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13、第十三章

　　春至雪消，旧枝吐新芽，尚偶有几阵余寒。
　　唐清平与常戎同枕共眠已有数月，这数月间，常戎每每是小心谨慎。他夜里趁着唐清平睡下，总是轻轻搂住他的腰身，把手搭在唐清平的肚子上，好像真的就搂住孩儿睡觉一般。他心里压不住小生命降生的兴奋，却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枕边人。唐清平也睡得不安稳，越是临近产期，他越是觉得这孩子整夜整夜的不安分。他知道常戎每夜都贴着自己，心里虽有抗拒，但从背后传来的体温，又温暖得让人难以拒绝。
　　这天夜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疼痛，低低的□□就把常戎惊醒了。老太医匆匆赶来，探了脉象，又在他腰腹上摸索一阵，才与常戎说道，这似乎是胎位不正，方引起这疼痛，若是严重一点，极有可能难产，甚至大小不保。
　　常戎虽不懂医理，可这大小不保四字听就知道情况不妙。他也无法生气，只是急得连连叫太医定要尽力把人保住。
　　“陛下放心，老臣定尽力保住孩子……”老太医话未完，却被常戎打断。
　　“不！”常戎顿了一下，不知是思索什么，最后还是忍着悲痛说道：“保唐清平。如果只能保一个，我要保住唐清平。”
　　这话一落，不只是唐清平，连老太医也是惊愕不已。
　　保我？唐清平想着，一时间竟忘了痛。他错愕地看着常戎，只见他眼里藏不住悲伤，仿佛已经失去了孩子一般。
　　“陛下请先别慌，胎位不正并非无法医治，老臣定会尽力，请陛下先不必过虑。”常戎这伤感的表情连老太医都觉得看不下去。唐清平胎位不正是真，可事情并没有十分严重。他把话往重里说，是因为之前就与唐清平约好，为“早产”这个做个准备。可现在常戎竟说出保大不保小的说话，老太医看得出他对唐清平并非无情。他心一软，只好说些好话，好让常戎缓一缓。
　　常戎听得老太医说话，心中一喜，都要忘却自己的身份，竟握着老太医的手，说千万拜托，吓得老太医差点就跪下来。

　　自那晚上，常戎愈发的不放心。平素他在外间处理国事，唐清平不是留在里间看书，就是到外面去散步。如今他放心不下，圈着唐清平寸步不离，就是面见大臣或是批阅奏折，都让唐清平在旁边坐着。
　　唐清平没他办法，只能任他陪着。况且常戎这般做法，唐清平也可以顺理成章了解朝堂之事。虽然每次袁集过来，都没给他好脸色看，可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往后如何帮助少帝复辟回朝。
　　不过这个袁集虽说是个麻烦，却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有事么？”唐清平回头见常戎愁眉深锁，似有难事。
　　“你自己看吧……”常戎随手把奏折递到唐清平面前，似已成习惯。“这种事你以前是怎么处置的？”
　　唐清平接过那折子，看了几眼，果然又是南水。“南水河每隔几年都要泛滥，过去我也派过人去治理河道，但总是无法治本。”
　　“你都做不好么？”
　　唐清平看着他，抿了一下嘴唇，没好气的说道：“方法不是没有，但花费的人力物力巨大。过去几年你常在文昭边境挑事，光是应付你就花了不少银子。”唐清平也不忌讳，反正他也不怕常戎翻脸。
　　“你的意思是南水河泛滥都是我的错了？”常戎没生气，只觉得唐清平这吐槽搬的模样很是可爱，把人搂过来就亲了一口，意犹未尽就被人推开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南水河的水患危害百姓多年，如今也算是太平的日子，若然你有心，也该作个长治久安的打算。”
　　“你有法子么？”
　　“有。”
　　“说来听听。”
　　唐清平看了看他，起身走到书架子前，寻觅了一下，从一捆卷轴中抽出了其中一卷。
　　“这是过去我收集的南水河每年泛滥的记录，南水流域周边的地形地势图、城镇村落田地分布、人口户籍税收，都在这里。”
　　“然后呢？”
　　唐清平摊开卷轴中夹着的地图，指着其中的一个平原区域，“这里地形呈缓坡走势，在这个地方开挖运河、以网状分布，一来可以疏通水患、二来可以灌溉田地……”他又在卷轴中找出了一纸，上面全是人名。“这些都是文昭国内有名的治水好手、工匠能人，善于修筑堤坝、建设灌溉。”
　　“清平……”常戎忽地站起来把人搂进怀里——他常戎何德何能，能得此贤良。他把脸埋在唐清平项脖之间，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仿佛是水的气味。“有你真好！”
　　唐清平听着常戎在他耳边的呢喃，一丝遥远的记忆在脑海深处被勾起。许多年之前，也有人这样抱着年幼的他，也在他耳边说有他真好。
　　哪是谁？是谁给的他那么温暖的拥抱，又是谁怜惜地说着有他真好？唐清平已经记不起那人的面容，连这个记忆到底是真实还是梦，他都已经分不清楚。他只记得那人放开了那个拥抱以后就离开了，他临走之前似乎还说要唐清平等他回来、救他离开。然而，唐清平等来的，却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过去的悲伤如同洪水般涌上心头，唐清平没有哭，泪水却止不住地溢出了眼眶。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回抱着常戎。心头越来越重，手越抱越紧。常戎心里一阵欢喜，可他不知道，唐清平已陷在悲痛之中难以抽离，这个拥抱不过是唐清平想要抓紧一点什么以求寻得一丝慰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