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44、第四十四章

　　“该死！”文先低低咒骂了一声，手已经开始动作解开唐清平的桎梏。他凑在唐清平面前，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有点手忙脚乱。他唤着唐清平的名字，想要把他从迷雾中拉回过来。
　　“怡儿……”唐清平在迷糊之间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可现在他满脑子里装的只有那个孩子。
　　文先把人解了下来，正要带走，回身却被那几个汉子拦在了刑房前。
　　“大人你不能带走他呀，这主子怪罪下来，我们……”
　　“那就让他来找我！”文先打断为首的那个小老头的话，抱着唐清平就出去。待文先把人安置好，那头文殷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了。
　　文殷看着床上的人血肉模糊，本来的气也消了大半。他寻思着唐清平不但要招供常戎的兵力布防，还必须得活着带回去西陲。这也怪他自己，当日逃亡的时候不注意，把父皇留下的半块玉佩弄丢了。本以为只是父皇给唐清平托孤的信物，却没想到那竟然是父皇与唐清平、李肃的约定——
　　国难之时，见此信物如见本人。
　　难怪唐清平连书信都没有交代就让他去找李肃，原来那半块玉佩才是关键。而后又传来了唐清平投降天枢的消息，李肃就更不愿出兵相助了。李肃说是文昭的臣子，其实他就是以唐清平马首是瞻。在没有确定唐清平到底是真投还是诈降之前，李肃半个兵都不会给他。
　　这次他回来，不但联系了文昭几个异姓王答应一同起事，借着文先的面子，还得到了几个贵族的支持，筹募到不少资金。只要得到布防图，然后把人带回去，那李肃那边就无话可说了。
　　文殷瞧着唐清平，眼光停留在右手上。也算他们几个知道分寸，知道这手得留着。
　　“文殷，你答应过我的！”文先低声怒道，连尊称都忘了。
　　“皇叔何必动怒。”文殷语气平和，没去计较亲叔叔的“以下犯上”，“我早就跟他们交代过，人我是要活的，他们不敢乱来。再说了，他们都是这行当中的好手，这伤看着厉害，可都是避开要害的，死不了。”
　　“不管怎么你都不应该这样！”
　　“是吗？行，我答应你，接下来不再对唐清平用刑，这样皇叔放心了吧？”文先心想，那几个旧贵族买的还是文先的面子，现在还不宜与他翻脸。“有劳皇叔在这里照看，朕这就命人安排大夫来给他医治。”
　　文殷走了出去，留下一个下人来帮衬文先给唐清平清理。文先也算是上过战场的人，对外伤不至于手足无措。待大夫赶到，他已经给唐清平清理好了血污血迹，能处理的伤都处理过。大夫给唐清平上下重新给检查了一番，确实只有外伤，没有伤及要害，也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这外伤也实在严重，大腿上好几处的刀伤都有一寸深，只能用针线把伤口缝了，说是起码一个月不能下地。
　　大夫把唐清平的伤处都包扎好，交代了文先要怎么注意，便离开了。文先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位老先生定走不出恒王府的门口。

　　这次唐清平虽然没有了内息抵御，但毕竟对方的目的不是想要了他的性命，每每下手虽皮开肉绽，却都避开了要害处，伤得反而没有上次厉害，躺了不到一天便徐徐转醒。
　　睁开眼，模糊中有个身影在忙活，脑子里第一反应竟是常戎。待看清了事物，却是文先。
　　“你醒了？”文先欣喜，“诶你别动，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乱动的。你躺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文先笑着过去打点，看他的神态表情，他甘之如饴。
　　唐清平由着他忙前忙后照顾自己，不道谢也不拒绝。他明白现在他只能默默接受眼前的一切，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常怡一天在他们手上，他就没有谈判的筹码。唐清平第一次感到这样无力。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常怡就是他的七寸。常戎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常怡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能没有感情。
　　不管这是谁的孩子，到底他就是唐清平如今在世唯一的血亲。
　　“我想见见怡儿。”唐清平接过文先递过来的汤药，丝毫不惊讶自己的右手为何毫发无损。
　　“好，我去安排。”文先答应了，又给唐清平递了两个蜜饯。

　　唐清平见到常怡，那是在三天后。他的身子已经恢复不少，虽还不能下床，但要坐起来还不成困难。
　　文殷带着常怡过来，孩子被别人抱着，见到唐清平，挣扎着要过去。那人没有松手，孩子挣扎不开，急得哭了出来，直叫着“爹爹”。文殷回头哄了常怡一下，好容易才止住了他的哭喊。回头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神情，文殷似乎没有了之前的好耐性。
　　“晏之，你是有决定了吗？”文殷问道。
　　“陛下，微臣还是那一句：偏安一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是这样……皇叔与朕说你跟以前一样，朕还不相信，看来还是皇叔比较了解你。”说罢，他回头看了常怡一眼，堆上一个亲切的笑容。“他们说你不管多重的刑罚都能扛得住……”文殷的话似完未结，那给唐清平用刑的小老头就忽然上前，一手就扯开常怡的衣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老头手起针落，银针准确扎进了小孩的穴道里。常怡终归是个孩子，小老头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下不去受，他选了个合适的穴道，只需要稍微一刺就能让人觉得疼痛不已。那里痛感虽然强烈，对身体却没什么伤害。
　　霎时之间，常怡痛得大哭。惨厉的哭喊声撕裂周围的空气，不消一阵，常怡已经哭得撕心裂肺。
　　“住手！”唐清平急得忘了自己不能起身，翻身想要起来，却一头就栽在地上。“文殷你住手！”他声色俱厉，眼睛红得像要流出血来。
　　文殷挥手让小老头住手。只此一针，孩子就死去活来，若再下一针，恐怕要天人永隔。“晏之是想好了吗？我知道你铁骨铮铮，就是不知道你的孩子随没随你。”
　　“我招……”唐清平低了头，泪水不住落到地上。“你要的，我都招……”
　　眼泪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只有常怡尚不能止住的哭声清晰可辨。面对这样的文殷，唐清平不知道过去的坚持是对是错。仿佛从安北关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然后一个接一个，没有止境。记忆中的美事都是假象，分不清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眼前的文殷早就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算得上英俊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唐清平心头一紧，一口腥甜冲口而出，混着泪，流淌在冰冷的地上。
　　他眼前一黑，再醒来已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