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49、第四十九章

　　清晨时分，月光的余晖尚未退尽。赵公公蹑手蹑脚地进来，撩开床帐，却见常戎已然醒来。他朝赵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把压在唐清平身下的手抽了出来。
　　忽然想起故人的那个断袖的典故，常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想学一下，可总不能砍掉手。
　　昨夜两人纠缠了整整一夜，常戎禁欲多时自是经不起撩拨，唐清平也是仿佛找到了发泄出口一般，失控一般缠着常戎，直到他自己累得失去意识方停了下来。唐清平睡得昏了头，莫说常戎把手抽出来这么个小动作，甚至昨夜常戎抱着他到浴池去清洗，回头换上干净衣裳再抱回床上，他都是睡得昏沉，一点儿没有察觉。
　　待常戎早朝回来，问了宫婢，说先生还在睡。
　　常戎这是不由得有点紧张，急着过去看。见唐清平面容平静、呼吸有序绵长，才叫放了心。想着这些日子以后，唐清平夜里常常梦中惊醒好几次，醒来后便不易再入睡。这次他击退了心魔，自然要把之前的补回来。吩咐下去准备了进补的食品，又让人把小太子带过来，交待了小儿要守着父亲醒来才能出去玩，但不能惊扰父亲休息。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了小布虎就坐在床沿等着。
　　常戎离开长宁宫，独自出宫到了袁集的府邸。
　　这是他第一次亲临袁集府上。
　　他没有表明身份，只与家丁道是军中的同袍。常戎是换了一身粗布衣出来的，家丁本还有点看不起人，一听是军中的人，难保不是贵人，立马变了脸，恭恭敬敬领了常戎进去。
　　常戎放眼四周，同时相府，袁集的府邸比唐清平的旧邸可是奢华许多。奇山秀石雕梁画栋，好几处的景致连皇宫都无法比。
　　常戎轻轻皱眉，没想过去克勤克俭的军师，竟然会喜欢这般奢侈之风。但人心易变，常戎不是不能理解。既然袁集没干出圈地强占那种强压百姓的事情来，那他生活过得好一点，便由他去了。
　　重重通报回复，常戎才算到了正厅。袁集见常戎亲临，是有些许的惊异之色。但见常戎一身百姓装扮，心想他定不想别人知晓他到来。袁集抱拳行礼，道：“常帅光临，有失远迎，请常帅恕罪。”
　　“相爷客气。”两人之间总是有些默契，常戎回了礼，顺着袁集的邀请落座。
　　下人上前奉茶，袁集看了看常戎的眼色，转头命人退下，顺带关了门窗。
　　“陛下，是有要事宣召微臣进宫便可，何须您亲自来。”
　　“你我之间还客气这些。”常戎喝了一口茶，感觉比宫里的更是清香。“之前唐清平的事情，是朕误会你了。你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应该怀疑你。”
　　“陛下言重了，臣都是为君分忧。”
　　“朕这些时日也想过，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朕虽喜爱唐清平，但他毕竟是男子，立他为后是有点不妥。而且这次他们虽能脱险回来，可太子受了伤，似乎恢复得不很好。”常戎边说，边装作不经意，却一直没有落下袁集眼里的神光。
　　“陛下的意思是……？”袁集听得有点心慌——常戎是什么意思？不再提立唐清平为后的事情？还是说要撤换东宫？或者是，他只是故意提起这些，实际上是要测度他的心思？袁集脑海里面闪过许多的可能性，可始终找不到一个他觉得能让双方都满意的回答。他怕一旦回答的不是常戎所想的，那唐清平不但铁板钉钉的立稳，连他自己的地位都要不保了。
　　常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如此心机的。
　　“你也不要紧张，朕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懂朕的。”常戎见袁集迟迟没有回答，笑道：“唐清平立后的事，朕以后不会再提起了，至于小太子他，既然身体不好，理应也不能担起国之重担了。朕知道你一向机敏，这次来是想要你想个由头，废黜东宫。”
　　“可是，这么做唐先生他……”
　　“他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朕宠他是朕的事，立不立他是朝廷的事，他不会说什么的，也容不得他说。”常戎态度强硬，袁集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妥，这好像就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霸道蛮横的常戎，却又似乎更多了些霸气凝重。
　　袁集最终答应了常戎，他给常戎建言，道可以借小太子八字太弱、镇不住帝星为由，废黜东宫。
　　常戎说这不成理，袁集却笑道：“自古上至帝皇下至百姓都笃信星象之说，推托给星宿星象，可免于民间猜忌；再说这星象是不是理由，也是陛下的一句话。陛下您信了，就大家都信了。”
　　常戎听着觉得袁集这是强词夺理，可他最后一句话没有错。只要他信，就不会有别人敢多嚼舌头。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无非都是常戎说自己没有不相信袁集，那时候也是关心则乱才动了气；袁集也说自己始终是忠君为上，每每都以天枢的利益为先，才多次顶撞，望陛下恕罪云云。两人表面上依旧是过去那般亲密，可他们谁都知道，谁都回不到过去。

