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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   “来碗馄饨。”赵籍走到馄饨摊前,简练地说。
      热气腾腾的炉子旁,卖馄饨的女人头也不抬地说:“这就来。”
      卖馄饨的男人洗着碗,热情地请赵籍主仆先找个地方坐下。
      赵籍背着手,下巴向红豆姐弟那边一点,“我要,她吃的那一碗。”他的下巴,就那么一点,话里却只有一个“她”,一时之间,叫人不知道这个“她”指的哪一个。

      “你饿了?你先吃吧。”红豆觑见蕙娘窘红了脸,不住地拿汤匙子碗里搅合;蘅姑瞪圆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似乎想拍了桌子站起来骂人。她就将自己吃了一半的馄饨,向前面一推。
      赵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瞅向蕙娘,“我要她的那一碗。”
      蕙娘满脸羞红,全然没了在邹氏身边的骄纵,因见红豆把碗给了赵籍,就也把自己吃剩的,推给他。

      “你是不是还想要我这一碗?”蘅姑按捺不住了,把汤匙啪地一声扔在碗里。
      “是又怎样?”赵籍摆出一副存心要找茬的架势。
      “你——”
      “蘅姑,”红豆拉了蘅姑的袖子,笑着劝她,“人家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还要了十斤瘦肉臊子,十斤肥肉臊子,十斤软骨臊子呢。咱这三碗馄饨,算得了什么?”
      边上吃馄饨的人,原本瞧见赵籍气势汹汹地走来,个个慌地赶紧往嘴里扒馄饨,只等吃完了,赶紧走人。没成想,那个面若梨花、身如杨柳的貌美小姑娘,竟把自家三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女孩子,比作横行霸道的郑屠;把那前来滋事的赵家三爷,形容成行侠仗义的鲁智深。这反差太大,众人忍俊不禁,用袖子捂住嘴,悄悄地笑了。

      蘅姑噗嗤一声,拍着桌子笑;荣安乐得被馄饨汤呛住,不住地咳嗽,就连蕙娘,也抿着嘴唇笑起来。
      赵籍受到感染,跟着笑了两声,被来禄扯了衣襟,把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一声说:“怎么,你们还知道自己理亏?”
      蘅姑抢着说:“我们有什么理亏的?”
      “蘅姑,”红豆怕蘅姑的性子会坏事,忙喝了她一声,又满脸堆笑地起来行了个万福,“看少爷仪表堂堂,不是宵小之辈。想来,少爷寻上我们,必有缘故,不知道,这缘故究竟是什么?”

      “二姐,你别跟他对口对舌的,我们初来乍到的,能惹到他什么?”蘅姑在家中,除了怕邹氏的巴掌,什么都不怕,也不耐烦再被红豆截住话头,也不管她,径直站了起来,昂首道:“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我就不信,他敢在天子脚下作奸犯科!”
      赵籍方才的些许和气,一扫而去,冷笑道:“谁作奸犯科?我就是瞧不上你们这些下三滥,没事瞎嚼蛆!”
      荣安低着头,小声地说:“三姐姐,你少说一句!”说着,就去拉扯蘅姑的袖子。
      蘅姑按捺不住,冷笑道:“瞎嚼蛆?大婶,你煮的是馄饨,还是蛆?”
      一句话,说得旁人也吃不下了。
      做馄饨的男人走来劝蘅姑:“他是街东‘有容典’的少爷,好不有钱。”
      蘅姑怕了,只是面子拉不下来,小声地叽咕说:“走着瞧!大姐、二姐,咱们回家去,别理这种贱胚子。”

      红豆无奈地叹了一声,好笑地望着蘅姑:又怂又撩,何必呢?
      蕙娘站起来,躲到蘅姑身后,小声地催促说:“快走,快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赵籍晃荡着,走到姐弟四人面前,饶有趣味地打量蕙娘,见她那一张芙蓉面上,带着隐隐羞红,一双星眸胆怯地扑闪,真真是我见犹怜;又看蘅姑,看她圆圆的脸庞,黑漆漆的一双灵动眸子——
      “看什么看!”蘅姑羞恼地啐了一声,她在心底想着:巴结我爹的人里头,还有开当铺的呢!这厮也没什么了不起。
      赵籍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嫌恶地抽出帕子揩拭,怒极反笑道:“小姑娘,看你小小年纪的份上,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饶了你们。不然,让人家知道,你们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骂我父亲,那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谁骂了?”蘅姑先否认,随后又迟疑地问:“那么,那个酒疯子,是你父亲吗?”

