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9、第九章

　　日子一晃过去大半个月，漫天飞雪连绵不断。长宁宫内覆着一片茫茫的白色，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芒。
　　袁集得知唐清平怀上常戎的孩子后，连夜赶着入宫，要与常戎痛陈利害。他与常戎言道，想要孩子的话，谁都可以为他生，偏不能是唐清平。
　　常戎不明白他话中意思，唐清平是他想要的人，如今有了孩子这个牵扯，就算唐清平恨他，终也是要看在无辜孩儿的份上。他把他与唐清平的关系，全赌在这个孩子的上面。可是袁集却说，唐清平虽是前朝逆臣，篡位未遂便成俘虏，但他现在挂着的还是废帝的身份。要是他真的诞下麟儿，那么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前朝余孽作乱的借口。况且唐清平一个男儿之身，难道要当今皇帝立个男妃，贻笑大方？
　　常戎听了，虽觉得袁集的话十分在理，但要他把孩子打掉，他是怎么都舍不得的。他不能说他爱唐清平，甚至说不上是喜欢，但他确确实实的想要这个人，没有原因，就是想要。
　　故这半个多月来，他都不曾再踏足偏殿。老太医每天都会与他上报唐清平的情况，他知道唐清平怕他说到做到伤害他的亲友，故未敢不爱惜身子。休养半月，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这天太医刚走，他就像往日那般，来到门前，看着那边，看能不能瞧见那人。这日子许是最磨人的，多日不见，真的是开始想念了。
　　看着这茫茫白雪，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关外遇到的那个小孩。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脏污的小脸蛋上，一双明眸精灵水润，如同清澈的湖水下藏着的万丈星光。不知道他如今还活着吗？如果不是押送流放的官兵看守得严紧，估计他也能把他救出来。他的年纪还那么小，却因抄家而跟着家人被流放关外。
　　他隐约记得，流放的人里面，有个女人，唤他的名字叫“燕子”。
　　真不像个男孩的名字。
　　想起来，那孩子的眼睛，与唐清平的眼睛真像……过去看看吗？
　　常戎踌躇不前，他想袁集的话有理，可他实在想见见他。
　　心还在犹豫，人已经来到偏殿前。

　　唐清平还是不很显怀，可气色确实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点润色。常戎进去的时候，他正靠着窗户下坐着，看着书。
　　银白的光洒在唐清平的身上，那是常戎找不到词语来形容的高洁。
　　“在看什么呢？”他上前去，轻声问道。
　　唐清平不回答，他合上书，封面朝上放在茶几上。
　　“《国策论》？你还指望着要复国吗？”
　　唐清平听得出，常戎的语气有点恼怒。他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怒此人，于是说道：“这里只有这些书。”
　　“是吗？”常戎不可置信，可语气明显是放缓了些。他走到书架前，瞧了几眼，真如唐清平说的，除了治国典籍，也没其它可看。“你要是觉得闷了，我使人给你带点别的书。”
　　“随便。”
　　“话本喜欢吗？”
　　“随便。”
　　“要不，我找个戏班子来给你唱唱戏？”
　　“我不过是个俘虏罢了，你何须在这里惺惺作态。”
　　“我没有，我只是想你开……”想你开心吗？常戎打住了话——唐清平说得不错，他不过是他俘虏，他开心与否，与他何干。唐清平，这人总是很很准确地挑起他的怒气。“来人，”常戎唤道：“把这里面的书给我通通搬走，以后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送书进来！”
　　唐清平对常戎的离去并没在意，只要他能顺利让先帝的孩子出生，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太医跟他说了，这段时间内，常戎不会与他行房事，这让他安心不少。只是如今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又不能太过接近常戎的身边，往后想要成为少帝反扑的助力，现在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唐清平开始掂量着，他与常戎的距离，是否可以拉近一点、可以拉近多少。
　　常戎这人，战场上英勇无匹，杀伐果断，可处理国事不是他所擅长。袁集乃治国之良才，这在他着手收服前朝地方势力的时候就表露无遗。此人是复国的巨大阻力。相比之下，还是从常戎下手，胜算比较高。
　　这些日子来，他没少留意观察常戎。此人虽粗暴，可并非只有匹夫之勇。他曾与常戎在战场上有过较量，虽不是直面而战，可当时常戎使出的战术断然不简单。他不排除有袁集的出谋划策，可临阵事的机变，断不是袁集能精准预测事先布置的。那时候唐清平在战场后方，部属多个计划，最后以连环计诱敌深入，也差点被常戎识破。若不是那场忽然而来的大雨，恐怕文昭早十几年就要改称天枢。

　　常戎命人撤了偏殿的藏书，回头却又有点儿后悔。明明过去的时候是想要示好的，怎么说不到几句话又来了脾气。可现在不撤也撤了，怎么也不能马上搬回去。他心想，刚才唐清平说“这里只有这些”，那么他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忽然而起的好奇心。
　　常戎命人备马，带着一小队人马，亲自去唐清平的府邸“抄家”。
　　旧丞相府就在皇宫的宫墙外不远的地方，骑马不消一个时辰就到。文昭覆灭之时，这里已被查封。常戎进城前下令不杀不抢，故这儿除了查封之时遣散了下人，其他事物多无变化。
　　唐清平的府邸不大，比起一般的大户人家，仅仅多了个皇帝御笔亲题的牌匾。常戎寻到了唐清平的居室，两进的屋舍，没有雕梁画栋、没有朱漆翠瓦，装潢很是朴素。卧室外间就是书房，四面的书架子上，整齐放着的不但有治国典籍，还有民间话本小说、戏曲杂艺、音律乐谱、棋艺残局……应有尽有，常戎一时间不得不佩服唐清平知识之渊博。
　　他在书房走了一转，只见墙上挂着唐清平的书法画作，竟还有一把宝剑。他把剑抽出剑鞘，发现这宝剑竟然只开了一边的剑锋。
　　他收剑入鞘，再看剑架摆着的瑶琴。黑得发亮的琴面擦得晃亮，一看便知这是琴主人精心爱护打理的。
　　常戎命人把书籍都装箱搬走，自己亲自把瑶琴用丝绸包好，与宝剑一起带走。他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字画，正想这就算带回去也没多少用处，倒不如就这么挂着。忽然，他瞧见那秋山步行图上的落款，年月时辰下，落款的名字：唐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