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64、第六十四章

　　原来，廉渊城的城门是李肃特别找能工巧匠设计过的。城门不只是厚重木材，城门后面还有两块大石头，是为千斤顶，用来顶住城门不能轻易打开。而用来挪动这个千斤顶的，正是以城中的两个储水池为主做成的一套机括。这套机括平时靠着谷河的水储满，看守的人只要拉动机关，就能控制千斤顶的位置，同时打开城门。
　　唐清平知道李肃为巩固西陲的防御做了很多，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设施，难怪文殷敢把防守的重点放在这里。这次他们把百姓放出城，本来是要增加天枢军的粮草压力，没想到竟然会暴露了里面最关键的情况。
　　常戎听到还有这样的机关，说这不好办。毕竟就算他们再怎么英勇杀敌，这门开不了，他们还是过不了这城。唐清平听他语气，虽然未见有急躁，但也是有点儿焦虑了。他跟常戎说，这既然是机括，就肯定有它的脆弱的接点。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本月有余，也不急在一时。趁着现在他们想办法破城的时间，加紧练兵和迁移百姓，才是正道。
　　常戎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就不说什么，把事情安排下去。唐清平则是在去找了几个老百姓谈话，想要再了解清楚那个机括的操作原理。
　　夜里唐清平回到营帐前，见里面点着烛光，心里知道那人定又是在里面等着。果不其然，掀开帘子，常戎正懒庸庸的窝在床上，等着他回来。
　　“你这个样子，被下面的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唐清平解下披风，在桌前坐下。
　　“他们看不见的，我就偷偷在你这里赖一下。”常戎笑着，又往被窝里面缩了缩。“清平，你看我都给你把被窝暖好了，你就奖励我一下吗？”
　　“流氓，都什么时候了还净想着这些。”
　　“我想哪些了？我就想你给我想出破城的主意，你以为我想什么了？”常戎探出身子来，却不愿意下床。唐清平看着他一脸的坏笑，就知道他肚子里面也是一肚子的坏水。
　　“你现在马上从我的床上滚下来，我教你怎么破城。”
　　“真的？”常戎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想要戏弄一下唐清平，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有法子了。心里一急，当真从床上连人带被子滚了下来。“快，清平，你有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唐清平见他把自己摔了一条虫子，也没笑话他，只凑了过去，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待他把话说完，常戎喜出望外，把人抱了个满怀，直接就压在地上情不自禁就吻了上去。

　　唐清平跟常戎连日来都在瞭望台上观察廉渊城的动静，城中陆续有百姓出逃。申州上有不成文的共识，凡战场上有百姓，交战双方都不得开战。看着里面断断续续的放人出来，唐清平心里盘算着里面的人口，估算着里面还剩下多少平民。
　　“这么下去，不到两天里面的百姓就全离开了。”唐清平说道。
　　“他们把这么多百姓都驱赶出来，想要干什么。”
　　“城中粮食有限，把人驱赶出来可以节省他们的粮食消耗；二来，人都赶到我们这边来了，接收就要消耗、不接受就意味着我们要失去人心了。这一箭双雕的法子，文殷倒是想得不错。”
　　“你少夸他，”常戎说。“我们的粮食也不是天下掉下来的，再这么下去，我们守不到一个月。要等到军饷续上，起码再等大半月，期间要是他们来偷袭，我们只能死撑了。”
　　“所以我们不用等了。”
　　“要动手了？”
　　“他们在廉渊城的西门有布置，他们必定会让我们进城然后想办法把我们困死在城中。本来我还想有什么法子，现在知道了石门机括，那他们肯定就想要在这个千斤顶上做手脚。明天他们就会让剩余的百姓都离开，影卫营已经报回消息，千斤顶的控制机关那边，他们已经布置完成。现在我们要等的，就是他们明天打开门的时候！”

　　常戎未知唐清平有什么部署，刚一问还没得到答案，副将已经上了瞭望台，说是午膳时辰到了，请他们回到营帐。两人回到营帐，各自落座，常戎又再问了一次。唐清平知道他性子急不能等，只好放下碗筷，与常戎说明白。
　　原来昨天夜里，影卫营已经回报，说在城门两侧的峭壁上，已经找到了可以从上面偷偷潜入城中的道路。但是这必须从上面下降，虽然隐蔽，但也很是凶险，而且一次只能下面一人，想要探知城中的情况还尚可以，但想要通过这个法子渗透兵力那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唐清平命人小心潜入，根据百姓的陈述找到城门的机括开关，想办法将其破坏。
　　影卫营花费两天的时间，终于把里面的形势摸了个透彻。唐清平把机括图样拿出来摊开在常戎面前，细细解释个中玄妙。原来这个机括看似精巧，但只要靠的还是水压控制。由两个池子相互灌注改变水压，已打开开关的目的。
　　唐清平佩服李肃竟有如此精妙的想法，本想再细致解释，但见常戎脸上有些茫然，方才想起他不懂这些奇技手艺，说了也是白说，只好简单说了几个要点便作罢。
　　常戎认真听着唐清平说的话，在脑子里面过了一片有一片，忽然灵光一闪，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要破坏那个水池就可以了吗？！”
　　“正确来说，是破坏那个关门的水池。”唐清平笑着把图纸收了起来，“影卫营的人已经潜入，只要等明天他们开门放出百姓的时候，把那个关门的水池破坏，他们的城门就关不上了。到时，不管百姓是往我们这边来还是退回城中，我们都能破城而入。

