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围观日记》荷戟

6、第六章

　　这天，新上任不久的法儒无私君奉天手托至衡律典，正想踏进自己往后的根据地昊法修堂，在昊正五道第一道的门口却又默默缩回了脚。
　　他抬头看看大门上的牌匾，再看看门内的石柱，最后注视着里边四个坐在桌子边喝茶的人，还有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茶点——
　　君奉天：“？”
　　他只好用看似严肃实则疑惑的眼神看着他那正在倒茶的徒弟云忘归，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来到了茶馆。但是这个茶馆怎么装饰得和昊法修堂一样？
　　就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堂内众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师尊，你回来啦！”梳着高马尾的云忘归小少年拎着茶壶就往他师尊那边跑，跑到一半突然觉得身边一阵蓝白色的狂风吹过，差点没把他吹得原地打转。
　　“奉天啊！”‘狂风’一瞬间吹到了君奉天身边。
　　嗯？这种声音，这种行为——君奉天面色不变，极为熟练地稍微往旁边挪了一步。
　　本想扑到君奉天身上的天迹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又没收住速度，眼看着就要撞上石柱。但他居然一脚踹上石柱，以（自认为）十分潇洒的姿势停住了脚步。
　　天迹得意洋洋，回头对着众人道：“一回生二回熟，天迹我怎么会吃两回沙子？”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君奉天问他：“你为什么要吃沙子？”
　　天迹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尴尬地收回踩在石柱上的脚：“哎呀不提这个，我们来说正事。师弟，这次我是很严肃的来找你的。我是想来问你……”
　　君奉天却不搭理天迹，他直接转了个身。
　　“喂喂，奉天！看我看我啊！”天迹在君奉天身后一蹦三尺高。
　　君奉天眉毛都不动一下，对在场的另外三人道：“在下御命丹心君奉天，不知三位前来昊正五道所为何事？”
　　“师尊，这几位是天迹前辈带来的朋友，你刚刚不在我就帮忙吃，咳，招待了一下。”云忘归如此向君奉天解释，顺便低头擦了擦嘴，担心嘴边还有茶点残留的渣子。
　　“玄黄三乘，地冥无神论。”地冥到了儒门的地界就又带上了自己那副华贵的金质面具，冷艳高贵地对着君奉天哼了一声。
　　“帝龙胤。”帝龙胤只简短报出名号。
　　“人觉非常君，也可称呼我为冽红角。久闻法儒大名，久仰。”相比前面两位的简短，‘冽红角’的应对显得正常多了，唇边甚至还带一丝笑意。
　　君奉天点头：“原来是天迹的朋友，诸位是……”拖家带口来儒门喝茶的吗？他在心底默默槽了一句。别以为他没看见云忘归低头擦嘴的动作。
　　‘冽红角’打完了腹稿正想开口解释，就见天迹一个箭步挡在四人中间，双臂撑开，手掌竖起，做了个停的动作。
　　“哼哼哼哼～”他笑得神秘，“师弟啊，既然你不仁就别怪师兄我不义！准备好大吃一惊了吗？解开你的封印吧，帝龙胤！”
　　“啊？”帝龙胤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天迹是让他解开蒙着双眼的白布。既然他们今日就是为此而来，帝龙胤也不再犹豫，解下白布后直接看向君奉天。
　　霎时间，整个昊法修堂内只有云忘归差点打翻茶壶急急去救的声音。玄黄三乘六只眼睛直直望向君奉天，或是期待或是纠结或是快然地等待着当事人的反应。
　　‘冽红角’悄悄拨了拨右边挡住眼睛的头发，作为始作俑者，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来。咳，忍住不能笑，他还要继续演下去呢。
　　“这、这怎么可能？”
　　为了加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冽红角’假意疑惑地如此喊道，甚至还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自己都感觉自己太过浮夸。但接下来，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进入情绪了。

