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火花》朔十三

2、第一张和第二章

　　今天天气不错，刚刚下过雨，阳光明媚，向着彩虹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天空中还飘着一片云彩。

　　在一片不知名林地外围的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一株卡到灌木丛上的刺沙蓬正试图用一条纤细的枝条把自己拯救出来，它的生物本能不允许自己把所有的种子都留在一个地方。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起初只是在听觉边缘小心徘徊，不一会，刺沙蓬感觉声音似乎就好像在自己身后停了下来。

　　如果现场有第三人，那么他会听见“哗啦”的一声，伴随着一阵沙尘，看到一株刺沙蓬飞到空中并满意地收起了枝条，落到了三米之外的地方，然后借着微风沿着一个平缓的下坡滚远了。
　　细碎的脚步声继续响起，翻过山丘，穿过了围墙，回荡在小镇的街道上，并且片刻之后，跑进了一处小院，在一座卷须草房旁边停了下来。

　　卷须草房是裸果木镇最常见的一种房子，就地取材，工序简单，只需要打好木制框架，把粘土垒成墙壁，在其中分散埋入碎石以及——卷须草，几乎只需要一个晚上，卷须草根系惊人的生长能力就会在粘土中不断延伸，互相盘结，在土墙内部形成一个稳固的框架结构，在某些情况下，这些卷须草的叶子第二天甚至就能从墙中露出头来。

　　眼前就是这样一座卷须草房，房体四面被茂密的草叶完全覆盖，墙壁上方露出的梁木也被草叶紧紧卷住，与用做房顶的稻草在颜色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片刻之后，这黄绿色的反差中冒出了一个捣乱者。

　　“林海！”随着一声略带鼻音的叫声，阿里辛乌黑卷曲的头发从窗户下方率先探了出来，紧随其后的一对浓密的眉毛和一双棕色的眼睛，随后是手指、脖子、肩膀，以及一位看起来明显有卡楠血统的少年的整个上半身。

　　“我家准备再建一间马厩，陪我去采点卷须草好不好？”

　　“你个混小子不会走门吗！”一位手臂肌肉虬扎，小臂毛发浓密的中年人一边用剃刀刮着更加浓密的胡子一边吼道，时不时瞟一眼炉中的钢锭烧好了没有。

　　“好眼力啊林老板！”阿里辛此时正努力撑着窗台，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同时试图把自己的膝盖也挪上来，“原谅我实在是没有找到门在哪里。”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堆满了从破旧探照灯到废弃的内燃发动机又到半个小型蒸汽锅炉的院子——加上墙壁上茂盛的草叶作为掩护，的确很难一眼看出门在哪里——这个动作差点让阿里辛从窗台上掉下来。

　　“哈哈哈，油嘴滑舌！”老林笑起来像个愤怒的风箱，说罢转头向着一辆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岁的拖拉机（与实际情况之间的误差大概在十年上下）说道，“出来歇会罢！去透透气，今天的工作我想也差不多了。”说完老林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阿里辛，“敢带着林海出去惹事，你家老子可就别想再从我这买到一块蹄铁。”

　　“好好好好好！”阿里辛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出什么问题您就把我锤了！”

　　老林解开本已打成死结的眉毛，咧嘴对阿里辛笑了一下，“这还差不多！”同时露出了十八颗钢牙。

　　这时候，一个瘦弱的少年从拖拉机后面闪身出来，细而软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一丝棕色，一只黑亮的眼睛旁边，是另一只灰白色的眼睛，少年反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接着又把油污擦到了裤子上。

　　“我先去洗洗脸？”林海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可见他对身边这坨废铁的味道不是很满意。
　　“你可别闲得了，反正晚上回来你也得洗。”阿里辛从窗台上跳了出去，“快走快走，前天库仑家刚刚抓了好多卷须草回来，谁知道这两天它们能跑出多远。”细碎的脚步声又在窗外响起，逐渐远去了。

　　“走啦！”窗外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

　　“来了！”林海喊着，边跑边回头跟老林说，“那我先走了！”