      “你父亲才是酒疯子呢!”赵籍全然忘了自己说的那句“谁爱骂,谁骂去”。
      蕙娘说:“蘅姑,咱别理他,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只顾劝说蘅姑,没留意狗儿走来,塞了一枚炮仗在她裙子里。那炮仗短促地咝了一下,又猛地啪一声迸了蕙娘的腿,蕙娘忍不住尖叫着又蹦又跳。
      赵籍站得太近,被踩了脚,他气急败坏地向前一推。
      蕙娘被他推个正着,她娇花弱柳的,哪禁得住这一下,身子柔柔地向后倒去。
      荣安赶紧伸手扶她。
      “你打她?你敢打她?”蘅姑气得语无伦次,抡起臂膀,就是一个耳光。
      “你敢打我家三爷!”小厮做出一副要和蘅姑拼命的架势,不住地卷袖子。
      荣安叫了一声三姐,想要跑去帮蘅姑一把。
      红豆把他拉住,冷冷地说:“你别动,叫他动手试试!两个男子汉合伙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真做的出。”睃了一眼莽撞的蘅姑,觉得也该叫她吃点苦头,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小厮袖子高高地卷着,指着蘅姑跳脚说:“再动我家三爷试试!看我不——”照着空中扇了一巴掌,仿佛那巴掌带出来的风,能扇飞蘅姑似的。
      “你打她,你敢打她?”蘅姑气得嘴里颠来倒去就这几句话,手上又狠狠地甩出一巴掌。
      “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赵籍连挨了两巴掌,动手不动手,都下不了台。就挺起胸膛,向蘅姑逼近,偏生他脚下,是一摊被踩实了的积雪,啪叽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蘅姑只当赵籍要来打她,趁着赵籍被摔懵了,一脚踩在他背上,咬牙说:“叫姑奶奶,不叫不抬脚!”
      “你找死!”赵籍呲牙咧嘴地嚷嚷,向前猛地一窜,跳起来后,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啪地给了蘅姑一下。
      这一巴掌的力道,扇得蘅姑仰身倒在雪地上,半张脸颊迅速地肿胀起来,她脸上吃痛,又瞧一堆人围着,又羞又疼,眼泪流了出来,嘴里不服输地骂道:“你再打我一巴掌试试!”
      “试试就试试!”赵籍又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快拦住他!”
      一声呼喝后,两个身形高大的长随忙从马车上跳下来,一左一右地架着赵籍。
      众人望过去,就见一条栽满货物的长长车队前,两匹矫健的骏马上,坐着两位年纪仿佛的公子。听围观的人闲话,那骑在青骢马上的冷峻公子,便是有容典的大少爷,赵简;那枣红马上,捧腹大笑的俊逸公子,就有容典的二少爷,赵筠。

      赵筠乐不可支地说:“老三呀老三,是戏不好听了,还是棋不好下了,你闲着没事,怎么在大街上跟个小姑娘打起来了?”
      蘅姑见来的是赵籍的兄长,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擦了脸上的泪珠,劈手指向赵籍的鼻子,朗声道:“这个浪荡子调戏良家妇女不成,狗急跳墙地打人!”
      “谁调戏人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再说,是你先动的手。”赵籍的脸涨得紫红一片。
      赵简冷冷地说:“嚷闹得一条街的人围着看,你还嫌不够丢人?”
      “可是大哥,”赵籍觉得自己挨了两巴掌,不能就那么算了。
      赵筠又笑了,“老三,你和个小姑娘打架,还没打赢,真丢我们赵家男人的脸。”
      “我要不是看她是个女孩子,我早——”赵籍举起巴掌,作势要扇蘅姑。
      蘅姑呸了一声,指着赵籍鼻子说:“我要不是女孩子,早撕了你!”
      “你撕一个看看!”赵籍气得七窍生烟,吊起两条黢黑的剑眉,又要扑向蘅姑,又被人家的小厮拉住。
      “老三,不能打女孩子!——输了不好看。”赵筠继续火上浇油。
      蘅姑跳起来要扇他,荣安、蕙娘赶紧地拉住她,蘅姑指着蕙娘说:“两位大爷,你们瞧瞧,这厮连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都打了,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蕙娘原就生得娇弱秀丽,此时神色惶恐,又哭肿了一双眼睛,更显得娇弱不堪,让所见之人,不管男女,都心生怜爱。
      “籍哥儿,过分了!”赵筠坐直了身子,俨乎其然地看向赵籍。
      赵籍咬牙坚持说:“她们活该!谁叫她们骂我们父亲,还说我赵家人死绝了!”
      “我们没说!”荣安忙挡在三个姐姐面前。
      “你说我们骂你家老爷,有什么证据?”红豆瞄了一眼被人戏弄,还以为人家在给她主持公道的蘅姑,缓缓地从后面走了上来。
      赵籍冷笑道:“我的小厮亲耳听见的——来禄,你说!”
      来禄也才十二岁大,他原本的算盘,是叫赵籍耍耍威风,叫他跟着沾点光,叫青云街上的小贩们从此以后不敢再怠慢他。如今看事情闹大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三爷,就是那么回事!我亲耳听见的。”
      “他是你的人,就算上公堂,也做不得证人。”红豆说。
      蘅姑不解气地说:“就是!他是你的人,说的话不算!”
      赵籍冷笑着指向卖馄饨的男女,“你们说,他四个骂了没有?”
      卖馄饨的男人老实憨厚地说:“我们做买卖,没听见。”
      赵籍睁大眼睛:“那么,这哑巴亏,我是吃定了?”
      蘅姑说:“你吃亏?你调戏人你还有理了?我被你打得耳朵到现在都嗡嗡响。”