　　“不可能……”
　　‘冽红角’向左看看君奉天，再向右看帝龙胤，两张面孔如出一辙，宛如镜像，他脸上的惊疑之色一点点浮现出来。
　　天迹现在也苦笑起来：“好友，你现在理解我当初的惊讶了吧。”
　　地冥呵呵两声表示认同。
　　“奉天，你现在知道我想跟你说啥了吧？哎说起来你到底有没有个流落在外的兄弟之类的啊？”天迹一把揽住君奉天的肩膀，正在疑惑他怎么没躲的时候，就发现君奉天整个人都已经僵硬掉了，“奉天？奉天你没事吧？！”
　　“要不让眩者来让他清醒一下？”地冥举起鬼谛星宿劫，兴致勃勃。
　　“地冥你给我滚！！！”
　　“啧，小气。”
　　天迹和地冥的插科打诨反倒缓和了现场诡异的气氛，君奉天此时也反应过来，心中震惊不已，上前一步就要按住帝龙胤的肩膀。
　　“你……”你到底是谁？！
　　但他话还未完，却被‘冽红角’抓住了手腕，一时间只能怔怔侧头。
　　只见眼前之人披散的黑发在苍白的脸上落下沉重的阴影，眉目森冷，神情沉郁。‘冽红角’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问君奉天：“你的母亲是谁？”
　　“她……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只知道她闺名‘劫珠’。”君奉天说完，急切地望向帝龙胤，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来。
　　帝龙胤还是一脸茫然。他看不见君奉天的脸，但从众人的反应之中也能知晓，这位正紧紧握住他的肩膀的人似乎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帝龙胤习惯性地要向‘冽红角’求助，却惊讶地发现那道总是一片清澈黑色的身影，突然混杂了诡谲的深蓝，丝丝缕缕毒蛇一般盘踞着……
　　“劫珠，这个名字，原来如此。”‘冽红角’极为诡异地轻笑一声，接着一点一点抿平唇角。
　　“帝龙胤。”‘冽红角’朝正茫然无措的龙裔伸出手，“走吧。我们来错地方了。”他的脸上再没有丝毫表情，漠然的双眸好似注视着地狱，又像什么都没有在看着。
　　帝龙胤便强硬地推开君奉天死死抓住他的手，上前和‘冽红角’站在一起。
　　君奉天道：“等等！你认识我母亲？你——”
　　七尺画烽云铮然出现，雪亮刀锋划过惊艳似目光般的薄薄一刀，在地上落下深刻刀痕，仿若天堑一般分隔在场之人。
　　“君奉天，不论是帝龙胤还是我都和你毫无关系，不要再来找我们。”‘冽红角’刀锋直指君奉天，眼神森冷邪杀，似乎又隐隐含有一丝痛苦、几分恨意。
　　“这，人觉好友？”天迹上前一步。地冥面具之下眉头紧皱，觉得事情正发展向他所不能掌控的方向。
　　君奉天跨过刀痕，眼神十分坚定：“我今天一定要弄个明白。”
　　‘冽红角’低沉的声音中夹杂感慨：“呵，有时候，清醒才使人最为痛苦。”
　　君奉天紧紧盯住‘冽红角’。既然帝龙胤茫然不解，那么看起来‘冽红角’就是那个知道一切的人。
　　他一字一顿道：“为了真相，我甘之如饴。”
　　闻言，‘冽红角’带着帝龙胤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却侧头留下一句：“要寻真相，请往阎罗鬼狱。还请法儒尊驾……放过我们。”
　　‘冽红角’那最后望向君奉天的眼神复杂幽深，话语之中的深意更使君奉天的脚步不禁一顿，眨眼间便失去了冽红角和帝龙胤的踪影。

