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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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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益德侯与安阳侯并不相熟。当日孟姜二人都病入膏肓,全赖高人指点,又有孟家大太太在青州的娘家从中说和,两家方结成了姻亲,这才有如今“天缘冲喜”的说法。
白兰居原是孟思明静休养病的院子,雕栏画栋,曲径游廊,取雅致清幽的气氛。
因为做了成亲的新房,孟府的下人们换上碧霞窗纱,又在雕花的乌木轩窗上贴了喜字。
园中几棵两人来高的白兰树上,也挂了大红的喜绸,整个院子显得温馨喜庆,倒也没有违和之感。
沐浴过后,已至戌时。
雪鸳几人铺好床褥,换过新茶,往鼎内贮了荼芜香,撒下外间垂幔,自觉退了出去。
孟思明倚在窗前,着一件玄色的衣袍,摆弄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骨瓷花盆,乌墨般的长发垂散,越发显得清癯俊逸。
忽想起什么,望了一眼姜蛮。
后者正伏在黄花梨书案上看画。
画上几只绒团模样的雏鸟,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张着极短的翅膀扑腾,稚嫩可爱。是白日里孟纯月的回礼。
孟思明幽幽一叹,“看起来,三妹妹很喜欢你啊。”
仔细卷起画轴,姜蛮眼底多了些暖意。同是幼年失母,未免孟春月生出几分亲近,盈盈道,“纯月性子活泼,我也喜欢着呢。”
三房是庶出。孟纯月是孟叔廉的独女,其母难产去世,便由孟老夫人养在膝下。她小小年纪,身边无父无母,难得性子天真烂漫,可想而知这六年被保护得有多周全。
姜蛮心中感慨,孟府虽说迷障重重,终归有一份亲情在其中。既然已嫁给孟思明,且自己并无异心,对这个夫君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孟思明倾过身来,挑起入鬓双眉,嘻笑问道,“小夫人在想什么?”
“小侯爷那么聪明。”姜蛮收起画卷,坐在桌边吃茶,“不如猜猜?”
“哼,都说女人是心海底针,我可猜不着。嘿嘿,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三郎’。”
孟思明病体单薄,容颜俊逸,言语间也是混不吝的插科打诨。
但他一双眼如寒潭之水,似清澈,又似幽邃。
姜蛮心里还真没什么底,忍不住暗诽他一声病狐狸。
“我困了。”
孟思明从衣架取一件略厚的衣袍给她,唇角一挑,又有了浅浅笑意,“睡什么睡,走,咱们去赏赏月。”
凉夜如水,朗月当空,游廊上皆点着明角风灯。
孟老太君疼爱嫡孙儿是出了名的。这座供孟思明夫妇成婚后居住的小小别院建筑精巧,是野明公老先生亲自筹画起造的。
院中亭台楼阁,山水草木,一应俱全,如今在这皎皎明月下,更是极尽清雅别致。
借着月色,姜蛮随孟思明穿花渡柳,来到东北角的一处假山旁停住。
姜蛮犯了嘀咕,这人病体单薄,走得时疾时徐,有时看起来比常人还迅捷几分,有时又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皆似作伪。
正走着神儿,带路人一个趔趄,姜蛮一惊。
“欸,小心啊!”
孟思明摇摇晃晃仰头倒去,亏得她眼疾手快,一把撑住。
他一张脸苍白如纸,有几丝散乱地贴在面颊上,呼吸也浅乱至极,与昨夜一般无二。
“你要不要歇一歇?”
孟思明合目缓了一缓,恢复些气力,方摇摇手。
姜蛮与孟思明本就差了一头多高,现在费力支撑着,两人便挨得极近。
远远看去如同相偎赏月的一对佳偶。
殊不知姜蛮正为他着急,哪还有半分羞涩旖旎的心思。
至于孟思明,本想挪到假山旁靠一靠,却突然觉得这小小一个人,气息温暖甜香。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便改了主意。
姜蛮乱糟糟想着,她也曾重病数月,险些丧命,深知这对精神的摧残不亚于□□的痛苦。
更何况孟思明生于军旅世家,父兄皆在边关保家卫国,是为人称颂的英雄,独他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囿于医药之间。
如此一想,再看他时,姜蛮不知不觉中已带上了几分老母亲般的心疼。
不过下一刻,便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残荷迎风而动,水月相融,而眼前山洞幽黑,不辨深浅,似乎是一条不见尽头的暗道,姜蛮不由止步。
这孟家,到底是神仙府邸还是龙潭虎穴,一时还真让她拿不定主意。
“怎么,怕了?”孟思明没有半分颜色的唇角忽然荡起一丝笑意,极轻极快,只是眼神变了。
“谁、谁怕了?”
姜蛮挺起胸脯,像个斗志昂扬的小母鸡,转瞬又萎靡了声势,这个病病歪歪的三少爷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无害,赏月都赏到密道来了,这已经摆明就是有意试探。
孟思明作势伸手一引。
“请吧,夫人。”
姜蛮哼了一声,扯出了他手里把玩的鹅黄披风带子,气闷看他一眼。
分明不怀好意,却偏偏笑得光风霁月,这人得是脸皮有多厚。
琉璃灯笼小巧轻便,此时掂在姜蛮手里却似有千钧重。
越向前走,寒意越盛,漆黑的石壁滴答下的水滴幽幽回响,宛如荒坟野鬼呜咽,搅得人心慌乱不止,偏生它有条不紊,一滴一滴,耿直至极。
“想知道还要走多久吗?”
