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围观日记》荷戟

4、第四章

　　（4）

　　回到明月不归沉后，冽红角一闪身躲过忉利狱龙的扑抱‘攻击’，直接抓住它后颈上的骨刺，像是拎着一只扑腾翅膀的大白鹅。忉利狱龙长大了些，破坏力也和大白鹅似的，贼强。
　　“吃饭不许抓桌子。”冽红角指着桌子上坑坑洼洼的抓痕痛心疾首，心想这就是允许一头龙上桌吃饭的后果。
　　“过几天有客人来，规矩一点，知道吗？”他严肃认真地警告忉利狱龙。
　　“知道了知道了，哎呀你好烦啊！我才不要陪你接客人，我要去看鲸鱼！”忉利狱龙朝他龇牙咧嘴，翅膀一振飞起来绕了两圈，又很开心地问，“今晚吃啥？我可等你好久了！我那傻大哥只会点外卖，连续吃了大半个月外卖我都要吃伤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你们点外卖了还不够吗？！
　　养家不易啊。冽红角深呼吸平复心情，问道：“帝龙胤和夜风呢？”
　　“大哥二哥去城里啦。据说那里新开了酒楼，他们去考察一下厨师水平够不够，能不能登上咱们明月不归沉的外卖名单。”这么说着，忉利狱龙掏出来厚厚一本册子朝冽红角挥了挥。
　　冽红角翻开来一看，赫然发现上面罗列了方圆几百里所有的食肆酒楼，并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要不是明月不归沉太过偏僻，冽红角琢磨着这本册子搞不好还要更厚。
　　“吃外卖不健康啊。”看了半响，冽红角突发奇想，“要不你们跟我学做菜？”
　　忉利狱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再抬头看看冽红角，脸上写满你在想啥的无语。
　　“那你哥——”
　　“你是要欺负我二哥是条马还是要欺负我大哥看不见！冽红角我跟你讲你要是敢欺负他们，我就，呃……我就跟他们说当初你去鬼狱是想偷我这颗蛋的来着！曝光你！”忉利狱龙扑上去抓住冽红角的衣袖就咬。
　　“好好好，你冷静，先放开我的袖子。”这怎么能叫偷呢。冽红角有几分心虚地想。厨子出门遇到蛋然后带回家实属正常操作。
　　一番拉锯战后，冽红角成功从忉利狱龙嘴里救下了自己的袖子，就是湿漉漉沾满了口水。他皱着眉看一眼忉利狱龙，脸色转冷，有几分不开心的样子。
　　可惜忉利狱龙深知眼前这个人看着邪傲森冷，其实内心温吞又善良，不然当初也不会带着他们三兄弟离开鬼狱。不过捣乱也要有个限度，毕竟冽红角掌握了厨房和钱袋！是以忉利狱龙立刻装作乖乖的样子，四只爪子齐上阵把冽红角的外套扒了下来。
　　“我帮你去洗干净！”
　　冽红角根本来不及阻止忉利狱龙欢快飞走的身影。他想，完了，衣服又又又报废了一件。
　　觉君，你当初是怎么镇住这只四处捣乱的龙的？？
　　冽红角又想觉君怎么还不醒，他好心累啊，接下来是要去启示国度还是儒门还是天问碑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不管如何，他是要陪着觉君一起走的。这么一想，冽红角的内心又安稳笃定起来。
　　他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准备清点一下食材余量，为几天后的宴席做点准备。正巧他刚刚清点完，察觉到桂皮花椒之类的香料已经用完的时候，帝龙胤就拎着他需要的东西回来了。夜风背上挂了一个竹篓，竹篓里塞了很多两人逛集市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柿饼，茶叶，麦芽糖，鬃刷，棋盘，毽子？”冽红角越看越奇怪，拿着一个鸡毛毽子看向帝龙胤。
　　“棋盘是夜风的，毽子是狱龙说想玩。鬃刷用来给夜风梳毛。”帝龙胤认真解释道，“柿饼茶叶还有麦芽糖是……”
　　“他们想吃的？”
　　“不，是给你的。”
　　“啊？”冽红角懵了一下，心想这还没我自己做的好，为什么要买，不要乱花他的工资啊。
　　“因为我们是朋友。”帝龙胤似乎有点紧张，“朋友之间是会送东西的。”
　　冽红角一下子就被这句话震住了，效果堪比他发现菜烧糊了时的晴天霹雳。
　　朋、朋友啊？他突然想到了甘无恨，但是当初他和甘无恨好像没有成为朋友来着。所以这怎么办，他也没有交过朋友，是要先收下礼物吗？
　　冽红角也紧张起来，他拆开装着柿饼的纸包，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谢谢，挺不错的。”其实有点涩，也过甜了。但是冽红角还是违心地夸了一句。
　　帝龙胤接下来没再说什么，虽然面无表情，但莫名让人感觉他其实很开心，背后开满了小花。
　　帝龙胤拉着夜风去海边给它刷毛，冽红角则站在原地慢慢吃完那个柿饼，吃完之后就一个感受。
　　哎，不行，下次他该教教帝龙胤怎么挑柿饼。
　　冽红角捂着被粘住的牙赶紧进厨房找水喝。

