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阳前教主 ...
-
二阳前教主
次日清晨,纪晓芙醒来出房,到得厅上,与杨逍、孤鸿子吃了早饭。杨逍道:“本教阳教主心怀壮志,日夜以兴复为念。贵派与本教讲和,于兴复之业大有益处。在下要将此事禀报阳教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纪晓芙听了这话,却是一怔。当年明教教主阳顶天夫妇失踪之事,中原各派大多知闻,只不知其中缘由。峨嵋弟子之间偶然谈及此事,也是众说纷纭,难有定论。这时听杨逍说到阳教主,心中暗想:“这一年阳教主仍在教内,不知后来怎会不知所踪?他是一教之主,不在明教总坛之上,却到了哪里去?”
杨逍对她一直暗自留心,这时见她神色有异,道:“纪姑娘有甚么话,但说不妨。”
纪晓芙眼光和他一触,立即避开,脸上微微一红,心想:“阳教主是他尊奉之人,这件事不能不说。”便道:“我来到此地之前,阳教主已失踪许多年了。我们峨嵋得知此事,是约莫二十七八年前……啊,不,是两三年之后了。他失踪那年,算来与这一年相距不远。至于他究竟去了哪里、怎么会失踪的,不但我们不知,江湖上也无人知晓,却有不少传言,说他已过世了。”
杨逍惊讶之极,但见她语音神色,殊无异样,丝毫不似作伪,况且便算这几句全是谎话,这一个谎撒将出来,于她也无甚好处,而他内心之中,实在也并不相信这个秀丽温雅的少女,竟会虚言欺骗自己。
他微一沉吟,问道:“教主失踪之后,本教情势如何,还盼纪姑娘详示。”
纪晓芙于明教中事,所知其实颇为有限,一大半倒是当年听杨逍所说,这时听他问起,心中涩涩的也不知是甚么滋味,低头道:“我所知亦不详尽,只是听……听人说过一些。阳教主失踪后,你们教中内部不和,大家为争教主之位,互不相让,以致四分五裂。杨公子你……你在昆仑山脉之中,另找了一座山峰隐居。”
杨逍脸色郑重,道:“此事当真非同小可,多谢纪姑娘说知,在下自会留神。”心中却想:“她回想往事,神情总是郁郁,不知是甚么缘故?”
孤鸿子听了阳教主失踪之事,虽然也感惊异,但见这两人你来我往,自己全然插不上口,心下老大没趣,便也懒得多话。这时忽地想起一事,问道:“纪姑娘,叫师侄太也古怪,我还是叫你纪姑娘。三十年过去,明教起了内乱,那咱们峨嵋怎样?总没四分五裂罢?”他本来早已想到要问,但昨日听得她说师妹出家,不禁心情大为激荡,惊骇无已,这句话便忘了出口。
纪晓芙一怔,道:“峨嵋……并没分裂。师祖于二十余年前去世,师父接任了掌门。师父威严刚毅,正气凛然,带领峨嵋派众弟子行侠仗义,武林之中,人人都知道的。”
孤鸿子点了点头,道:“那么我后来怎样?你之前也认得我罢?你师父出家为尼,不知……不知……”他是想问“不知为甚么没嫁了给我”,却又不大说得出口,是以说了两个“不知”,便即住口。
纪晓芙大是为难,心想:“你实际早已死了,气死你的,便是此刻除你我外的另一个人。我如说了出来,你定会恨他入骨,我怎能跟你说?”忍不住向杨逍望了一眼,低声道:“师伯,你……你与我师父缘薄分浅,那也无可奈何。世事多艰,两厢情愿本已不易,就是当真两心如一,也未必便能相守。”说了这两句话,不禁黯然神伤。
孤鸿子听她言下之意,显是自己与师妹因事未能结为夫妻,还想再问,但见她神色凄然,口唇一动,终于忍住。
杨逍心中一凛,暗道:“她既如此感慨,莫非也曾与谁两心相悦,未能相守?不知那人是谁?”想到此处,心中不自禁地一阵恼怒,却也颇感怜惜。
纪晓芙又道:“但现下本派与明教讲和,将来之事,与我所经历的,多半要不同了。师伯,我……我也定会尽我所能,促成你和师父。”
她既这般说了,孤鸿子也就不再追问,心下稍宽,又向杨逍道:“杨左使,你去见阳教主,那也是应当之事。可要我和纪姑娘同去么?”