　　“去吧！”老林答道，看着林海越来越远的背影，皱起了眉头。片刻过后，随着一声叹息，老林脱下汗衫，露出了满是红色烫伤疤痕的厚实臂膀，套上帆布围裙，转身走向火炉。

　　积水还没有完全渗入到泥土中，林海沿着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努力维持着平衡的同时试图跟上阿里辛的脚步。阿里辛走在林海前方，动作舒展。虽然只比林海大了一岁，也只高了不到半头，阿里辛却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敏捷与优雅。林海在后面看着阿里辛的背影，感觉有时候阿里辛就像一只林猫，每一次轻快的跳跃都带着他越过一洼积水，不多也不少，不发出一点声音。

　　林海与阿里辛沿着小路大约走了一个半个小时，穿过河谷入口，紧接着向东南方向沿着水葫芦河继续向前。河道两侧有大片的水葫芦漂浮在水面上，碧绿的叶子泛着一丝金属光泽，无数成年人拇指粗细的干茎从绿毯般连绵的茎叶中生长出来，顶着上方蓝紫色相间的多棱喇叭状花朵。

　　随着林海和阿里辛沿着河边小路不断前进，蓝紫色的花朵看起来仿佛也在随着他们缓缓转动，这让林海心理有些发毛。听镇长老乔说起，可能在很久之前，当这条河的名字还是“那条河”的时候，在格林夏尔的命令下，第一批来此定居的工人为了降低水中的金属元素含量从而减缓那无可避免的异化过程，从下游沿河而上，将水葫芦带到这里，并在下游建起堤坝，从而形成一片净水区。

　　但在吸收了过量的金属元素后，这些植物身上发生的异化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游弋在水中的根须会卷住任何它能够碰触到的物体，并将尖端深深地插入其中来汲取养料，富集了金属元素的纳米管结构重构了的水葫芦经脉，让它们本就坚韧的生命力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从本质上来说，当下在河面漂浮的被称为水葫芦的植物，除了外表之外，已经和它们的祖先没有任何关系。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水中的生物被这些水葫芦消耗殆尽后，仅靠光合作用所产生的微薄能量和吞噬偶尔误入河中的野生动物不足以维持这些饥饿植物的生存需求，而在米萨利亚长子团的帮助下，镇民在上游修筑的水坝几乎完全阻断了上游水生生物进入这片水域，同时对下游水坝的加固也能有效防止这群饥肠辘辘的绿色小恶魔危及下游的格林夏尔城。

　　老乔说，在这样的状态下，可能在十几年之后，这些水葫芦就会因为互相为食而完全灭绝，这让林海心中产生了一丝安慰。

　　在林海看来，老乔什么都知道，老乔总是对的。

　　第二章

　　林海和阿里辛沿着河谷向南走了大约两公里。在一处河道较窄的地方，一座梁式小桥横跨在水面上方，河水被石制桥墩分开，绕过桥墩后又再次汇合，泛起阵阵浪花。岸边两侧的桥墩则被水葫芦层层缠绕，位于内圈的水葫芦将根系深深地插入桥墩石块间的缝隙中，搜寻着任何可以利用的营养元素，而外圈的后来者则更多地将根须插入内圈的同类当中，以其为自己的养分和能量来源。

　　阿里辛沿着台阶两个箭步跳到了桥上。

　　“快快！”阿里辛回头招呼林海，然后指向对岸不远处一个小山丘，“库仑说前天那些卷须草已经跑到对面了，我们先去那边找一找。”

　　“两天的时间它们还能跑出多远。”林海也随着阿里辛跑到了桥上，呼吸的听起来更重了一点。

　　木板拼成的桥面年久失修，在林海和阿里辛的脚步下发出吱呀的声音，偶尔一个清脆的噼啪声让桥上的两个身影发出阵阵惊呼。阿里辛紧张地盯着脚下，挥舞着右手，嘴里咒骂不已，内容从桥面本身到这个让人生气的生存状态——遣词造句以一种如果从林海口中说出，那么老林就会立刻绷起额头血管的方式。

　　林海时刻提防着桥面缺失或过度腐朽的部分，小心翼翼地绕开，时不时抬起头用各种单音节语气词表示同意，或是在自己不那么同意的时候，表示听到了，同时尽量远离两侧时而是木梁、时而是麻绳的护栏。透过木板间隙，林海看到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生气。

