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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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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意识境中,越骄子用骨扇遮住半张脸,阴森森笑了两声。
“烟儿真是傻的可爱。”他此时正坐在床榻上,让安静沉睡着的非常君枕在他膝头,一手轻轻抚摸那些冰凉顺滑的发丝。
越骄子刻意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这样听起来就和非常君十足相似:“可是再怎么傻,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你说对不对?”
“我们已经死啦,死人如果没有点留恋和执念,何必要留在人世呢。魂飞魄散比较适合我们,却不该是烟儿的结局。”
“他该好好地活。”
想到这里越骄子就心里发愁,以前他怎么不觉得这个孩子那么倔强决绝?骨子里的狠劲简直和他们一模一样。说散魂就散魂,什么陪他不归,什么一往无悔,听听,这是孩子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吗?真是气得他们这两个只剩下怨气的鬼不得不从地狱爬回来。
小孩子就该乖乖坐在太阳底下吃糖,交几个天真软糯的朋友,堆堆沙堡之类的玩一整天,再甜甜蜜蜜睡一觉。
而挡风遮雨,是他们该做的事情。
“可烟儿只听你的。”
越骄子冰凉虚幻的指尖抚过非常君眉尾,那和他如出一辙飞掠如惊鸿的弧度。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醒来?”
你醒来,才能安抚住冽红角,让他别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太过生气啊。
纱幔掩映间,虚幻的蓝色身影勾起唇角,手指间浅黄掺杂雪白的发丝倾泻而下。
越骄子,或者说非常君的愿望非常简单。
他要冽红角活下来。
为了这个愿望,他可以凭借残余的怨气作为寄托意识的载体,挣扎着从地狱爬回人世,也可以扮演成冽红角的模样,和正道里应外合送魙天下走上通往死亡的末路,再借助时光的沙漏将他的烟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哪怕这样几乎要耗尽他最后的力量。
可是啊,即使这些都已经完成,非常君也还不能死。因为如果他消失了,冽红角也不会独活。
甚至……这个时空也不能说安全。
所以,第一步,他要借人之手彻底毁灭阎罗鬼狱。封印怎么足够?只要魙天下活着一天,她就是冽红角最大的威胁。
那这把刀要由谁来握呢?不如就……奉天逍遥?
越骄子想到那即将到来的母子相残,自顾自又笑了两声,脸上露出真正带着笑意的神情。那笑意渐渐深入他的眼底,染上了疯狂的颜色。
冽红角摇摇头,将那声短促的冷笑抛在脑后。
一定是听错了。
他很快收拾完了夜风和忉利狱龙想吃的宵夜,正打算将食盒带出去,突然间眼前一黑,不知怎么的困意上涌。一眨眼,他竟然站在了意识境中。
明月如钩,满天星河,海风轻送来沙哑温柔的潮声。
冽红角有些无措,他怎么突然睡着了?
撩开垂落在地的或鹅黄或靛蓝的纱帘,冽红角一步步踏入‘明月不归沉’的深处,正想习惯性地看一眼他的觉君再去干正事,一些不合常理的东西却让他瞳孔紧缩,狂喜的念头冲刷过脑海。
非常君依然双眼紧闭,但那些散开来几乎铺满了床的发丝却被梳拢在颈侧,鬓边用两支镶嵌琥珀翡翠的夹子固定,末尾还松垮垮束了根蓝色的缎带。
觉君醒来过了?!