      “公道自在人心——不,公道在谁那边,老天爷知道!谁撒谎骗人,谁不得好死!”
      蘅姑针锋相对道:“谁撒谎,就叫谁气没断,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肾先烂化了!”
      赵筠笑了,“唷,都求助鬼神了,这么说,这个官司要成无头冤案了?”
      “非也,”红豆眼角瞥向那依旧兜着炮仗嘿嘿笑的狗儿,“这件事,只有天知道,那就交给老天爷来断,咱们打个赌。”
      赵筠拍手笑道:“赌什么?掷骰子、抹骨牌还是剪刀石头布?——赵老三,你打架打不赢人家小姑娘,不要打赌也输给人家。”

      赵籍冷笑道:“赌什么?”
      红豆指向狗儿说:“咱们就来赌一赌,这卖馄饨家的黑小子,会不会做馄饨。”
      赵籍错愕地说:“赌这个?他家卖这个,他看也看会了。”
      “那么,你赌他会喽?我就赌他不会。我们输了,磕头认错;你输了,把狗儿包了又煮的馄饨,吃下去。”红豆带着俯就的笑,看向狗儿,“狗儿,你去,包一碗馄饨给这位三爷吃。”
      “二姐姐!”
      “小豆子!”
      蕙娘、蘅姑、荣安三个都慌了。
      赵籍来了底气,抱着臂膀,舔了舔嘴角,看向狗儿:“去,包一碗过来。”
      狗儿兜着炮仗,脸上看热闹的傻笑还没淡去,须臾,他终于闹明白了状况,忍不住叫道:“你们打架,关我什么事?”

      卖馄饨的女人赶紧地说:“三爷、姑娘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笑开了吧,我家狗儿娇生惯养的——”
      来禄催促说:“就你家还娇生惯养?赶紧地去——他不会包馄饨,等着将来喝西北风呢?”
      卖馄饨的女人说:“小哥哥,你不要把人看扁了!卖馄饨的儿子将来就一定卖馄饨?”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儿子不会包馄饨,那就没天理了!”来禄奚落道,心说这女人早把馄饨端给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卖馄饨的女人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将军的儿子都是将军,宰相的儿子都是宰相?王侯将相家里都有永世不败的基业?”
      “叫你儿子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不然,你一家子休想再在这条街摆摊。你们来一次,我闹一次,看谁最后穷得卖裤子!”来禄豁出去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吃馄饨了。
      卖馄饨的女人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枚鸡蛋。
      卖馄饨的男人哭丧着脸,老实的简直要哭出声来,他拉着儿子走到灶台前,给他系上围裙,“包吧——你看也应该看会了。”
      蘅姑心里七上八下的,可见这赌注不能撤回,就把手搭在嘴边,扬声说:“洗了手包——别吃坏了三爷的肚子。”
      赵籍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红豆懒怠去看蘅姑,只在心里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果然不错。

      “爹——”
      “包吧!”卖馄饨的男人把儿子摁在摊子前,狗儿无可奈何,草草地在水盆里湿了手,歪着脖子,吊儿郎当地捏馄饨。
      “轻一点!”卖馄饨的夫妇看见儿子手中破开的馄饨皮,不敢置信之下,夫妻同心地叮嘱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狗儿烦躁地跳脚,又包了一个,一使劲,那馅料又露了出来。
      “他不会包?”赵筠下了马,握着马鞭啪啪地抽着脚上描龙刺凤的粉底皂靴。
      来禄慌地说:“他会,就是被人盯着紧张了!”
      “没捏住!”卖混沌的男人见馄饨皮开着口子,忍不住叮咛一句。
      狗儿猛地把一叠皮子掷在地上,使劲地用脚一碾,“我不包了!他们吵架,叫我受罪!凭什么呢?我又不是阎王座下的小鬼!包得手酸了,拿不起笔,明儿个还怎么做贼?”
      “做贼!我叫你做贼!”卖馄饨的男人巴掌像是雨点一样落在儿子背上,卖馄饨的女人赶紧地护住儿子,先骂男人,“不争气的东西,儿子婆娘被人欺负,你不替我们撑腰,还在我们身上撒气!真真是个孬种!”又讨好地对众人说,“没馄饨皮了,我们要收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蘅姑卖不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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