正忐忑间,孟思明冷不丁回身,姜蛮一激灵,抬头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
孟思明笑眯眯望着她。
姜蛮小心绕开密道中的小水坑,毫无诚意地附和道,“还要走多久呢?”
“你猜猜?”
“你猜我猜不猜?”
“猜我猜你猜不猜?”
“切,”姜蛮皱皱鼻子,摸着石壁小心翼翼转了了个弯子,“谁稀罕知道呢!”
明晃晃的烛光照亮了少女微微娇恼的脸庞。
孟思明似乎对美人跺脚生闷气的样子格外感兴趣。
“想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那清润的声音又响起来。
姜蛮不由暗自腹诽,分明就是在试探这个便宜老婆是不是个探子,还偏要拐弯抹角,磨磨唧唧。
心思多疑,怪不得他落了一身的病,姜蛮更同情这个小侯爷了。
孟狐狸的声音温和得不像样子,“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停下脚步,姜蛮顺他手指方向一望,黑漆漆的水潭在无风处起了波澜。
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钻出水面,伴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呜咽,摇曳不止,只是琉璃八角灯落下的浮光晃得眼晕,看不清个所以然。
“是什么?”姜蛮狐疑回头,孟思明已俯下身子,动了动嘴唇,低沉而清越的声音在她耳边层层荡开。
“是水鬼。”
姜蛮头皮一紧。
孟思明甚是满意。
“孟思明!你疯啦!”姜蛮捂着眼睛背过身去,急的直跺脚,“你你你你给我瞧这个做什么!”
她声音软软的,就算受了惊吓,却依旧带着些绵绵的尾音。
孟思明抱着肩,站在冰凉潮湿的石壁旁,阴恻恻嗤笑一声,“这些就是孟家的怨鬼。
与害死他们的人有过牵扯的恶人,都会被索命。
你不怕吗?你为什么要借着‘天缘冲喜’的由头嫁到孟家?你究竟有何图谋!”
姜蛮心中的那根弦也崩了。
真巧,这位也不信什么“天缘冲喜”。只是大半夜不睡觉,直接把人骗到这么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山洞里试探恐吓。
忒不厚道。
忒不厚道了。
潭水碎波浮动,如同一双双枯爪划破黑布,向岸边涌来,再配上孟思明的冷意,说不害怕,那也是假的。
姜蛮心头突突直跳,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悔不该被同情蒙蔽双眼,竟然相信这人是真的无害纯天然。
一日下来,姜蛮对这个病郎君也有了个大概了解,稍有迟疑,就会加深他的疑心。
与其掩盖哄骗,倒不如坦诚相对,反正无论大房二房之间有什么纠葛,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不需要隐瞒。
当下,姜蛮抽抽鼻子,也不掩饰恐惧,“怕又怎样?可我从没有做过坏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嫁过来!凭什么吃我?”
孟思明不接这茬儿,眼光中竟还有些许漾漾笑意,径自向水潭靠近。
姜蛮刚一伸手要拦,被他抓住腕子一起走过去。
没看出来,他那样单薄瘦弱,力气竟不小。
这回好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我不看!”
“你真不看?什么都没有,我都伸手了。”
指不定又在算计什么,骗人精,这人说的话一句都信不得。
姜蛮扭头闭眼,说什么不肯回头。
孟思明话音未落,一声吃痛闷哼。
姜蛮连忙回头,眼前潭水深深,孟思明正用手指拨弄潭水,闪着银光的波纹潋滟荡开,水面几朵白荷摇曳生姿,哪里来的什么恶鬼?
姜蛮撇头,正好撞见他眸中带笑,一副掐算准了的样子。
这叫不上名来的莲花生于阴暗泥淖处,色泽却剔透莹洁,宛若浮冰雕刻,几粒鹅黄嫩蕊娇柔无比,在暗夜中熠熠生辉,比手中提的琉璃灯还要精致,若不是近瞧,真当是几盏富丽的河灯。
姜蛮暗中气恼,又被他摆了一道。
见她一脸无计可施的吃瘪,孟思明忍俊不禁,拍手大笑,“我家傻娘子还挺好玩的。”
姜蛮回他一记眼刀,却如同炸了毛又没有爪子的猫儿,绵绵软软。
你才好玩,你全家都好玩。
“这叫冰玉九重塔,过来,搭把手。”
孟思明笑够了,解下石壁上的精致小舟,拉着姜蛮坐稳,点桨离岸。
姜蛮低头观察这六尺来长的木船,不知内里有何机关构造,较寻常木筏子轻便许多,木桨轻轻一荡,便能行进丈许,只需驾船者掌控方向便可。
小船沿曲折甬道,在黑漆漆的暗湖中穿行。不多时,星星点点的灯火便跃入眼帘,倒还真有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有一村”的味道。
孟思明先下了船,伸手给她。
“上来。”
有些人表面疯狂试探,实际心动不自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