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45、第四十五章

　　唐清平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赶着把天枢的兵力布防默写出来。文先在一旁，是侍候也是监视。他劝了唐清平几次让他先休息，可唐清平就是不理睬。他本有伤在身，又操劳如此，这下早已眼窝发黑，眼里布满血丝，却没有一刻停手。他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误。
　　文先把最后一页纸叠好，轻声道：“你的伤现在还不宜上路，待你再休养几天，我们就起程。”闻言，唐清平稍抬头，默默看着文先。
　　“帮我救怡儿出去。”唐清平没头没尾地接话。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明明知道外面没有别的看守，可他还是不敢大意。
　　“什么？”字句听得分明，可文先似乎不明白个中意思——救出去？
　　“你帮我把怡儿送走，我跟你回去。”
　　唐清平说“你”，而不是“你们”！文先愣着，更加不明白。可唐清平知道，文先是知道他的意思的，只是他不敢相信罢了。
　　“你们跟着我，我会保护好你们的。”文先果然知晓唐清平的心思，可要把人救出去，谈何容易。
　　“我不相信文殷。”
　　“你可以相信我。”
　　“那你敢相信你自己吗？”文先被唐清平问得哑口无言。确实，文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文先已经没有自信能保护好两个人。“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我不能让怡儿落在文殷手上。”
　　“你说要送走他，能去哪里？只要把常怡送回宫中，常戎马山就能找到我们！”
　　“不，不能送回宫中。”唐清平道。朝中有袁集，送回宫中只会让常怡重新陷入险境。既然现在他们已经“失踪”，那就让他们从此消失。“你生在帝皇家，后宫的手段你比我清楚，我不能让孩子置身于那种境地。”唐清平不想把话说得太清楚，更不想挑开常怡的身世，“你只要把怡儿送到黎太医那里，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
　　“黎太医？太医院的黎知行？”
　　“嗯。黎太医与我父亲有交情，在宫里也对我照顾有加。把孩子交给他，我放心。”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谈不上信任，可我如今也只能拜托你了。”唐清平说着，本已失了神采的眼里重新有了一丝期待。文先心里清楚唐清平对他没有任何情意可言，眼里的一点哀求不过是抓住了他的一根软肋罢了。
　　可唐清平还是赢了。
　　虚情假意也好、利用也罢，他偏就是不想拒绝。

　　唐清平与常怡被隔离的这段时间，文先天天守在唐清平的身边，自然没见过常怡。他回到东厢，没有见着常怡的踪影。文先约莫觉得不妥，又无法直接去问文殷，只好偷偷暗查。夜里，他悄悄跟着文殷身边那个小厮，才晓得他们把常怡关在西厢那边的一个暗房里去。
　　恒王府是文先的府邸，他自然知道这个暗房。可是一个几岁的孩子，用得着关进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面去吗？
　　待那个小厮离开，文先才拨动机关进去。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只点了一盏不大不小的油灯，昏暗的光刚好看得见墙面。他们在地上铺了被褥，常怡正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被子，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文先过去一看，小人儿看似睡着，实则是昏迷了过去。脸上有未干的泪痕，眼眶还红着，许是刚哭过。文先拿起他身边的小碗，凑近鼻子闻了一下，果然是迷药。看来是他们怕孩子闹腾给灌了药。环顾这只有四面墙的暗示，只有那顶上的一个小窗户，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他们居然把常怡关在这种地方，虽说这是常戎的孩子，可真就至于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文先想起那时候文殷看着常怡的眼神，何止是厌烦，简直就是厌恶。此时他心里忽然打定了主意，这回不但要送走常怡，就连唐清平也不能落到文殷的手上。就算是抵上他的性命，他也要救他们离开。趁着唐清平现在还不能走，文先必须速战速决。