　　几天后，在觉海迷津的另一边已经建成码头模样的地方，天迹和地冥准时来到此地，先互相尬了一遍诗号。然后他们就发现冽红角并没有出来。顺便同时想起来冽红角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念过诗号。
　　“是这儿没错吧？”天迹拿出冽红角给他的路观图仔细研究，“没错啊，就是这里，觉海迷津，渡过这片海应该就是明月不归沉。”
　　“那就渡海。”正当地冥想要化光穿过这片布满迷雾的海，就听见一阵摇橹声由远及近，一丝丝阴冷的气息蔓延开来。
　　浓雾散开，一具森白骷髅摇着船桨嘎吱一声停靠码头，恰似传说中的冥河摆渡人。
　　白骨渡者卡嚓卡嚓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眶盯住天地二人。正当他们为这莫名诡异的气氛产生疑惑时，就见白骨渡者唰地打开横幅，抖出几个墨迹淋漓的大字。
　　【欢迎来到明月不归沉。】
　　天迹和地冥：“嗯？”
　　白骨渡者又把横幅反转过来。
　　【上船吧，我带你们过去。】
　　“哈哈哈，人觉好友的欢迎方式真是独特有趣。”天迹兴味十足地跳上无常帆，使劲朝地冥招手让他赶紧上来，又发挥自来熟的天性开始和白骨渡者聊天。
　　“这位渡者怎么称呼？你就在此地摆渡？你和人觉好友是什么关系呀？”
　　白骨渡者说得不如写得快，他用骨指沾了海水在纸上写道：问痴。对于最后一个问题，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已死之人强留世间，不过是因尚有留恋。但这还是冽红角头一次请同事回家吃饭，白骨渡者想他应该好好招待。
　　鬼叔。他犹豫片刻，又写了这么两个字。
　　天迹低头一看：“原来是好友的长辈，失敬失敬！难不成他就是每个月回来照顾你的吗？”
　　地冥也揣摩着‘鬼叔’二字，对冽红角的身份有了新的猜测。游戏人间的剧作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暗中观察着玄黄三乘中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白骨渡者摇摇头，不再回答，摇橹往明月不归沉的方向划去。
　　冽红角早已撑着黑鎏金丝伞在海滩边等候。
　　“好香啊，这个味道……”天迹的眼睛亮了，“人觉好友果然厨艺不俗！”
　　虽然天迹前辈不着调，但是鼻子倒是一等一的好。冽红角暗中如此想，一边将天地二人引入明月不归沉的庭院中。
　　此刻院中已经竖起了几扇屏风，围拢起一张长案，各摆着按照天地二人口味精心炮制的美食。饱餐一顿过后，天迹摊在椅子上完全不想动弹，地冥倒是尚在自斟自饮，可惜因为喝得是红酒而没人作伴。冽红角拿着匕首对泉水里浸凉过的香瓜比划，正琢磨着饭后水果雕个什么花样出来。
　　“此地格外清雅，倒是有别于你这个美食家平常的风格，让人……意想不到。”饭后闲聊时，地冥突然淡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嗯。”冽红角心想我又不能跟你说这是觉君的爱好，便只点点头，完全不想去反驳。
　　天迹倒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习惯性反驳道：“地冥你也不能仗着人觉好友好脾气老是这么阴阳怪气吧。常言道吃人嘴软，你怎么吃了那么多顿嘴还是又硬又毒？”
　　本来冽红角还不觉得这两人的对话有什么，毕竟这样的场景在窈窈之冥太常见了。谁料他雕花的间隙一抬眼，就看见天地二人也正互不相让地对视。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地冥边顺着耳畔橙色发丝，边极为嘲讽地朝天迹笑了笑，碧眸中充满不屑。天迹也笑了，捏起拳头额头青筋爆出的那种。
　　接下来天地二人之间就充斥极为幼稚的气氛，对话都是来来回回的“你什么意思？”“呵，没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哦？那你说我什么意思？”“你就是这个意思！”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冽红角抬头望了会儿天，决定继续切瓜。
　　他没有点亮觉君那种一手安抚一个，顶着天地全开的火力降低玄黄三乘内讧率的技能，所以他还是安安静静一边切瓜吧。等到天地打完他端个果盘过去问他们吃不吃——这才是冽红角的风格。
　　在冽红角终于决定好用手里的香瓜雕个三兔望月的时候，天迹地冥也终于结束唇枪舌剑，齐齐一拍桌子到沙滩上比划去了。
　　明月不归沉外的乒乒乓乓和或紫或蓝乱飞的真气完全不能影响冽红角手下稳定顺滑的刀工。
　　雕第一只兔子时，冽红角顺手给兔子怀里塞了个小笼包，看起来就是胖胖的兔子抱着小笼包不撒手。雕第二只兔子时，冽红角找了根胡萝卜刻了朵骚气的玫瑰放在旁边。
　　噗嗤。冽红角看着成品效果没忍住笑。
　　胡萝卜还剩一点，要不再刻两个鸡腿？他正打算继续给果盘加工，突然感觉明月不归沉外气氛一变，落日时分的凉风卷着腾腾杀气灌入袖口。
　　冽红角手腕转动，七尺画烽云在手，刀锋雪亮凌厉，映照出一双滟红带煞的眼。