　　果然，翌日随着城中一声巨响，城门前的百姓四散逃命，埋伏在城门外的天枢军见时机一到，一声令下，起兵攻城。
　　这些日子，他们就像是在草丛中窥视猎物的猎豹，时刻警觉准备随时向猎物发起进攻。
　　控制关门的水池被炸毁，千斤顶掉落压坏了机括。城门无法闭合，开着大半丈的门缝一动不动。廉渊的守军见天枢军已经出兵，只能出城迎战。
　　城门前两军厮杀成一片，互有伤亡。然而天枢军本就有朝廷支援，不像廉渊孤军作战，加之唐清平使了心理战术，派了些原来驻守西陲的将士出战，一边战斗一边劝降。战场后还有原来廉渊城里面逃出来的老百姓，叫喊着自己在军中亲人的名字。
　　廉渊军本以为自己是坚守文昭最后的力量，若是在过去，李肃每月都会巡视一次西陲各城各镇，以策万全。可是他们已经多时没有见过李肃，现在到底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他们的心里也没有个底数。现在眼见亲人战友都变节，内心难免动摇，况且天枢大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两军对阵气势一倒如山崩。也不知晓是谁第一个放开手中兵器，只听得一声接着一声兵刃落地的清脆，然后是一片一片的打斗停止，廉渊将士已纷纷弃械投降。天枢大军准备的破城工具还没有派上用场，城门前的廉渊守军已溃败。
　　常戎在后方，他骑在马背上，这可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攻心为上。这无坚不摧的利器，竟无法比得过亲人的呼喊。常戎不禁心里一惊，如果当时他知道文昭军中指挥抵抗的人就是他寻了许多年的心上人，他还能不能那么从容若定指挥大军攻城略地。
　　虽然世事没有如果，但如果真能重来，他的征途或许真的就止步再唐清平十六岁那年了。
　　唐清平说谁都有想要守护的重要的人，只看用什么方法去守护。天枢不是外族，申州本就是一朝天下，只不过分裂太久，大家都忘记了他们本就是一家。如今申州统一已成定局，西陲就算能偏安一隅，也不会是长久之计。要么天枢收复西陲、要么西陲起兵复辟。但观天下大势，谁都能看得出后者的机会微乎其微。
　　西陲军中不乏有见识的将士，而为了军令上传下达、也是为了发掘人才，李肃在在军中广开书塾，让士卒都能识字。这么一来，他们的见识自然更广。与其杀个血流成河，倒不如攻心为上，让他们看清天下大势、分清敌我。
　　李肃花了毕生的精力阻挡奚丹，如今却有人告知他们，文昭旧主竟然要把西陲出卖给敌人。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接受。这般传言由原来的西陲军传达出去，效果比天枢军传播出去来得更快更好。
　　战场上大势已定，投降的将士兵卒丢下手中武器，半跪在地上等候发落。常戎骑着马，一步一步踏进战场，身上战甲未沾一点血腥。玄底金龙旗在风中被吹得嚯嚯作响，像是在叫嚣胜利。常戎下了马，对投诚的将士说了几句体己的话，无非就是唐清平之前说的，愿意留下的可以整编成伍，追随大军继续向前；无意留下的，可以与家人团聚留在廉渊。
　　廉渊守军大多是有抱负的青年，加之对李肃感恩，故大多都留了下来，只有数十人受伤颇重，不愿拖累大军，决定先行留下，待大军出发时再行打算。
　　唐清平早在准备破坏千斤顶的时候，已经命人把谷河周围的几个深井填埋复原，他当初用此计时已备有后着，填埋复原都不费太多时日。如今城中供水如常，百姓生计得以维持，皆再无意出逃。
　　常戎与唐清平进了城，收缴城守的印鉴文书，重整大军阵容。李汝祥被带到常戎面前，一身伤损，倒是不屈不挠。唐清平在一旁坐着没有说话，李汝祥只听说过文昭那个年轻宰相的事，却没有见过其人，自然不认得唐清平。常戎在堂上随意坐着，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李汝祥瞥了唐清平一眼，虽觉得其气度不凡，但始终还是常戎那着慑人的压迫感更为强烈。常戎没打算招降李汝祥，之前律梓说的几个叛变的将领之中，就有李汝祥的名字。他不是被骗的，他是明知道文殷要出卖国土来交换兵力，还要与之狼狈为奸的人。
　　常戎让李汝祥招供文殷后面还有什么后手，李汝祥抬头看着常戎，又看了看旁边的唐清平，忽然笑了。
　　他说他效忠的是文昭，如果文昭已经没了，那谁当皇帝都一样。他在西陲军辛苦打拼了二十余年，也不过是个将军。文殷答应他，待他日文昭复兴，他必能成就封疆大吏、一方诸侯。这个乱世，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一下。
　　常戎看着李汝祥，忽地哈哈大笑，几乎笑道喘不过气。
　　唐清平看着常戎，想他这笑是何故。
　　常戎缓了下来，还有几声收不住的笑意。他道李汝祥愚蠢之极。天下大定，连下面的士卒都知道谁才能带来和平安稳。想他一个守城的大将，竟毫无眼光气度。既然如他所说谁当皇帝都可以，哪为何就不识时务当俊杰，投降天枢，才是上策。
　　申州自百多年前分裂至今，难得有一能者重新统一申州，结束多年来的战乱。这是天下人心所向，无法忤逆。常戎说自己也是凡人，也有盼望，但既然天意让他走到了这一步，他定要继续走下去。
　　一夜下来，常戎试过好言相劝、试过富贵利诱、也试过大刑侍候，李汝祥就是油盐不进，一点都没有透露。常戎不耐烦，想着这人留着也没有用，就命人拖出去斩了。
　　唐清平及时劝住他，说人留着还有用。常戎搞不懂，但他总是顺着唐清平的。唐清平让人把李汝祥关押起来，稍后发落。
　　如今，再往前就是天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