对了。你要炫耀武艺，随便找一个人来，打败了他，也就是了，怎地跟人家师伯动手？又破了人家门派的剑法？那孤鸿子人不怎样，得罪了他，那也没甚么，倘若惹得纪姑娘生了气，从此不跟你说话，那可糟糕之极了。”
杨逍回想着纪晓芙的神色眼光，道：“当时她似乎不怎生气。但此事确实可忧，以后我不惹她师伯便是。”
范遥笑道：“那么恭喜大哥了，或许纪姑娘挺喜欢你，要对你发作，那可不大舍得。”
杨逍不答，说道：“咱们回去罢。”
两人走到纪晓芙跟前。范遥心想：“我这就去罢，别在这里惹厌，打扰了大哥和纪姑娘。”说道：“大哥，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么一些。兄弟还有件急事，这就去啦。”说罢向纪晓芙一点头，转身出外。
杨逍望着他背影，沉吟道：“纪姑娘，我破了峨嵋剑法，或许你心中不快。其实倘若你出手并无招式，敌人便破解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