冽红角立刻跪坐在床榻之前,紧紧握住非常君的手,一刻不错眼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什么天迹地冥帝龙胤都不能再吸引他哪怕一点点的注意力,他连眨眼都怕,怕会错过非常君醒来的瞬间。
冽红角决定了,他不要清醒,他要在此地一直等,直到非常君再睁开眼睛,微笑着叫他一声‘烟儿’为止。
他小心翼翼地将侧脸贴紧贴非常君温凉的手指,神情柔软又急切,却一字一顿地说:“烟儿不急的,烟儿会等。觉君,你慢慢醒来吧。”
现实中的明月不归沉中,‘冽红角’勾起唇角,垂下头满意地看着自己脸颊边漆黑中掺着深红的发丝,用手指拨了拨,让右侧的长发遮住他的右眼。
那是和左眼截然不同的妖异靛蓝。
越骄子打开食盒拿了块绿豆糕咬一口,眯着眼睛享受软糯清香的糕点,就这么施施然走出门,准备去欣赏一出他所导演的绝世好戏。
觉海迷津岸边黑潮声声,海风吹得帝龙胤有些茫然。
就在刚才,对面白头发的人指着他叫了声‘奉天’,声线颤抖神情惊喜,张开双手朝着他就蹦蹦跳跳跑了过来,眼里还含着激动的热泪。
“奉—天—啊!”
“哎呀!”天迹扑人失败,猛的一头扎倒在沙滩上。
鬼狱战神哪有那么容易近身,帝龙胤刚刚虽然懵到差点没反应过来,但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凭借着优秀的战斗意识躲开了‘攻击’。
帝龙胤默默‘看’了眼呸呸呸吐着沙子的人,再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他双目不能视物,但依靠气息辨认物体和人并不是困难的事。冽红角在他眼中是清澈的黑中带红,吐沙子的是一团蓝白色底下沉淀着灰,再远点的那位就更丰富多彩一点,斑驳的像一块泼满油彩的画布。
现在,这团蓝白色又哀怨地说:“奉天啊,师弟哎!你这是离开仙门之后迟到的中二期终于来临了吗,不光染发还做了这么狂放不羁的造型!?”
“嗯?”帝龙胤虽然闭着双眼,但那种无奈的神色却是挡不住的,他皱起眉道,“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哈哈哈哈哈,别害羞嘛!放心啦师兄我不会歧视你的黑白紫挑染和头上的树杈子还有额头写字这些操作的,噗嗤,咳,真的不会!我见多识广胸怀天下!”天迹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又道,“没想到儒门风气如此开放,真是个好地方啊。对了奉天,你怎么会在明月不归沉,你认识人觉好友?”
“还有你刚刚怎么没认出……我?”天迹的笑容霎时间消失了,他伸手在帝龙胤面前晃了晃,艰涩的声线中带着惶恐,“奉天,你看不见了?”
前面噼里啪啦的一通话帝龙胤根本没法接,最后这句更不好说。他若回答是,他又不是这个‘奉天’,他若回答不是,但他确实天生失明。
因此,帝龙胤干脆一言不发,用洗净的布条蒙住双眼,只管静静等待冽红角帮他拿宵夜出来。夜风和狱龙还在等着他呢。
地冥也在此时出言提醒天迹:“呵,天迹你看清楚,他不是君奉天。”虽然面上依旧带着惯常的讽刺笑容,但地冥也暗中握紧了拳头,内心闪过一瞬慌乱。
和君奉天一模一样的人!!
他和帝父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人觉又知道什么?其中又有什么阴谋?难道也是……血元造生?!
可是帝父从未提起过!
各种疑问纷乱涌上地冥心头,他厉声朝帝龙胤发问:“你究竟是谁?”语毕,神泣出鞘,雪亮剑锋直指冷漠立于一边的帝龙胤。
天迹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眼前之人虽然外貌与君奉天一模一样,但气息性格相差甚远,绝对不可能是君奉天本人。
难道是奉天的孪生兄弟?不会吧,这么刺激的啊?天迹这么想着,赶紧按住地冥手中出窍的神泣,急匆匆道:“事情还没搞清楚你拔剑干嘛,给我放下。”
地冥愣了一瞬,继而笑得脸都扭曲了,他哑着嗓子道:“只不过是张一样的脸,就值得你天迹如此相护?”
“什么叫‘只不过一样的脸’?”天迹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地冥如此激动,真是莫名其妙。他正想再说几句,就听见旁边君奉天的兄弟(待定)突然出声,冷冷一句。
“帝龙胤从不畏战。”
黑龙矛铮然出现,骨片舒展,噼啪作响如同恶龙觉醒。
天迹一个头两个大,他也怒上眉山,神谕发出清脆剑鸣:“你们两个给我住手!”