杨逍道:“不忙。待我先行禀报教主,若是教主召见,再邀两位同去。”起身告辞,又向纪晓芙望了一眼,走了出去。
从杨逍住处到阳教主居所,山道有十几里之遥,但他步履轻快,片刻间便到。一名家仆领他进了内堂,堂中坐了两人,一个是身材魁伟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眉目清丽的妇人,正是明教教主阳顶天夫妇。
杨逍躬身行礼,道:“参见教主、夫人。”
阳顶天微笑道:“好,你回来啦。同那孤鸿子打得怎样?他不是你对手罢?”
杨逍道: “教主,属下与孤鸿子少侠已经讲和,双方约定,就此罢手不斗。”
此言一出,阳顶天与阳夫人一齐“哦”了一声。阳顶天道:“罢手不斗,那也很好。我早说大家本来没甚么仇怨,真拚你死我活,那是犯不着的,他既是非打不可,那么陪他打过一场,也就是了。只不过你跟他两个,一般地心高气傲,今次居然坐了下来,客客气气地讲和,哈哈,那是为甚么啊?”
杨逍道:“启禀教主:属下原已得胜,夺下了倚天剑,那是他向同门师妹借来的。但峨嵋派中一位姑娘,说两方所求,都是共抗胡虏,光复汉家江山,正该同心合力,委实不应互相争斗。属下深以为然,便同孤鸿子少侠讲和,归还了倚天剑。”
阳顶天微感诧异,道:“峨嵋派的姑娘?是孤鸿子带了来的吗?这小子自称名门正派,行事却不大配。”
杨逍道:“那倒不是。那位姑娘并非与他同来,也并未与我动手。”
阳顶天点了点头,道:“她这话讲得可不错啊。”听他语声之中,忽地带上了三分温柔,哈哈一笑,问道:“那姑娘长得很美,是不是?”
杨逍一怔,脸上微微一红,难以回答,但脑中已浮现出纪晓芙的相貌模样。待要对这句问话避而不答,说一句别的甚么话来混过,阳夫人忽然插口,向阳顶天道:“行啦,你就是没点正经。”言语中略有嗔怪之意,却又掩住了口浅浅一笑,显然并不如何发怒。
阳顶天笑道:“是,是,还须向夫人赔礼。”阳夫人向他睨了一眼,只是一笑,却不接口。
跟着阳顶天正色道:“本教与峨嵋派虽称不上死敌,没甚么难以解开的血仇,但自峨嵋创派后,近百年来,相互间总是不大客气。现下你与他握手言和,咱们若能趁此良机,同他们交下朋友,那驱逐鞑子、光复山河的大业,便多几分指望了。”顿了一顿,向杨逍问:“孤鸿子跟那姑娘,已经回去了么?”
杨逍道:“孤鸿子少侠中了属下一掌,舟车劳顿,未必能再经受。属下已带他们来到光明顶上,说定待他伤势痊愈,再回峨嵋。教主要见他们么?”
阳顶天微笑道:“只怕是你存了私心,想天天见到那姑娘。至于孤鸿子伤得重是不重,我见他们不见,你也没太放在心上。”
杨逍忙道:“不,不是。”忽地想到纪晓芙说到“未必便能相守”之时,脸上神色甚是凄然,心想:“多半她心中早有惦念之人,未必想要见我。我这时识得她,已然太迟了。不知她所惦念那人,这一年在做甚么?”
阳顶天和阳夫人见他神情不属,似乎心驰远处,正在想甚么事,都感好笑,对视了一眼。阳顶天咳了一声,道:“我今日还有些事做。明日一早,你带他们来见我罢。”
杨逍答应了,向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转身出门而去。
纪晓芙与孤鸿子等了一阵,忽地听见一个声音自门口远远传来,说道:“你们少爷回来了么?”语声响亮,微带笑意,是年轻男子的口音。
纪晓芙凝神听着,心中暗想:“这人是谁?似乎和他甚是熟稔。”
跟着一个僮儿答道:“少爷是昨日晚间回来的,但这时不在。今日一早,少爷便谒见教主去了。”
那声音道:“他回来了,那就很好。他没受伤罢?”
