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11、第十一章

　　绵绵小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个多月，常戎抱着书，边学边做，现学现卖。起初时，常戎不喜政事，每每都听从袁集的说话。然而自从有了这个治国的策论，他渐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越是往后看，越是觉得唐清平高才。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批注，写不下的，唐清平则另外用纸记下，夹在书页之间。常戎抬头晃了晃脖子想松松筋骨，却看见外头的雪终于停了。
　　白茫茫的一片，有点像唐清平房中挂着的那副暮雪图。他掂量了一下时日，恐怕有差不多两个月没有见着他了吧，不知道他身体有没有好点了。他想过去看看，可之前自己把话说得那么重，还说他存着复国的心思，现在就算时日过了，也拉不下脸面过去。
　　忽然，他脑子一激灵——什么时候他要见个人都要顾及对方感受了！？这到底谁是谁的俘虏！
　　想罢，常戎披了貂皮披风，径直走了过去。渐行渐近，他似乎闻得偏殿响着一阵琴声。常戎加快了脚步，终于听清了里面的声音。琴声从开着的窗户飘出，缓慢悠扬，绵长细软，犹如远方天边的云，漂浮不定，或聚或散。

　　唐清平许久没有弹琴了，他记得他最后一次弹琴，是先帝驾崩的那个晚上，他为先帝奏的一曲哀乐。经过一些时日的调养，唐清平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太医还是每天早午晚的送药过来，这身体一好，腹部也显怀了。
　　整天看书也是累，今天难得停了雪，外面银白一片，倒映着光，看上去五彩斑斓。唐清平有感如此大好河山，便把行云琴拿了出来，奏了一曲《乐清平》。
　　曲尽意未尽，抬头却见常戎已在门前，不知站了多久。
　　“来了怎么无人通报。”这次，倒是唐清平先开的口。
　　“通报了你也不会给我行礼不是吗。”常戎说着，不怒反笑，语气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他自顾自在桌子旁坐下，小五很是机灵地给他端上来一杯热茶。
　　唐清平见常戎如此，心里盘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常戎面前跪下，吓得常戎连忙把人扶起来。“疯了吗你，还怀着孩子呢！”
　　“我要跟你道个谢。”
　　“谢我什么？”常戎虽一头雾水，可心里头却很是得意。
　　“太医都跟我说了，他说你待百姓很好。”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常戎有些失落，原本还以为他要谢自己给他送来解闷的东西，没想到是为了百姓。不过想想也对，唐清平在书上写下的治国之策，哪一点不都是为了百姓呢。“这你不用谢我，都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的？”
　　“你的书，我都看了。你的批注我都能看懂。”
　　“是吗？那些书在你那……”唐清平原以为常戎会把他的书一把火烧了。
　　他转过身思索着，似乎有话却又说不出口。自唐清平被先帝从关外救回来，他便一心一意的想要辅助先帝。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学习上，求的只是有足够的知识去为先帝经营一个太平盛世。那些批注，是唐清平多年的心血。如今少帝没能看到，却被这个灭了文昭的人给用上了。
　　唐清平的心情极为复杂矛盾。
　　常戎整顿吏治、减免赋税、善待百姓，无疑就是天下百姓之福；可是这国富民强以后，还有谁又会去想念过去的文昭、又还有谁会愿意战事再临。就算是他自己，也做不出把百姓推向水深火热的事情来。
　　这样下去，文昭是没有希望了。
　　“你在想什么呢？”常戎起身绕到唐清平面前，稍稍蹲下身，抬头看着唐清平问道。
　　“没、没什么。”
　　“既然闲着也是没事，你给我再弹一曲好不好？”
　　“……好。”唐清平愣了一下，答应了。
　　见唐清平对自己的态度翻天覆地的变了，常戎仿佛找到了与他相处的捷径。
　　唐清平在案前落座，五指轻轻覆在琴弦之上。灵活的指尖勾起放下、时快时慢，带着节奏在弦线上舞动。
　　唐清平低着眼，浅浅的看着琴弦，专注在曲子之中。其实他不晓得自己可以为常戎奏什么样的曲子。《千军谣》太过雄壮、《家国恨》徒增伤感。最后他选了母亲手把手教他的第一支曲子，家乡世代传颂的《行云流水》。
　　常戎看着唐清平修长白皙的手出了神，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琴声骤停，他握着唐清平的手，一时不想放开。“清平，别离开我，好吗？”
　　唐清平一惊，想要抽回手，却被常戎紧紧握住。他对上常戎的视线，那是在遥远的记忆里曾经在哪里见过的坚定、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