　　“一出好戏，眩者都想收藏剧本了。没想到人觉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秘密。”地冥轻抚浅色的唇，风轻云淡地给出作为剧作家的评价，暗中记下阎罗鬼狱四字。
　　天迹难得严肃起来，对君奉天道：“我与人觉相熟，他那边我来处理。奉天你可往阎罗鬼狱一探，看来那个地方就是关键。”
　　君奉天点点头。
　　天迹末了又对君奉天露出胸有成竹地笑容，道：“放心，有我在。”说完便化光而去，追赶冽红角与帝龙胤。
　　地冥则玩味地看了君奉天最后一眼，紧随天迹其后。
　　昊法修堂在这四人相继离去后恢复了往日的清幽宁静，但君奉天却深知自己心境已乱。他当初离开仙门的原因复杂，其中也有他早逝的母亲的缘故。但难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为何帝龙胤的长相会和他一模一样？
　　冽红角又掌握着何种秘密？
　　如此看来，他势必要走一趟阎罗鬼狱。
　　君奉天皱着眉，深深叹了口气，对躲在墙角满脸呆滞的云忘归道：“看顾好此地，勤加练武读书，接下来为师会外出一段时间。我去向皇儒尊驾告假。”

　　与此同时，德风古道外百里的小树林中，越骄子在树边停下脚步，手臂抵住树干，深吸一口气，埋着头开始压着嗓子嘶哑地狂笑。
　　他笑得双肩不住抖动，漆黑发丝滑下肩膀，完全遮挡住阴影中也闪闪发亮的那靛蓝的妖瞳。
　　笑了好半晌，越骄子才忍住了这阵让他嗓子都痛了的笑声，淡淡想到他该再安抚几句帝龙胤，不然他这副样子实在太过古怪，难以解释。
　　要不就说他其实是太过伤心以至于感到荒谬绝伦，因此才行为如此诡异？反正这条龙很好骗，越骄子都感觉自己要心生愧疚了。
　　但还未等他转过身去，就听见身后有龙鳞舒展似的骨片如雷暴般作响！
　　越骄子眼神一凛，急速变换身形躲过擦着他脸庞而过的锋利气劲，心下微沉，冷厉带疑地朝帝龙胤看去——
　　那一瞬间，他漆黑掺红的长发飞扬而起，几乎向后拉成一条直线。
　　晦暗天光落下来，照亮一张苍白的面孔，一双暗红靛蓝的异瞳。
　　“你是谁！”
　　帝龙胤手中黑龙矛直指越骄子，语气沉重，眉间带怒。虽则双眼紧闭，但在他的‘视野’中，眼前之人已经完全是一片深渊般的墨蓝。他心中暗怒，又有焦躁蔓延心头，是他大意才会忽略了之前的异状！
　　“我？我不就是冽红角吗？”
　　越骄子笑了，笑得张狂，狂到眉梢眼角尽是邪肆，语气却怪异的轻柔。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嗯？我以为我装得挺像的呢。”
　　帝龙胤不语。他本就不擅长口舌之利。冽红角是他承认的朋友，那么他便不允许有人借他的身份搅弄风云。
　　鬼狱战神，本来就要上弑神下杀鬼，人间佛陀都屠尽！
　　“冽红角在何处？”
　　语毕，帝龙胤手中黑龙矛枪随意走，背后三龙恶相咆哮而出，直往越骄子扑去。越骄子暗暗皱眉，他本就只是一道意念寄托怨气，功体大减，硬接这招可能会伤了冽红角的身体，便只好尽力躲开。
　　麻烦啊……他到底哪里暴露了？
　　凭借着精妙的步法，越骄子躲的倒是不太吃力，甚至还有闲心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思索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脱身方法他倒是有，但那真的是下下之选。
　　那么便只有如此做了。
　　“帝龙胤，你不是想知道冽红角在哪里？”越骄子急急后退躲过黑龙矛，耳边发丝被锋利气劲削下一缕，阴冷笑道，“如果我死，他也没命！”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口，帝龙胤手中攻势顿弱三分。
　　越骄子勾起唇角，正欲再接再厉，却不想听闻空中两道清朗诗号。
　　“永夜是映照永生之光，洗礼万民，荣耀殿堂。”
　　“仙衣眠云碧岚袍，一襟潇洒，两袖……卧槽等等你们两个怎么也打起来了！”
　　天迹赶紧拉着地冥跳出来，正心想这难道是兄弟相残，就遇上帝龙胤劈头盖脸一句——
　　“他不是冽红角！”
　　越骄子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这双眼睛……”地冥敏锐地注意到了‘冽红角’的右眼变成了妖异的蓝，细思一番后，他道，“从昨日起你便以发挡眼，是为了遮挡异状？”
　　“靠啊，大白天的见鬼吗！？”天迹额头青筋暴起，捏紧拳头，厉声呵问道，“你究竟是谁？想搞什么鬼？小红椒人呢！”
　　随即，帝龙胤天迹地冥三人瞬间联手，各据一角围住越骄子，封死他所有逃离的可能性。
　　情形急转直下，形势匹变，越骄子只觉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好像连一刻钟的时间都还没得意到吧。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明明、明明之前一切都如此顺利！
　　越骄子咬着牙恶狠狠看了眼围上来的三人，心想谁怕谁啊，他是谁，他可是人殊越骄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下一秒他就一个手刀劈晕自己冲进意识境中的明月不归沉一把将冽红角扔了出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烟儿，一路走好。
　　越骄子使劲给自己扇了会儿骨扇，心想他这一波可太刺激了。
　　但外面那三个都把烟儿当朋友，应该不会有事。
　　嗯，虽然玄黄三乘的情谊塑料了一点，但不是还有帝龙胤在么。
　　那条龙傻兮兮的很好骗的。
　　这么想着，越骄子长长松了口气，坐到床榻边将自己的脸埋进非常君冰凉的长发间，闭上了双眼。
　　哎，他这波消耗有点大，先躺会儿。

