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18、第十八章

　　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腾，掀起了千层巨浪。不是梦，那个模糊的印象原来不是梦。过去的相遇相识的一幕一幕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唐清平的眼前掠过。尾指相扣的诺言、被恐怖笼罩的等待、母亲的怀抱、还有那被鲜血染红了的月亮……一阵接一阵的痛紧紧地揪住唐清平的。
　　“想起来？想起什么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故作平静的说道。可他的神态、紧握着的双拳，却骗不过常戎。
　　“清平，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我只想补偿你。”常戎悲凄道：“当年我赶到驿站的时候，你们全家已遭毒手。我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我侥幸的想你一定逃过了、你一定还活在什么地方。清平，我找了好久。二十多年的，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到你。”
　　“你记错了，我从没见过你！”唐清平的心情已强压下来，一张脸比之前更冷。
　　“你不认我也是应该的。当年我答应过要救你，却因贪杯误事。后来我查过，我知道你是被人诬陷。皇帝如此是非不分、冤枉好人，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所以我才下定决定，跟随大哥起事。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
　　“少为自己找借口！”唐清平怒道：“你说你为了我？文昭几朝积贫积弱风雨飘摇，我进士那天便知道穷一生努力也未必能挽回。文昭气数已尽，你破城灭国我无话可说。可你却说你为了我？你的意思是文昭的覆灭是我的错？常戎，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
　　“你这是承认了吗？”常戎苦笑道：“你这是承认我们过去相识了吗？清平，你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是你的。”
　　“谁的命都不是别人的。常戎你记住，你的命不是我的，我的命也不到你来掌握。”
　　“是吗……”常戎苦涩的笑容僵硬在嘴边。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放弃希望，他以为他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燕子，然后他有许多的话要跟他说。他想跟燕子说对不起、想说他会一直照顾他、想说他喜欢他。他想以燕子的秉性，一定会原谅他，然后笑着说他也喜欢他。他们会在一起，过着安乐的日子。
　　然而常戎的希望并没有实现，他的燕子找到了，他们以最糟糕的方式重遇。
　　常戎确定唐清平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站起来走到唐清平身边，低着头，没有了过去的气势。他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拉着唐清平的衣袖，“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可是我还是想照顾你。清平，我求求你，留在我身边，别离开我好吗？”
　　“我要是不答应，你会放我走吗。”唐清平抬头看着常戎，一双星眸蒙上了水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始终还是没能忍住。
　　“对不起，清平，对不起。要我放手，我做不到……”

　　常戎自知唐清平不愿见他，尽管心里念想却还是不敢过去看他一眼。以前他还是那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的时候尚能得到唐清平的滴水之恩，如今他已是天子帝皇，却不敢去讨他的一个正眼。朝堂上的事已经难不倒常戎，南水的灾情也在控制之中，朝廷仿佛一片顺境，老百姓越发的感激新朝新君。
　　可常戎却欢喜不起来。
　　他每天下了朝，不再有心思搭理其他，他反反复复的看着唐清平的书，试图把国家建成唐清平心中的样子——就算你不能原谅我，起码让我能许你万里河山海清河晏。

　　自从知道常戎就是以前自己所救之人，唐清平心里也不平静。那时候他还小，事情记得不很清楚。可他还是记得那个说要回来带他走的人最终没有来，他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一个在自己面前被杀，那个给予他承诺的人却不见踪影。
　　巨大的恐惧还有彻底的绝望，那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悲恸、是无法摆脱的梦魇。
　　现在这个人又出现了，他再一次说要保护他、照顾他，却是在推倒他的信仰之后、在给予他巨大的羞辱之后。唐清平望着外面的天空，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能思考。过去现在许多事情纠结在一起，他甚至怨念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父母一起死去。
　　如果生命结束在那个时候，今天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些耻辱了？
　　忽然一声婴儿的哭喊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孩子。
　　先帝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唐清平看着这个小小的白净的小人儿，心里面是疼惜的，可想起先帝，却感觉很遥远。他的命是先帝救回来的，所以他学文练武，只要先帝有旨，他能豁出生命赴汤蹈火；也是因为他的命是先帝给的，所以先帝要他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他只想用一辈子来报答那个救他一命、还他一家清白的人。
　　他代替文昭少帝承受了一切屈辱，给他这个屈辱的人，却口口声声说喜欢他。
　　这世界到底是有多讽刺？唐清平自嘲。他忽然觉得复国与自己离得越来越远，连现实都与自己离得越来越远了。

　　常戎和唐清平的关系僵持，袁集那边已收到了风声。他没想到常戎不管到哪里都要寻找的那个人居然就是唐清平。如果是别的什么人，顺了常戎的意自然也是他希望的，可为什么偏偏是唐清平，真是天意弄人！袁集知道唐清平这个人，他不相信他会杀掉文昭少帝。贪狼破城之时，他命人严守京城各个城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可他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少帝的影踪，那就只能想他已经逃出城去。
　　若不是早有准备，少帝不可能逃得出去。这么一想，那这个可以为少帝提前安排好逃走路线的人，肯定就是替他受过的唐清平。
　　文昭在西陲有十万驻军，常年驻扎，抵御西边奚丹国。他们之所以能长驱直进攻破文昭都城，也都是因为借着奚丹骚扰之际、西陲驻军无法回迁之故。如今少帝出逃，他能走的方向只有西边。袁集命人快马加鞭沿途严查少帝的踪迹，一旦发现立马回报。日子一算下来，少帝定已到达，如今能做的，只能把少帝还活着的线索证据整理归集、再想办法逼唐清平把后手招出来。可单凭他对唐清平的认识还不够，他需要一个帮手。思前想后，袁集想起了一个人——兵部尚书陈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