　　文殷没有完全信任文先，或许说他根本就不再相信任何人。原本还对唐清平抱着一点希望，可那天唐清平因为常怡受了一针就马上服软，让文殷彻底了断了所有的念想。
　　晏之，连你也不要我了是吗？原来在你的心里，我早就不如一个小娃重要。
　　文殷心里胡思乱想，待他被孩子的哭声惊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扶着常怡两个小肩膀的双手已在不经意间使了死力气，握得常怡肩上发疼。
　　文殷看着嚎啕大哭的常怡，眼睛都哭得发红，他却莫名生出了一缕痛快来。
　　天枢的兵防已经到手，他命人复制了几分，分别送到其他几位异姓王的手上。去往西陲的准备已经办妥，现在就等唐清平的伤稍微恢复就能出发。文殷不放心文先，怕他对唐清平的感情会成为他们的阻碍。他派人紧盯着文先，若不是文先早有防备，恐怕那天晚上他找到了常怡的事情就要被文殷发现。
　　这天夜里，文先装着已经睡下，骗过外面监视他的人，从房间的暗道溜了出去。到底是他自己的地方，文先一路隐蔽行走，也没有被人发现。离开了恒王府，文先从阴沟小道绕到了黎知行的府邸，在墙下一个翻身，跃了进去。

　　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还笼罩着天空，常戎亲自带着禁军，快马加鞭赶往恒王府。大街上空无一人，铁骑踏过的声响在空荡的接上回响，一浪接一浪。
　　律秀跟在常戎身边的位置，捡到了常戎双眼漏下的凶光。他看了另一边的施会一样，对方给他回了忧心的眼神。
　　禁军重重包围了恒王府，却不敢轻举妄动。知道唐清平和常怡就在里面，常戎恨不得马上就冲进去救人。可他还没有急到失去理智，在没有确定他们安全之前，他不能乱。
　　常戎挥了挥手，几个轻功了得的禁军将士马上翻墙进去。同时，几路人马放轻了脚步，绕到侧门后门，死死的守住了几个出口，连狗洞也没有放过。
　　翻墙进去的人打开了大门，律秀过去跟着唐清平来抄过恒王府，知道里面的路。他带着精锐跟着常戎下马，率先走上去为常戎打头阵。他给施会指明前去西厢的路，施会马上就带人与他兵分两路，进了王府。
　　他们所带的到底是禁军中的精英，前头几个动作快的一发现有巡夜的人，瞬即就上前解决，对方未及反应就丢了性命。一路下来，悄无声息已解决了数十人。

　　文殷身边不乏功夫了得的人，听着外面忽然少了巡夜的脚步声，深感有变。派了人出去查看，果然不见了巡夜的小队。那人报回文殷，文殷虽没有想到是常戎亲自来，但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为稳当计，他命人马上收拾重要物品，立刻撤走。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人，要去带走唐清平。
　　唐清平的脚依旧行动不便，被人从床上揪了起来，一左一右夹着、半拖半拽带了出去。唐清平心里当然急，但观眼下的境况，挣扎也不见得有好处。默不作声，便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唐清平被他们这么一拉扯，身上的伤口开裂了几道，血水渗了出来，染红了一身淡青色布衣。唐清平忍着痛，依旧一言不发。
　　之前文先说过现在不是出发的时候，如今他们提前的行动，大概是情况有变。走得如此匆忙，难道这里已经被发现了？
　　果然，他们把人拖到长廊的一半，隐约听见远处传来萧萧索索的声响。
　　“有人！”其中一个人说道。
　　文殷朝着那边看去，天色昏暗没有一点儿动静。那人武功了得，听力自然比文殷好上百倍。再说这恒王府里面亭台楼阁隔着荷塘水池，假山奇石行廊小桥弯弯绕绕，却又布置得错落有致，一瞬间外面的人还不好进来。话虽如此，可始终时间有限。
　　“快走。”文殷说道。
　　“主子，我们带不走唐清平的。”那人又道。
　　“不行！”
　　“主子！”那人有点急，“离开王府的暗道是一个直井，带着他，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他说的是事实。而且唐清平身上的伤如果不能每天换药，要是中途发了伤寒之症，结果也是要拖累他们。
　　文殷自知这次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唐清平的，但他不能就这么把人放了。文殷起手朝着唐清平胸膛拍了一掌，唐清平被震到了心肺，心血随即从口中喷出，没了意识。文殷见他口鼻流血不止，定无生机，而且那头急着撤离，未及去探他鼻息脉搏就匆匆离去。
　　几个人快步经过西厢，文殷忽然打住了脚步。他看着西厢的雕花窗户，脑海里面忽然闪过一抹暗光。身边随扈听着周围的声音愈发清晰，只好加重了语气催促这文殷离开。
　　文殷一甩衣袖，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随它去了。况且唐清平已死——
　　朕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