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35、第三十五章

　　唐清平靠坐着，显得有点憔悴。
　　律秀和施会跪坐在他的面前，谁也不知道该先说点什么。到底是施会的耐性差了点，而且他们看着唐清平一身伤，精神也不怎么好，那眼角的地方还有些未退的淤青。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你了！”施会说得有点急，口齿都有些不清楚。
　　唐清平点了点头，说道：“是李岱。”他淡淡开口，竟没有特别失落。方才在里面，常戎说的话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他不想重复。从初一到现在，事发都已经好几天了。除了他被拉去刑部受了些刑，常戎没有下令处置任何人。今天常戎把他带到这里来，还叫上了律秀和施会，又故意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唐清平心里有点想不通常戎，却又觉得这样的常戎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律秀看着唐清平，与其说是阴谋暴露心灰意冷，倒不如说如释重负。
　　“先生你的伤……”
　　“不碍事。”
　　“怎么可能不碍事！先生你不是站都站不住了吗！”施会又急了，刚才是常戎把人抱出来，他们可看得清楚。唐清平被他这么一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唐清平没有打算跟他们说太多他与常戎之间的事，这种事情总是越描越黑。眼下常戎在外面候着，恐怕今天他们是必须给一个态度。其实唐清平心里明白，常戎是有意给他留情面的，不然按照李岱的招供，加上这是谋反的大罪，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纸诏书下来，把相关人等全杀个干净，一了百了方为上策。可常戎偏偏没有这么做，唐清平只想到了自己的原因，却没想常戎这人本就怀天下大才，胸怀广阔容得下易己。
　　常戎明白天枢刚立不到两年，文昭留下的又不是什么大好河山，烂摊子里面一堆烂事情，这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些跟着唐清平的旧部，在对北单的战事中展示出来的都是过人的实力，不论是将才还是忠心，都是他所需要的。故而若然可以收为己用，他真的是一个都不想杀。甚至是出卖了他们的李岱和其他的几个将领，识时务何尝不是俊杰所谓。
　　唐清平想要律、施二人明言，若二人想要追随常戎，他并无异议。毕竟他们的家中牵扯的族人太多，万一罪名下来，上百人就要人头落地。不能复辟文昭，唐清平不怪谁，要怪只怪文昭气数已尽。至于他自己，常戎要杀要剐，随了他的意思便是。可惜了常怡，这个命途也算得上是认贼作父了吧。罢了，总比丢了性命的好。
　　唐清平想着，忽然听闻施会说道：“先生，要不我们算了吧。”唐清平抬头看着施会，只见他眼神中带了点哀伤。律秀没有接施会的话，倒是施会继续说了下去。
　　他道刚才常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贪狼破城的时候文昭早就摇摇欲坠，他问唐清平文昭为何会败？不就是因为上面的人克扣军饷、军心动荡、粮草不继才败下来的吗？文昭的大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真的就只是因为他们英勇无敌？文昭的将士都饿到肚皮贴后背了，兵器都是生了锈的，那什么跟贪狼打？
　　施会说着这些，律秀在一旁低着头，什么都没说。他能说什么，当时他的部队就是因为断水断粮、伤兵过半，他才向贪狼投降。讽刺的却是投降之后贪狼军给俘虏一人一个馒头，竟是他们三个月来最好的粮食。
　　唐清平无言以对，文昭国库空虚已是常态，他的努力在文昭那淌深不见底的死水里面，不到瞬间就被淹没。所谓的中兴，不过是先帝初登帝位时的几年好光景。
　　施会年轻，前朝又得不到重用，对文昭自没什么特别留恋。只是唐清平算得上是他的老师，又对他有提拔之恩，才答应唐清平要为文昭起事。而刚才被常戎的一番劝降，谁更加值得自己去追随已经是十分明了的事。施会反过来劝说唐清平，与其执念过去，倒不是在常戎身上压一注。赢了是天下百姓的福祉，输了也不会比文昭更惨了。
　　施会不是第一个这么劝说唐清平的人。唐清平看看施会旁边的律秀，见他也是看着自己。律秀虽没有说话，可唐清平看得出来，施会说的也是律秀的心里话。
　　“先生，过去我们都在你麾下的时候，不就是你常说百姓的福祉才是我们需要守护的吗？天下苍生，没有苍生，何来的天下？”施会搬出过去唐清平的话来，听得唐清平一阵苦笑。
　　这平时不爱听道理的孩子怎么忽然记得起这么多东西来。
　　“那你们是打定主意了吗？”唐清平问道。
　　“请先生原谅。”律秀向着唐清平行了个大礼。
　　“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们。只要你们记得自己的初心，便好。”说罢，唐清平颔首回礼。他拢了拢身上的貂裘，缩了缩身子。
　　回头看着外面，常戎就站在院子的不远处，约莫是听不见里面说话的。
　　连听都不听一下，就这么有信心他们一定会真心归顺他吗？唐清平不解。常戎在那边仿佛感应到有人注视着自己，一回头正好对上了唐清平的视线。见三人都看着自己，常戎想里面应该是有了结果了。

　　别了律秀与施会二人，常戎带着唐清平回宫。一路上紧紧把人抱在怀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人弄丢。唐清平被他抱得太紧了些，有点透不过气来，稍一动就听见常戎在他耳边念叨：别动，让我再抱抱。
　　回到长宁宫，常戎屏退了宫人，独留了唐清平。
　　“律秀和施会他们答应我，会说服其他想要复辟旧朝的人归顺。你觉得他们能办得到吗？”常戎给唐清平的手炉换了炭火，捂在手里感觉温度合适才交到唐清平手上。
　　“他们都是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应了你，自然是真心实意。”
　　“我不是说他们违心，我就想问一下你，看其他人能被他们说服能有多少机会。”
　　“什么意思？”
　　“人都是你带出来的，你觉得以你对他们的了解，有多少人能真心归心与我呢？”
　　唐清平一时不晓得如何回答。常戎这人，怎么越发爱问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下，看常戎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狗眼看着自己，感觉实在是无法推搪，便说道：“放心吧，他们都会归顺的。”
　　“真的？”
　　“真的。”
　　“你就不怪他们？”
　　“怪他们什么？怪他们不愿意破坏老百姓的安定日子？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回不到过去，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抱歉，我的心里总有过不去的坎。”
　　“清平，我知道你重恩情。救命之恩如山河之重，可你还得已经够多了。自你从安北关回来，可曾有一天为自己而活？既然你有大愿，为何不能让我与你一起实现呢？”
　　常戎一手把人够到自己怀里，小声地说道。唐清平靠在常戎的肩窝上，二人的发鬓在空气中掠过对方的脸颊，撩起心里一阵波澜，分不清是瘙痒还是悸动。
　　唐清平深深一声叹息，无意间蹭了蹭常戎的脖子，“谢谢你，常戎。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