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往事成为往事》之明

2、爬女山

　　雷翔是被妈妈叫醒的。
　　七点整，阳光从窗台撒进来。妈妈半开了窗户，带上纱窗，有风，轻轻一吹，人就清醒了。
　　醒了也不赖床，等妈妈洗漱好，给雷翔挤好他的小牙膏，再进去看他时，被子已经铺好，雷翔正在低头穿拖鞋了。
　　“翔翔，先去洗漱，妈妈又烧了一壶开水，等会喝杯水，把发财一带，咱们就出发啦。”
　　“唔，”已经把牙刷拿到手上的雷翔，看了看粘在牙刷上的大块橘色膏状体，皱了皱眉，边把牙刷往嘴里放，边转身对妈妈口吃不清地说，“妈妈，你以后少挤点牙膏哇，我们家穷！”
　　“行！”妈妈顿了一下，笑了起来，“我去给咱们洗点水果带上。”

　　带着发财出来，它就开始左闻右嗅，先是解决了三急，就开始不慌不忙以雷翔为中心，狗绳为半径摇着尾巴画弧，雷翔也时不时顺着绳子转动的方向转个圈，等过了婆婆家楼下，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吃早饭的地方。
　　街道两边分散开着食店，既有新开的，也有几年的，但总归也都是近些年了，店铺样貌都还时尚。担担面、菜豆腐节节、岐山哨子面、油茶花卷……要么是铁路上职工家属开的，要么就是旁边山上的人家下来开的，来吃早餐的多是铁路职工，基本都认得。
　　即使是周末，人也不少，座位都满了，陆陆续续还有人来，雷翔看了看，临时换了岐山哨子面，跟已经上小学的史星迪凑了一桌。面一块钱一碗，把钱放进旁边的小筐，如果要找零就自己拿，手一抖，与店家相视一点头，找个座位等着就好。土豆、胡萝卜、木耳、鸡蛋皮、韭菜，好几种食材切得碎碎的，等面擀好，一切，往滚烫的热水中一煮，放上配好的食材，浇一勺酸酸微辣开胃的汤底，放上点带肥的肉，刚好够雷翔吃饱。

