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19、第十九章

　　一晃眼就是两个月，这期间常戎都没到过偏殿。他把心思都放在政事上，仿佛只要给唐清平一个政通人和，他就能忘记前事原谅他一般。可越是压抑心里面想要见的欲望，欲望便越是压抑不住。
　　这天小让给唐清平摆好了午膳，唐清平见小让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心想这孩子定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了。他让左右退下，独留了小让。
　　“说吧，什么事？”唐清平怀里抱着孩子，小家伙刚睡下，他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话。
　　“侯爷，皇上好久没有过来了，您……有什么想法吗？”
　　“他来不来与我何干。”唐清平有点气，这孩子没事提起他作甚。
　　“侯爷，小让这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说。”
　　“不不不，是小让嘴欠。侯爷，您就听小的两句，可好？”见唐清平没答话，小让就粗着胆子继续说道：“这两个多月，陛下天天在那边看过来呢。”小让用眼尾瞄了一下外头小荷塘的方向，那小荷塘是长宁宫小院里面的荷塘，就修在正殿与偏殿之间，刚好能从正殿那边的走廊看过来。
　　“这天下都是他的，他喜欢看哪里不行。”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侯爷，小的看陛下是真把您放心尖上的，不然不会天天这么偷看您呀。小的早就听说陛下登基前脾气不……咳咳，脾气直率，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直率？呵呵，小让你说话倒是客气。”
　　“这不嘛，侯爷，小的看您还是好好想想，这陛下对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小的过去受了侯爷的大恩惠，这辈子无以为报，只求侯爷能过得舒坦，小的死也瞑目了。”
　　“好好的说什么死，你说的话我好好掂量，你先下去吧，顺便把乳娘唤来，你吃过午饭再来收拾吧。”
　　小让应了句是，便下去了，回头乳娘过来把小家伙抱走，唐清平才慢悠悠的开始用午膳。这头小让才说常戎经常在小荷塘的那边偷偷往这边看，那头常戎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小荷塘边的走廊里。
　　他看着偏殿这边，看着唐清平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虽然知道唐清平心底不想要这孩儿，可小儿无辜，又是那般可爱，唐清平如何能真的狠下心来对孩子不闻不问。常戎早就听偏殿的宫人说了，说平时虽多是乳娘带着小皇子，可夜里小皇子哭闹、乳娘哄不好的时候，侯爷必定起来亲自哄着小皇子，哄好了还带着一起睡的。常戎心中很是安慰，终究是亲骨肉，任唐清平对他再恨，心底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这孩子已差不多满三个月，太医上奏说小皇子身体健康，并没有留下早产儿的病根，常戎心里一高兴，立即传了袁集，要立常怡为太子。
　　袁集一听，脸色立马一变，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为什么？！那是我的儿子，我立他为太子，为什么不可？”
　　“他是您的儿子，可也是唐清平的儿子！可陛下别忘了，唐清平这个仁义侯是怎么来的？他虽不是先朝的真天子，可他确实以天子的名义投降的，要是这带着‘文昭’血统的孩子成为太子，他日登基，那这到底是天枢的天下，还是文昭的江山？陛下可要三思啊！”
　　“那我就立唐清平为后！反正我已经决定要立这个孩子为太子，如果礼数是这么纠结的，那就顺便立唐清平为后，反正过去申州又不是没有过男后。”
　　袁集对于如此任性的常戎大吃一惊，这怎么会是过去那个杀伐果断的贪狼首领？看来唐清平这不是灌了一碗迷汤这么简单了。袁集跟在常戎身边十多年，这些年来他们南征北战，从一群乌合之众发展到一支军纪严谨、攻无不克的大军，袁集算是见证了贪狼的成长。同时，他也帮常戎找人找了十多年。
　　这十几年来，常戎从没有放弃过找到那个叫燕子的孩子，故而袁集晓得这个孩子对常戎有多重要。或许连常戎自己都不比袁集清楚，在这十多年的愧疚和想念之中，常戎对燕子的感情早已变质，从一开始的救命之恩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复杂情感……当常戎知道那个被自己当着众人面前凌辱的唐清平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燕子之后，他怎么还能压抑得住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
　　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袁集知道，常戎是再也不发割舍掉了。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一手。陈惜与唐清平过去同朝为官，知道唐清平许多旧事。特别是唐清平与明宗皇帝的那点事儿，陈惜更加当做笑话给袁集说了。袁集掂量，唐清平感念明宗的深恩，骄傲如唐清平却连自己身体都能轻易交出去，那他是绝不可能杀掉文昭少帝。