就在此时,突来的话语暂缓了三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哎?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黑发松松披散,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人从明月不归沉中踏出,手中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们三个。
天迹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紧把‘冽红角’拉过来,说道:“我是劝不住这两个人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们会把好友你的明月不归沉炸掉!人觉,好友,小红椒!你赶紧介绍一下,这位到底是谁?他怎么和奉天长得一模一样?”
一口气说完那么长一串话,天迹觉得他真是口渴加心累,主要是口渴。
“嗯?”‘冽红角’很是无辜地看看在场的三个人,问道:“奉天是谁?他和龙胤长得很像吗?”
“……”
天迹和地冥一想,确实,人觉好像从未见过君奉天。
地冥烦躁地皱起细长的眉:“那就直言这位帝龙胤到底是何种身份。”
“虽然刚刚对你们说他是我的好友,但其实……”‘冽红角’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其实什么?”
“帝龙胤可以算是我的表弟。”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天迹地冥,连帝龙胤也愣住了。
“至于你们所说的‘奉天’,我确实从未见过。也许是人有相似吧。”说完,‘冽红角’甚至对他们点点头,神色笃定,不似作伪。
“你、你是我的表兄?”帝龙胤被这个消息炸了一下,感觉思维都要停滞了。
“抱歉以前没对你说过,我是担心这会引起你的伤心事。但我的生身母亲确实是她的姐姐。”说到那个‘她’字时,‘冽红角’隐藏在发丝之下的蓝眸闪过一丝杀意。
“那——”
“对,你猜的没错,已经去世了。是她杀的。”
帝龙胤听到这句话就不再言语,心底慢慢泛起一阵悲凉。他想起了当初女帝是如何欺骗他让他亲手杀掉自己的母亲的。那是他心中最深处的痛,因此他也不愿再勾起冽红角的伤心事。
而且帝龙胤确确实实是女帝亲手‘创造’,并且还被她培育抚养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抱歉。”帝龙胤轻声说道,低着头的模样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天迹感觉自己的头愈发的痛,他怎么好像见证了奉天突然复杂了十倍不止的家庭关系?
“要不这样吧,人觉好友,帝龙胤,你们可愿跟我去一个地方?”天迹咬咬牙,说道,“儒门,德风古道!”
“找君奉天当面对质?”地冥简直如遭火焚,一个君奉天还不够吗,现在居然又多了一个!但他又必需得关注这件事情,因此艰难道,“算上眩者的一份。”
‘冽红角’表面疑惑,内心其实正在狂笑。
“这……好吧。既然两位好友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走一趟。不过好友,我与帝龙胤确实和你们口中的君奉天没有丝毫关系。”‘冽红角’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他又对帝龙胤说:“给夜风和狱龙传个信吧,我们可能有两日不能回来。”
帝龙胤点头,手中聚气化成一道龙型真气,活灵活现的小龙在帝龙胤手心转了两圈,飞向天边。
“夜风和狱龙又是?”天迹小心翼翼地问。
“啊,他们啊。”‘冽红角’笑得十分开心,连阴影下的那只蓝眸都眯起了柔软的弧度,“是龙胤的胞弟。他们是三兄弟来着。”
闻言,地冥承受不住似的往后踉跄一退,表情空白。
见到地冥的表现,‘冽红角’笑意更深,道:“不如我们尽快出发?我和龙胤现在也有很多疑惑。等到了德风古道,说不定一切都会有解释。”
“好好好,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天迹终于放下捂住脸的手,一副准备接受现实的样子。
意识境中,冽红角正跪坐在床榻前,双臂交叠垫着下巴,手中紧紧握住非常君的手。
他真的已经等了很久了。在这一天之前,从他的觉君送他来到这个时空开始。
冽红角舍不得眨眼,却还是因为从鼻腔里泛起的酸和喉头哽噎住的一阵滚烫而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逼退酸涩的泪意。
而就在闭眼的那一霎那,他似乎看见非常君睫毛微微颤动。
光影交错间,像是飞起了一只金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