　　明月不归沉外，鬼狱战神侧身而立，静静倾听黑龙矛上骨片互相敲击、如同龙舒展鳞片一般的脆响。他在等，等一个出手的时刻。
　　他知道，对面的两个人同样在等。
　　三人对峙，杀气渐浓。
　　终于，黑潮层叠涌起，吞没落日最后一点余晖。
　　就在天地瞬间无光的霎那，眼蒙白布一身战甲的人动了，黑龙矛直指天地二人。
　　似乎有狼烟烽火乍起，战鼓从天边奔腾而来，一如势不可挡的海潮。银白色矛锋在月下生辉，那是潮头的白沫，看似轻巧，重若万钧。
　　“入侵者。”
　　帝龙胤平心静气地开口，他站在自己的战场上，如站在花丛中一般自在。他认真地说，仿佛执笔作书的稚子，又仿佛凝神观战的将军，不论对方是咬牙攻上还是黯然撤退，都不能改变他认真的神色。
　　“退，或者死。”
　　对面，天迹持剑而立，脸上疑惑之色却愈发浓厚。这个声音，这种姿态，这副藏在白布之后的面孔……
　　因这一点疑惑，他手中的神谕下沉三分，剑锋偏移，却又被神泣勾回。
　　“临阵失神，你想死，眩者却不想。”地冥冷笑一声，冷眼打量对面鬼神一般的身影，“准备好了吗，天迹？”
　　“哼，我神毓逍遥难道会怕？”天迹压下疑惑，凝神以待。
　　“不退，那就是选择死亡。”帝龙胤如同在对自己低语。话音落地，背后隐隐闪现三龙恶相，狰狞咆哮。
　　“三龙、噬狱。”
　　“天地无双！”
　　就在极招相撞即将地裂海啸的那一刻，天外突然飞来一支长刀深深插进沙地，气劲勃然爆发，震偏双方极招。
　　一道黑衣持伞的身影霎那间踏入战场，伞下一双冷眼，黑发飞扬，红丝飘飞。
　　冽红角伸手收回七尺画烽云，看一眼正疑惑侧着头的帝龙胤，心里默默叹口气，转身面对天迹地冥，收起黑鎏金丝伞，将人挡在身后。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见二位在明月不归沉外大打出手，因此误会。好友见谅。”
　　听完冽红角的解释，天地二人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自己理亏，毕竟这里是明月不归沉而不是窈窈之冥。
　　冽红角又化出他刚刚雕完的果盘，学着记忆中非常君的应对，放柔语气，对天迹地冥道：“尽管如此，仍是我考虑欠周，此物就作为赔礼向二位好友致歉。”
　　“别别别，都是地冥的错，冽红角你不用如此客气啦。”天迹一把拍上地冥的肩膀，瞪了地冥一眼。
　　照理应该生气的地冥却因为天迹的动作愣了愣，也压下自己的脾气，道：“是，天迹也觉得他自己错的离谱。”
　　解释完来龙去脉后，冽红角就不再管天地之间的斗嘴，走到帝龙胤身边对着他道了句抱歉。
　　“他们就是你的同事？”了解前因后果，知晓是自己弄错后，帝龙胤收起黑龙矛。
　　“……是啊。”
　　“我和以前的战友也，嗯，处得不是太好。他们也经常打架。不过习惯就好。”帝龙胤沉默一会儿，又说道，“你辛苦了。”
　　“……”这种充满疲惫社畜气息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算了。吃水果么，泉水浸了一天的香瓜。夜风和狱龙呢，你们三个今天不是去看鲸鱼洄游吗，怎么只有你回来？”冽红角觉得此刻只有美食能抚慰他的心灵。
　　帝龙胤点点头，说：“他们还在玩，让我回来拿宵夜。”
　　“那你等等，已经准备好了，我去拿。”
　　帝龙胤等冽红角去厨房拿食盒，站的离天地二人有些距离。然后，他走向海边，做了件改变他一生的事情。
　　这件事情如此简单，而后果如此严重，以至于他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一天这一刻，还是觉得命运弄人，不禁哑然失笑。
　　他做了件什么事呢？
　　他将脸上因方才战斗而沾染了几分尘土的布条摘下来，本想浣洗一番。
　　还没等他将白布拧干，就有一道颤抖的，带着不敢置信的声音对他喊道。
　　“奉、奉天？”

　　明月不归沉内，冽红角似乎听见耳边有低哑阴冷的笑声响起，毒蛇似地滑走，转瞬即逝，让他疑心是否产生了错觉。
　　“觉君？”
　　冽红角仰起头，茫然地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