那僮儿道:“少爷并没受伤。他还带了两名客人回来。”
那声音奇道:“客人,甚么客人?不是本教中的么?你带我去看看。”
那僮儿应了一声,说道:“范右使请这边走罢。”跟着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近,直往厅上而来。
纪晓芙听得“范右使”三字,登时领悟,心想:“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者。他……他曾提到过的,似乎姓范名遥。”想起当年那段相处时日之中,曾听杨逍说起与己交好的人物,其中就有这位范右使。那时自己为他看守监视,虽然甚是惶恐,但也常不自禁地感到欢喜,只是往往欢喜过后,便会愈加惶恐。现今两人又再相见,她已不必再惧怕师父处罚自己,他却不是当年的他了。她昨日与他乍然相逢,自是百感交集,过得一夜,心绪已渐平复,但这时忽然想到当时情景,不由得千思万绪,又再涌上了心头。
便在此时,脚步声响,两人走了进来。一人是服侍杨逍的童儿,另一人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容貌颇为英俊,竟似不在杨逍之下。
纪晓芙与孤鸿子都向他望去,怔了一怔。孤鸿子轻轻吁了一口气,暗道:“杨逍与这范右使,江湖上人称甚么‘逍遥二仙’,也真名不虚传。”
“逍遥二仙”之名,这时正威震江湖,纪晓芙出生较晚,却是从未听过,但见了范遥的相貌,也不禁眼前一亮,随即心想:“范右使是他朋友,生得也这般好看。他对教中兄弟,似乎极少瞧得上眼,教外也没甚么朋友,不知与相貌是否有些干系。”
范遥眼光向两人脸上一扫,微笑道:“在下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二位是我大哥的朋友么?”
孤鸿子道:“在下是峨嵋孤鸿子,这位是我师侄姓纪。”
范遥大大地吃了一惊,道:“你是孤鸿子?可真奇了,我大哥带你回来做甚么?”
纪晓芙低声道:“范右使,杨公子已与我师伯讲和,说定捐弃前嫌,共抗蒙古。我师伯身受内伤,多承杨公子关照。”
范遥“哦”了一声,心道:“这姑娘算得是个美人。孤鸿子年纪也不老啊,怎么是她师伯?”哈哈一笑,说道:“那好得很啊,贵派的臭尼姑、牛鼻子……贵派的道长师太们,功夫是很高的,想来他们一出手,鞑子便唏哩呼噜,一块儿见阎王去了。”明教与各名门正派素来不睦,他听得双方已然讲和,虽没甚么不愿,言语之中,仍免不了带上三分不客气。他想峨嵋门下,多是出家的道士、女尼,便说了这一句话。
孤鸿子皱起了眉头,强压怒气,道:“你骂谁是牛鼻子?”
范遥笑道:“牛鼻子是骂人话么?这我可不大清楚了。鼻子长得像牛,也没甚么要紧,虽说模样丑陋了些,可是贵在吃苦耐劳、老实忠厚啊。”
纪晓芙听他所说言语之中,倒有一大半是胡说八道,暗暗摇头,却也微感好笑。孤鸿子心想双方讲和第一日,便起争执,似乎不大妥当,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就要对他发作,只是瞪视着他,却不开口。
范遥见他已然动怒,这才说道:“啊哟,孤大侠,小弟少不更事,说错了话,万分地对不起。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可别跟小弟一般见识。”
纪晓芙心中颇感为难,这两人一个是她师伯,一个是杨逍的结义兄弟,实不愿两人口角,正欲出言相劝,突然间一个声音问道:“是范兄弟?”跟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杨逍。
范遥笑道:“大哥,总算是回来了。我想你这会也该回了,便赶着过来,要听你与名扬天下的孤鸿子大侠,比试得怎样?万万料想不到,你俩结成了盟友啦。”
杨逍道:“是,此事说来话长。”缓缓走近。
纪晓芙向杨逍瞧去,恰巧杨逍也正向她望来,两人眼光相触,都觉心头一震。杨逍见孤鸿子对范遥怒目而视,范遥却笑得甚是欢畅,料想定是范遥大开玩笑,将他惹怒,纪晓芙则站在一旁,脸上神色颇为忧虑,便问她道:“纪姑娘,不知我这位范兄弟,哪里得罪了令师伯么?”
范遥暗暗奇怪,心想:“此事显是因我而起,大哥不来问我,却去问纪姑娘,那是甚么缘故?”