　　根据陈惜给的消息，袁集分析过文昭旧臣各个势力，除了已经投降的，还有几个快撑不住的王族分支，最有可能隐藏少帝的，就只有西陲了。
　　十万大军……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西边的奚丹对申州虎视眈眈，从不挪开眼。文昭在西陲的十万大军，为了这个已经易主的江山，死守着西陲的大门。要是班师回朝复辟，那西陲关外的异族定然发兵袭击；一直守着为灭国的仇人守国门，总比看着奚丹铁蹄践踏申州要好太多。袁集庆幸，这西陲的统帅还是个爱惜百姓的将领，要不是为了百姓，他真要班师回朝的话，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袁集好说歹说，还是没能说得过常戎，看来这一次他是决定要一意孤行了。常戎本以为袁集能体谅他，没想到他一进来就说这不行那不行的，把他想了好久的计划都打乱了。常戎沉下脸，命人拟旨，封皇长子常怡为太子，同时废去唐清平仁义侯的爵位，册封皇后。
　　袁集见说不动常戎，只好使用缓兵之计。他软下态度来，说太子可以立，但唐清平皇后的位置现在册封还不是时候。为今之计，可先废了唐清平仁义侯的爵位，断了他与前朝的关系，再让他以客卿的身份留下，待太子年长了些、唐清平对常戎的态度缓了下来，再册封也不迟。
　　常戎想想，也有道理。再说客卿可以伴他左右，让唐清平亲眼看看自己为国家、为百姓做的事，这不就是缓和他们关系最好的办法吗？常戎这么一想，心里宽快了不少，拍着袁集的肩膀，连连说军师懂我。

　　常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亡国之君”这个名声实在不好，而且唐清平也不是真的国君，他也舍不得唐清平一直担着文昭的担子，最后他还是觉得要彻底解决这个事情为好。
　　圣旨下来之前，朝廷就公告天下：文昭废帝仁义侯病故，下令安葬前朝皇帝陵园。两个月后，立储的诏书下来，常怡从一个无名无分的孩子变成了当朝的太子。皇家宝谍上记载的，常怡乃是常戎后宫之中、来自西境云族的后裔所生，也算给唐清平父子正名了。
　　唐清平坐在椅子上接的圣旨，传旨的公公看着死活要跟着自己过来的皇帝陛下、一脸尴尬，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唐清平把两道圣旨随手放旁边，看了常戎一眼，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答应过你的，只要我们的孩子是儿子，那我就册封他为太子。我本来还想立你为后的，可袁集说时机不对，而且我也怕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的事情你做得还少？”
　　“清平，我问过吏部了，以前文昭的客卿是可以到朝堂上议政的，那我们天枢也可以。以后你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到朝堂上去了。我知道你心系国家，虽然文昭已经亡了，可老百姓还是以前的老百姓呀。你想想你入士的初心，不也是这个吗。”
　　唐清平看着常戎，这是他被俘以后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这个“故人”。唐清平无意纠结往事不放，只是当时的打击太大乃至不可磨灭打击带来的恐惧。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也没有忘记自己苟活于世的使命。他每天都在算着日子，他知道少帝早就应该到达西陲。他没有收到丝毫外面的消息，到底是宫里守卫太深严、还是少帝途中出了事？甚至是西陲不愿意配合？唐清平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原因，却没有一个能找到证据来支持。
　　他所得到的信息少得可怜，除了太医能给到的一些帮助，其他的就如水中之月，似有实无。而现在常戎不明就里的就把先帝的遗腹子立为太子，那么他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计划，静静等待孩子长大，继承地位，这样就可以免于流血。可是，这个念头只有一闪而过。唐清平想，要是常怡即位复国，那天枢的文武百官怎么办，他们会同意？要是他即位后少帝回来，那皇位到底谁坐？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着唐清平。
　　常戎见他一脸懊恼，却不能想他所忧。想要猜，却苦无线索。唐清平人如其名，心头高于山、城府深于海，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多年，怎么可能被他这样的粗人想通心思。常戎在唐清平身边坐下，柔声道：“清平，我圣旨已经下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愿意上朝，就来吧。我不想逼你，我只想我们能好好的。”
　　“我……考虑一下。”唐清平撇过头去不看常戎，可常戎听他答应，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高兴就起身过来，抱着唐清平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