　　走下木桥，是一片岩滩，库仑所说的采集卷须草所在的山坡就在岩滩尽头。一路上阿里辛对采集至少三十株这群“黏人的小混蛋”表示乐观，虽然可能修筑围墙的速度慢一些，不过也是足够了。林海则对岩滩本身焦躁不已——不规则的碎石和那锋利的边缘显然并不适合穿着草鞋，虽然伤口在一个小时之内就能痊愈，这也让林海十分想念之前泥泞的道路，就连刚刚的木桥都好像镇中的广场一样。

　　走到岩滩边缘，阿里辛突然转过头来，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这让林海脑中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哎，我说啊，你有没有觉得美莎最近有什么变化？”

　　“没有，你觉得有变化吗？”林海决定把球踢回去。

　　“胸啊，胸！”阿里辛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胸前比划，“上一年雨季来临之前，她的胸还没有他爸大吧哈哈哈，半个月前他们跟着商队出发的时候，就在广场那，她把羊皮外套一脱扔到车上，好家伙，只有几个月，你说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呢？”

　　随着阿里辛的长篇大论不断展开，他的脚步都逐渐轻快起来，带着一脸猥琐的笑容继续说道，“说起来那天你也在吧，也是盯了半天对不对，嗯？你说，是不是这大姐的异化提前了？不过话说回来，她这得算是进化吧……”

　　决定留下阿里辛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地抒发心中关于奇妙大自然的感慨之情，林海把头微微向右转去，只有单侧视力的他现在把阿里辛从视野当中完全屏蔽掉。

　　小岛美莎的父亲曾经是米萨利亚长子团的一员，大约十年前，在佣兵团接受格林夏尔委托帮助裸果木镇重筑堤坝之后，小岛先生带着年幼的美莎脱离了兵团，选择留下。

　　论及综合战斗力的话，小岛先生可能比老乔还要强一些吧，林海想，可能在枪械的使用方面小岛先生会差一点？林海亲眼见过老乔用他那把丝毫谈不上精度的粗糙杠杆猎枪去北方林地捕猎大角鹿，时至今日，每当回想起当老乔和捕猎小队带着大角鹿回到镇上时，那庞大的体型仍然让林海除了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外，还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形容方法——当然仅限于老林站在旁边的时候。

　　总之，放弃了佣兵生活的小岛先生，选择留在镇上以护送商队和帮助乔·科恩镇长对付偶尔经过的拾荒者和掠夺者为生。

　　没人知道小岛夫人是谁，小岛先生也从没有说起过。美莎的脸庞从林海脑中一闪而过，让林海不由觉得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小岛夫人，应该是远远不够的。阿里辛关于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长篇大论依旧如潮水一般不断地拍打着林海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林海希望失去功能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左眼。

　　转眼间林海和阿里辛走到山脚下，爬坡的过程中阿里辛出奇得安静，大概是对刚刚林海作为听众那匮乏的反馈略有不满，如此林海就有时间专注于调整自己呼吸，与步伐相匹配，尽量减少过量运动对身体造成的负担。

　　眼前山丘大概有六十米高，林海把手搭在眼睛上，抬头看着远处的山顶，以及通往山顶的漫长路程，叹了一口气。

　　十几分钟过去，林海和阿里辛已经快爬到山丘顶端。

　　林海依旧低头注视着前进方向上的山路，留意任何可能导致打滑的路面或是树丛中红毛狼蛛摩挲后腿那特有的沙沙声——一种结合了碳纳米管纤维与多晶硅的全新闭锁结构出现在某些个体的异化过程中，并通过火花之间极度罕见的“教化”效应在种群中快速传播，使得红毛狼蛛可以凭借一次跳跃出超过六米的水平距离，垂直跳跃高度也超过两米。

　　虽然红毛狼蛛主要以鸟类为食，不过林海十分不愿亲自验证近年来关于红毛狼蛛已经扩充食材来源的不利传言。阿里辛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眼见登顶在即，阿里辛哼起小曲，开始四下留意起地上卷须草移动过的痕迹。

　　到了山顶，并没有发现卷须草的踪迹，二人决定翻过山顶去南坡寻找。然而，当林海发现山顶南侧雨后未干的地面上明显有一双大脚不久之前刚刚走过的痕迹时，阿里辛的小曲走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