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和离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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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船登岸，孟思明带着姜蛮来到一处更为精致小巧的别苑。
中秋在即，悬着的月亮也见圆，月光朦朦胧胧，奇花异草摇曳香气，似乎撒上了一层薄薄的凉意。
姜蛮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庆幸孟思明为自己拿了件厚的。
太湖石与花树掩映的石板路曲曲折折，在夜里如同一座迷宫。
一天的相处下来，姜蛮意识到，孟思明这人喜怒无常，你越是生气，他越开心，顺着总没坏处。
关键时刻，还是小命要紧。
姜蛮微微动了动被他拉着的手，挣不开，只得作罢。
许是常年生病的缘故，孟思明的手指十分冰凉，现才八月里，便已如同裹着一团薄薄的冰。
孟思明一双笑弯的桃花目低头瞧她，询问的语气轻柔至极。
“小夫人可还适应？”
“还行，还行。”姜蛮挤出了一个极为狗腿的笑容，四下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
“白兰居人多眼杂，往后晚上，我们就住这里。”
“我们？”
“既然夫人嫁与孟某，总要同心同德才是，同心同德第一步，自然是同床共枕。”
孟思明十分体贴地弯下腰，与她对视，“怎么？没准备好？”
“我……”姜蛮咬着唇，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谁说的！”
好歹也是明媒正娶，合法夫妻。
孟思明望着她，姜蛮又犯怵又大义凛然的表情落在眼里，轻笑了一下，直起身，半是逗趣儿半是认真，语气中带了些寥落，“敝身破败，恐不能护夫人周全。”
“谁要你护啦？以后少吓我几次，就谢谢你了。”
看她笑得明媚，孟思明有些失神。
很久没有人这样毫无防备地对他说笑了。
他负病多年，精力有限，不能像父亲四叔一样去保家卫国，留在金陵，也并非只是养病。
如今二房表面风光无限，底子里却诡谲重重。先是大哥被狂犬咬伤而死，继而二哥出家，他自己也一直大病缠绵不愈。
这一切绝非偶然，只是他不知道在将死前，还能否让幕后之人露出马脚。
在成亲前，孟思明就已经把姜蛮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青州益德侯家族单薄，只是一个空架子，姜蛮嫁过来，无论受何人指使，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若是她不识趣，生出什么不轨的心思，他倒有的是法子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思明回了神，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今后，就有劳小夫人多多包涵为夫了。”
秋风萧瑟，黄叶扑簌，姜蛮摸摸鼻尖。
凉凉。
庭院深深，阒静至极。
这里的装饰比白兰居简单不少。脚下铺的是半旧团花毯，几支烛台架摆在四角，烛光流泻，映出雕花木窗前托腮而坐的人影。
孟思明已出去多时，姜蛮等得不耐烦，便起身去屏风后寻他。
绕过屏风，有一道小门。
此时小门开着半扇，门后是一个小院，三面环竹，一道活水穿园而过，院落旁边，似乎还有一个角门。
角门上只燃着两只风灯，在微风中摇荡。
墙角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被黑布掩着大半的铁笼中，有什么东西发出粗喘。
姜蛮一步步走近那铁笼，“孟思明？”
她试探着叫他，却没有人回应。
那笼中物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开始躁动起来，拱得铁锁铁栏卡啦作响。
“孟思明，你在哪？”
姜蛮奓着胆子，小心翼翼挑开黑布一脚，瞬间软了双腿。
笼中的黑犬五尺来长，不断冲撞铁笼，两只泛着绿光的大眼闪着死死盯着她，狺狺狂吠，拇指粗细的铁栏杆似乎一下子就能被它扑断，姜蛮倒吸一口凉气。
一只手陡然从身后伸过来，捞住她转了个身。
不知何时，孟思明已经站在身后，墨发垂垂，眉目温润，依旧保持着一派清雅书生的模样。
“这是你养的？”姜蛮欲哭无泪，今天这是什么运气，惊吓一波接着一波。
孟思明心情极好地点点头，“这是小黑，来，打个招呼。”
有主人命令，那大黑狗逐渐安静下来，歪着头打量她，突然两脚着地，冲她嗷嗷两声，竟然发出了呜呜声。