　　而在意识境外，冽红角觉得他快疯了。
　　他全身都在抖，手指痉挛，牙齿打颤，齿列交错碰撞像是冰山崩裂。
　　“你是谁！你是谁！你要对觉君做什么！”
　　冽红角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眼前似乎还残留那道蓝色的影子，他抬眼欲看四周，眼前却全是散乱的光斑与色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是谁！”他愤恨地重重一拳捶地，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天迹与地冥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骇然。刚刚冽红角抬头虽然只是短暂一霎，但他们都看清了那是双嗜血带煞的滟红眼眸。
　　“人觉好友，冽红角？”天迹上前一步，又唤一声，“非常君？”
　　冽红角突然不抖了，突兀的安静却更显诡异。
　　他抬起头来，脸色惨白，眼中根本毫无焦点。
　　“对啊。” 冽红角的语气中带着恍然大悟，“我要找觉君，我得先去找觉君，觉君要醒来了。”说完，他竟是像刚刚的‘鬼’一般，一掌拍向自己的额头，直接将自己拍晕！
　　帝龙胤急忙上前接住冽红角软倒的身体，一张严肃的脸上仿佛写满问号。最后，他将昏迷的冽红角平放在了地上。
　　天迹压下心中疑惑，先上前替冽红角摸脉。
　　“没什么异常啊。”天迹觉得头疼，但一阵风吹过，不知怎么就把他背上的根根汗毛吹了起来，他讪讪笑着抬起头来，道，“啊，所以，那个……不会真是……鬼上身吧？”
　　“……”地冥忍了忍，压下对天迹的反驳，道，“先将人带回明月不归沉。而你——”地冥手中星宿劫指向帝龙胤，碧眸深沉，“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完完全全说出来，说不定能让我们了解人觉的异常来自何处。”
　　“好，只要你们保证他无事。”帝龙胤点点头，将冽红角背在了背上。
　　三人即刻化光赶往明月不归尘，却无一人注意到异变的发生。
　　这异变正是来自伏在帝龙胤背上正昏迷着的冽红角。
　　他那一头披散的长发，正褪色般脱去深沉的暗红与深黑，逐渐变成浅淡又透明的黄色。

　　与此同时，漫天金霖落下，人间遍染潋滟。
　　无数人伸手接雨，神色惊叹，将目光投向高远的天空。
　　而那金色细雨缓缓淌过世人眉间指缝，温柔到惹人沉醉，却顷刻消逝。
　　只余一丝刻骨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