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46、第四十六章

　　常戎赶到时，恒王府已人去楼空。他们在长廊上找到唐清平，人倒在血泊之中，不醒人事。常戎探唐清平鼻息，虽感微弱，却绵长细软，有条不紊。把手贴在唐清平背上，向他的体内缓缓注入内力，稳住唐清平的心脉。触手之处自微凉转而温热，再探其脉搏，已感有力。
　　唐清平受了文殷一掌，本应无心机。但文殷修为经验皆不足，虽下了死手，可下手之处偏了死穴，竟刚巧把唐清平压抑在心头的一口淤血推了出来。
　　如今唐清平脉象一搵，心头也没了阻碍，在常戎怀里悠悠转醒过来。随着所感怀里的温暖越发熟识，唐清平看见常戎，惊喜之余，又是害怕。
　　“怡儿！怡儿人呢！？”唐清平慌忙问道。他忽然在常戎怀里挣扎着要起来，急着要去找孩子。
　　“没事，施会已经去找了。”话刚落，拱门另一头远处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消一刻，施会已经抱着常怡来到众人的面前。
　　唐清平从施会手中接过孩儿，孩子昏睡未醒，但呼吸均匀，又没有受什么外伤，才总算放心。绷紧多日的神经一放松，人就又倒了下去。幸得常戎在旁边眼明手快，一手一个把他们父子都接到怀里来。
　　唐清平这满身是血的模样看在常戎眼里，伤在彼身痛在此身。常戎此刻恨透了这文昭余孽，恨不得把文殷碎尸万段。律秀在一旁见常戎目露凶光，已是愤怒至极。常戎极怒之下竟出奇冷静，他下令彻底搜查恒王府，如有发现必须留活口。
　　律秀和施会领命下去，后面便有人把文先押了上来。常戎斜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随后吩咐摆驾回宫。

　　到了宫中，常戎并不急着审问文先。一个本来已经死去的文先，比起重伤卧床的唐清平，孰轻孰重，常戎自然清楚。
　　黎太医自刚才领着文先入宫，便一直留在宫中候命。刚见文先之时，黎太医也吓了一跳。可文先一提到他有唐清平和小太子的消息，黎太医一刻不敢耽误，二话不说拿着令牌领着文先进宫，向常戎禀明一切。
　　路上文先与他说了，唐清平身受重伤，黎太医就趁着常戎去救人的时间，在太医院备好一切，事先来到长宁宫等候。常戎抱着人回来，黎知行已经候在正殿前多时。花了两个时辰处理好唐清平的伤，在太医说出外伤严重，但尚未危及生命之时，常戎才算真的放下心来。
　　另一头，赵公公指使乳娘给小太子打理干净，换了干净舒适的衣裳，抱了过来。黎太医给常怡号了脉象，说无损伤，只是喝了点迷汤，熟睡了过去。常戎微微颔首，把常怡抱了过来，方在床边坐下。
　　众人都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寝宫里面，只剩下了常戎还是清醒着的。这些日子，他真是害怕极了。他时时刻刻都害怕外面有人来报说找到了唐清平和常怡的尸体，每天都没有消息仿佛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几个时辰之前，黎太医拿着他给的令牌，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带着文先匆匆求见。文先跪在堂下，只说自己是文昭恒王，知道唐清平和小太子身在何处。他没有提条件，只要常戎尽快营救。常戎看着黎知行，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白撞。
　　他什么都没有问，立刻召律秀和施会随行，果然在恒王府找到了唐清平。常戎伸手去握住唐清平的手，这身体就只有这手是好的。常戎不意外，对方把唐清平折磨成这个样子，却偏留下右手，除了要他写点什么还能是什么。他换了个动作，与唐清平十指紧扣。不管他招供了什么，这都是他要守护的人。

　　唐清平回来了，可事情没有过。常戎依然在自责当中，他不能原谅自己没有守护好自己的人。过去他太依赖袁集，后来又依赖唐清平。这一次，他终于要独自承担起一切。
　　常戎提审了文先，屏退了左右。
　　御书房还是过去一般布置，可上面坐着的已经不是他的皇兄——呵，怎么可能会是皇兄呢？他可是我下的手呀。文先跪在下面，抬头看着常戎。他没有怯，也没有恐惧，更没有卑微之态。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就算已经国破家亡，他身上流的还是文昭皇族的血。
　　常戎看不惯文先的姿态，他恨着文家的所有人。流放唐清平一家的文先的父亲、夺取唐清平清白的文庆、伤害唐清平和常怡的文殷，还有下面的这个，让唐清平多年努力付之于流水的文先。
　　“说吧。”常戎道。常戎冷着一张脸，像一个杀神。
　　听见常戎的声音，文先讪讪一笑，仿佛放弃了一些什么。他擅自站了起来，平视常戎。常戎也不在乎，他从不在乎繁文缛节，不管文先是跪着还是站着，与他都不过是个阶下之囚罢了。“你我这算是第一次认真的交谈了吧。”文先道。
　　“不算前夜你来告诉我清平的行踪的话，算是。”
　　“我原本还在想，为什么文昭就会毁在你这样的人手上呢，如今一见，倒是败得不冤。”
　　“恒王殿下过誉了，文昭国破你当首功，我可不敢与你抢功劳。”
　　“也对，要不是我，你也没有这个机会。”文先笑意更盛，“当初我也是心太急，要是我多谋划一下，或者今天也不是这个局面了。清平他，一定恨透了我……”文先依旧保持着笑容，就算眼泪落到嘴角，在心里化开一片浓烈的苦涩。“我喜欢清平，我想要他，可是他拒绝我了。我本以为我不是他的心上人，他理当拒绝。可是当皇兄得到了他的时候，我迷惘了。清平对皇兄也并无情意，为何他不拒绝呢？我想不通。后来我想，也许是那个位置……只要我也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是不是也不会拒绝我呢。”
　　文先愣愣地自言自语，偶尔抬抬头，看看堂前高挂着的牌匾。原来的政清人和，已经被换成了如今的山河永固。
　　“我背叛了我的主君，两次。”文先把视线收回在常戎身上，“但是我始终没有背叛我自己的心。我只想留在清平身边……只要能每天看到他，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文先回忆着过去与唐清平一同学习的日子，想着想着，竟是痴了。
　　若说这世上有人能明白文先，那此人非常戎莫属。
　　他们都曾经为了这个人大动干戈，都为了这个人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所不同的是，常戎得到了，文先却输得一败涂地。常戎不会同情文先，文先也不需要。
　　“念在你最后知道弃暗投明，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离开申州，永远不要回来。”
　　“你杀了我吧，我只求死之前，能再看清平一眼。”
　　“你……”
　　“我只想见见他！我这次回来，仅仅想见见他而已呀！”文先抬头，笑得比哭的难看。“我之所以答应文殷，帮他联系旧朝士族、筹募军费，也不过是想天天见到清平。我知道我傻，可是我忘不了他。就算明明知道，我也放不下。”
　　“天天见到清平？”常戎脸上一片阴森。“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干？你不后悔？”
　　“你说什么？”文先听出了常戎话中的意思。
　　“我倒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常戎这一笑，仿佛一块巨大的乌云压在文先的头顶上，从此只有无尽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再不见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