　　袁集的动作倒是快，不到两天，钦天鉴的折子就来了。道是什么紫微星移，压住了东宫的星位。小太子年幼无法承受，这样下去，恐小太子会有血光之灾。众大臣听了，大多不以为然，还说钦天鉴胡说八道。可几个老臣却信了十足，当场就提议要罢黜东宫。
　　见常戎在上面阴着脸，别的大臣都在等着看几个老不死的笑话。哪知道常戎一句“几位老大人说得不错”，便当场同意要废了常怡的太子之位，吓得下面一片哇然。几个年轻将领想要说什么，却被律秀的一个眼神打住了。果然，常戎废太子的圣旨刚下，马上就封常怡为贤王，封地食邑俸禄都是亲王的规格。

　　唐清平接了废黜太子的圣旨，跟册封的时候一样，还是那位公公送的旨，旁边还是跟着下旨的人。
　　“这下可以了吗？”常戎笑道。
　　“我……谢谢你……”唐清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能说一句道谢的话。常戎晓得他有很多话说，也知道这中间有他说不出的心事。
　　“这事我说我毫不介怀，我自己也不信。不过既然那人已经死了，怡儿都叫我父皇了，那就是我的儿子了。他救你一命，我给他养一个孩子，要是个交易也算我赚了。可我不可能大度到让别人的儿子来座我的江山。”
　　“现在这样挺好，怡儿不是太子，袁集那边也不会太针对他。只是你这个册封也太过了点，封了郡王，待遇都能赶得上割据一方的诸侯了。”
　　“只要你满意就好，不过你要是觉得我亏了，那就给我多生几个，我保证封得比怡儿多。”
　　“流氓。”唐清平推开黏上来的人，嗔声道。
　　“清平，有个人，他想见你。”常戎被唐清平撵了下来，好整以暇坐好。
　　“是文先吗？”
　　“你知道？”
　　“你居然没有杀了他。”唐清平随口一问，听不出情绪。
　　“你想他死？行，我这就下令。”
　　“不，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留他一命。”
　　“我这人恩怨分明，怨还两倍，恩还两倍。他让你回到我的身边了，这够抵他十条命了。怎么样，见吗？”
　　“嗯。”
　　唐清平点头答应了，常戎便向外头候着的赵公公使了个眼色。赵公公领了命，下去把人带了上来。
　　文先来到他们面前，向着常戎见礼，三呼万岁，才跟旁边的唐清平点头致意。唐清平看着文先，一身侍卫的打扮甚是英气，却隐隐透着一丝丝阴柔的气息。忽然脑子里一个激灵，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文先，又看了一下赵公公，再回头看着常戎。
　　“是。”常戎明白唐清平眼里的疑惑，笃定的就给了答案。
　　“不，这！不可能！”唐清平不能相信文先能接受这样的屈辱，那是他们文家的根苗！
　　“先生你不用问陛下，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只想……我只希望，能留在你的身边……”文先跪在地上，额头点着地。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却都能看得清他的心。
　　一颗心，血淋淋的，就摊在众人的面前。哪怕是被人碾碎了，他还依然故我的守着那一摊血肉。
　　唐清平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答应。文先对他的心意如此纯粹，可要是把人留在自己身边，难免给自己心里添堵；可要是不答应，文先都做到这一步了，他不答应文先又能何去何从？
　　这两难之时，外面忽然传来孩子的声音。常怡摇着小铃鼓，啪嗒啪嗒的就跑了进来，看见跪在父亲面前的人，背影有点熟识。
　　常怡趴在地上，伸着脖子去看，果然是自己认识的人。
　　“叔叔，你怎么哭了。”小手揪着袖口就要去给文先擦脸，“叔叔你别哭，怡儿给你糖葫芦。”
　　文先看着常怡，一双圆圆的小眼睛正看着自己，眼里有过去不曾感受过的关心。他一下没忍住，抱着常怡低低的抽泣。
　　唐清平轻叹一声，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