纪晓芙更是吃惊,脸上一红,低声道:“他……这位范右使,与我师伯言语不和,起了一点争执。”
杨逍微感好奇,问道:“怎么不和?”
纪晓芙道:“他……他骂本派道长是牛鼻子。”说着不禁有些好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抿住了唇。
杨逍见她一直愁容不展,此刻微现笑靥,更增秀色,向她深深凝视,随即转开目光,向范遥微笑道:“兄弟可别开这玩笑。”
范遥吐了吐舌头,道:“是,是,那是再也不敢的了。”
孤鸿子怒气渐平,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杨逍随即转述教主之言,说定明日带孤鸿子和纪晓芙拜见阳教主,两人均无异议。范遥行事向来邪僻,但看在义兄面上,也不再出言气人。四人谈了一会,范遥告辞回去,孤鸿子与纪晓芙便也各自回房。
次日一早,杨逍带同两人出门,沿着一条青石板路,向左行去。穿过一大片竹林,到了一个平台之上。台上筑着几间大屋,许多家仆持剑前后把守。杨逍领二人走进一间大屋,进了内堂之中。
纪晓芙跟着他走进内堂,只见房内十分宽敞,陈设颇为雅致。桌上架上摆了几件金玉古玩,壁上挂着字画。字画之下,居中放着两张竹椅,铺了锦缎垫子,有两人坐于其上,那自是阳教主夫妇了。只见阳教主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胡子,均是白多黑少,肤色雪白,长长的脸孔上许多皱纹。阳夫人却甚是年轻,看模样不过三十岁上下,眉目颇为秀丽。
纪晓芙望着阳教主夫妇的相貌,不由暗想:“阳教主似乎比夫人大得多,未免不大相称。”但随即想到,杨逍原本也较自己大了不少岁数,但他和自己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可见情爱之事,与年纪本来并无关连,想来阳教主与夫人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孤鸿子心想阳顶天是一教之主,以后辈之礼相见便了,当下走上前去,躬身行礼,说道:“峨嵋派后学弟子,参见阳教主。”纪晓芙也行了礼。
阳顶天点了点头,微笑道:“二位不必多礼。我这些年中,日夜所想的,只是兴复汉室,驱除鞑子。难得两位摒除成见,愿与本教讲和,共抗胡虏,实是本教之幸。”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向纪晓芙一瞥,道:“杨左使,你好得很啊。”他本来神色虽和,语调却极郑重,显是在说一件极要紧之事,这句话却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
孤鸿子只道他是夸赞杨逍与峨嵋派讲和,便也不以为意,道:“鞑子凶强蛮横,无恶不作,凡我大汉子民,无不恨之切骨。家师毕生之愿,也正是逐走鞑子,光复山河。敝派与明教本来不是敌人,此后更该同心合力才是。”
杨逍却知他另有深意,但无从辩驳,只有闭口不言。纪晓芙隐隐感到不对,向他瞧了一眼,却也不敢多看。
好在阳顶天也不再提,只正色向孤鸿子道:“正是。贵派掌门师太,平素行侠仗义,正气凛然,我一直好生相敬。只是未曾有幸,得见尊面。”
孤鸿子想师父与明教并无仇怨,只自己与杨逍结下了梁子,此时也已揭过,若是阳教主表露结交之意,她顾全大局,必然答允,说道:“家师久闻阳教主大名。日后兴复之事,大家尽可共商。”
二人说到这里,纪晓芙心神微分,忍不住又向杨逍望去,只见他眼望教主,神色甚是恭谨。随即瞥见阳夫人正向着自己微笑,不由得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
这时阳顶天转向纪晓芙,问道:“姑娘,你姓甚么?叫甚么名字?”
纪晓芙答道:“我姓纪,名晓芙。”
阳顶天点了点头,道:“这名字可不错哪。嗯,你既说得出共抗胡虏甚么的,见识自也不错了。”
纪晓芙惊疑不定,不知阳教主为何夸赞自己,只得含糊谦逊了几句。
阳顶天见她容貌秀丽,举止温雅,心下甚喜,微笑道:“很好,很好。”随即又问:“两位在这里住得还好?孤少侠这两日伤势如何?”
孤鸿子道:“一切都好,在下伤势已好得多了。”
两人又谈得一会,孤鸿子便即告辞。纪晓芙与杨逍跟着出去,三人循原路回去,回到杨逍住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