那样子，就像五大三粗的糙汉在撒娇。
孟思明拍拍它的头，回头柔声道，“你摸摸？”
这黑狗看起来凶猛，细看那一对黑漆漆的眼睛还带着水汪汪的雾气，无辜可怜的看着她，有点可爱。
姜蛮将信将疑，也试探着伸出手，厚长的黑毛闪着光，摸起来手感出奇得柔顺。
小黑晃起了尾巴。
“能让小黑这么快信任的人可不多。”
见他一下一下为小黑顺着毛，姜蛮想起白天小雀。
无论她真疯还是装疯，这样没头没脑扑过来，若说没有受人指使，自己还真不信。孟思明再蠢也不会拿自己生母的声誉来试探她。
思来想去，于立场，于自身处境，将这件事告诉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姜蛮鼓起勇气，“哎，孟思明……”
“你叫我什么？”孟思明眯眼望她，目光凉凉。
“三郎，”姜蛮心虚一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今天，我见到了一个叫小雀的小丫头。”
姜蛮将晏园一事尽数客观讲了出来。
孟思明默然，重新放下黑布，润黑深沉的眼眸中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直到进了屋子，才缓和了些。
见他脸色苍白，步子也虚浮了不少，姜蛮蹙了眉，“你还好吗？”
孟思明微微摇摇头，从架上翻出一个食盒，揭开盖子，里面放着几碟糕点，一一摆在窗边罗汉榻旁的小茶几上。
“我知道了，这件事就由我处理。”孟思明抬头，向姜蛮推推糕点，“饿不饿？”
“那小雀……”
“小雀我自有安排。”孟思明坐在榻上，倒了一碗热茶，“你也看到了，孟家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是个废人，没什么用处，也没办法保护你。”
“我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累赘。”姜蛮敛了笑意，倔强看他，“你若是吓我，逗我，我都不恼，但求你不要疑我。我既从青州嫁来孟府，就是将整个人托付给了你，再无他想。”
孟思明凝睇着她的脸，沉默良久。
半晌，方怅怅叹了口气，他从袖中抽出薄薄一个信笺。
“你把它收好。”
姜蛮狐疑地打开信封，里面一张薄薄的纸，和离书三个字极为醒目。
那和离书以小楷徐徐写着：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做什么？”
姜蛮捏着和离书，嘴上问着缘故，心念一转。如孟思明所言，他如果真的时日无多，确实没那么多心思来“日久见人心”，可是和离书算什么？
“和离再嫁，总比后半辈子做个小寡妇强多了。”孟思明自嘲一笑，脸上并没有比桌上白生生的云片糕更有颜色，“等哪一日夫人想离开，就在这里，”他指着自己名字的旁边，“就在这里写下夫人的名字。”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他循循善诱，带着十足的蛊惑。
这是和离吗！这是赤｜裸裸要她表明立场啊。
姜蛮早就在心里问候了他几百遍。
他明知道以自己的身家，不能为他造成任何阻碍，想过个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不容易。
“那你走不走？”他专注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微不可察地捏住衣角。
姜蛮挑了挑眉，又踱回榻边，坐下去，“我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孟思明眸光深深，片刻，脸上终于有了一丁点儿笑影。
太难了。
乖巧坐下的姜蛮也弯起了眼睛，旋起了嘴角两个梨涡。
眼前这妙人儿明晃晃一笑，倒把他笑得心头一跳。
“小鹌鹑。”
孟思明嗤之以鼻，吹了吹茶盏，淡淡转过头去，耳尖却一点点红了起来。
姜蛮看着点心才发觉，折腾半天，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刚要伸手去拿。
孟思明抬手一挡，恰好搭上了她的手腕，
“别吃了。”他缩回手。
“怎么？又不给我吃啦？”姜蛮抬起头，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咳……天晚了，”孟思明撒了手，转而看向闪烁跳跃的烛火，“吃甜食，不好。”说着将糕点端里了她的视线。
姜蛮喝了口茶，也不气闷，嘟囔道，“小心眼。”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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