　　面来了，雷翔用长长的筷子把面一卷，嘴巴轻轻吹上几口，嘴巴碰碰确定下温度，筷子一竖，面滑到地下，给发财先喂了几筷子。发财还好，什么都吃，一见有面，对着雷翔“汪汪”几声就吃了起来，“怪不得姥爷以前说我和发财一样都是贪吃鬼呢。”雷翔想着又抓起了筷子，卷了几下吃了起来，他倒是没有看见，旁边的史星迪也偷偷喂了发财几块肥肉。
　　等雷翔“吸溜溜”完一碗面，妈妈也吃完了旁边的油茶，顺手买了两个核桃饼。妈妈把雷翔小手一牵，雷翔把发财一拉，跟来吃饭认识的叔叔阿姨打完招呼，就直奔山脚了。
　　女山是人们通俗的叫法，本名是仙女山，传说古代有位男子，就在这里出生长大，为人勤劳正直，仙女在仙界视察地面上的情形时，撞见了他为帮助别人，被恶徒打断了一条腿，等伤好后又勤恳务农，依靠自己，赚得家产，被他感动，飞下凡间，成就了一段佳话，但也因触犯天条，再也不能回天上，等两人死后，王母娘娘听得他们的故事，感动落泪，将两人变做两座山，眼泪变成了山间流淌的河流。
　　妈妈以自己的想象力给雷翔随口编着小故事，而雷翔也最爱听故事了，什么幼儿画报、红袋鼠画报······妈妈给他订阅了几年，也买了不少童话故事书，所以当雷翔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时，他们已经从妈妈上班的料库后面往女山上走去了。
　　不一会，就到了三分会（没错，它在山上。），妈妈指着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对雷翔说道，
　　“翔翔，看，那是妈妈以前上的中学，那个小屋子，被传的闹鬼，妈妈以前探险还进去过呢。”
　　“真的有鬼吗？”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呀，都是人自己吓自己。”
　　雷翔和妈妈边说着当年闹鬼的事，边往前走，
　　“当年啊，就是个恶作剧······”
　　发财耳朵动了动，对着屋门“汪汪”叫了几声被雷翔一拉，“发财，快走啦！前面还有好玩的呢！”在他们身后的小屋子的门轻轻动了动，又归于平静。
　　走过三分会，要渡河。水流不小，清澈，政府修了十个巨大的水泥石头均匀地立在河中。雷翔远远看见新奇的渡河方式，就挣开妈妈牵着的手，和发财一起往前跑去先渡了河，等到了对岸，转过身才发现妈妈刚到河边，又挨个石头跳回去，牵起妈妈的手，就想领着妈妈往前走，
　　“翔翔，妈妈拿着东西呢，走不快，你别只顾着过桥啊，你看你那一脑门的汗，擦擦！”妈妈从包里拿出了汗巾，“站在河中央看这儿的景色，不是很美吗？”妈妈一手拉了拉掉下来的包链，一手把汗巾递给雷翔。
　　雷翔挣不过妈妈，只得停下来，用汗巾随手往额头摸了摸，从脚下的石头上移开了眼，往周围望去——真是！鸟叫声、风声、流水声就像共同谱写了一副乐章，满眼的春深夏初之景更是生机盎然，从脚下石缝中流走的河水甚至不时游过几只小鱼，清晨的阳光正好，似乎一切都刚睡醒，充满了活力。发财见主人不走，爬下来盯着石边的流水和游过来的小鱼，似乎想拿爪子玩水。
　　等妈妈从美景中醒过来时，才发现对岸站着一个男孩，脚边放了一小捆树枝，正盯着他们看。发现妈妈看了过来，男孩低头侧身让开了道路。
　　妈妈拉了拉雷翔，等雷翔转过头的时候，男孩正好抬头，都撞进了各自的眼眸。男孩愣了一下，又很快侧过了头，往旁边望去。阳光从薄薄的云间洒下来，把男孩站着的那一片照得透亮，男孩侧过的额头上似乎有汗水，白色的衣服随着呼吸和风在动，好像发着光。云很快散去，阳光仿佛从未偏爱过那一片土地。雷翔被妈妈又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牵着发财，跟着妈妈的脚步跳过石头之间的缝隙，跳着跳着就笑了起来，“噗，他的眼睛好亮啊。”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等过了河，走近了。妈妈对着他说了声谢谢，雷翔侧过身，嘴上还噙着未消去的笑，
　　“谢谢你。”
　　男孩转过头，两个孩子面对面看着，倒是男孩的脸先红了起来，低头捡起身边的柴，
　　“不客气。”快步往桥上走去。
　　“你怎么盯着人家看啊，小小年纪一大早就帮家里拾柴，当年我们在家······”妈妈抓起雷翔的小手，就向雷翔讲起了以前的生活，可雷翔总觉得忘了什么，却什么想不起来，正想着注意力就渐渐被妈妈讲的故事吸引了，拉着发财，听着妈妈讲，径直往前走去，也不想了。
　　那边等男孩扛着柴走到石桥中央时，发现一块汗巾掉在地上，被风吹得翻起了一个脚，男孩蹲下身捡起来，一个转身，才发现两人已经不见了身影。男孩把在口中的话吞了下去，抿了抿嘴唇，把汗巾揣进兜里，加快脚步往三分会走去。
　　这边雷翔和妈妈，越往前走，路两边杂草和树都渐渐多了起来，像是很少有人走过。雷翔也不再问那个男孩妈妈认不认识了，嘴边的《春天在哪里》音量渐渐低了下去，发财原本的一马当先也吐开了舌头，往后捎了捎，等跨过不知何时修的干枯的引水渠，路分了叉，“妈妈走哪一条啊？”
　　妈妈选了一条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隐约听到有人远远在叫，
　　“等等，等等！”
　　“像是个男孩的声音。”妈妈和雷翔对视了一眼，也不敢走了，就等在原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妈妈把雷翔挡在背后，紧紧盯着三条路。
　　等声音近了，只见一只手在招着，向上看去，手里还有个东西在晃着，
　　“呀！妈妈，汗巾！”倒是雷翔先见着了影，指着那挥着的汗巾，才想起来少了的是什么！
　　妈妈目光从分叉路口转过来时，人已经到了跟前，是刚才那个男孩。男孩也许是跑得太快，等到了跟前，先是双手扶在膝盖上喘了两下，把汗巾递过来，说道：“汗巾掉在地上，我捡到了。”
　　妈妈接了过去，顺便把手里准备好的纸巾给了男孩，“真是谢谢你了，雷翔就爱忘东忘西，来，擦擦汗，辛苦你了。”
　　“没事，阿姨，本来想着要是追不上你们，就在桥上等着，幸好追到了。”停了停，男孩抿了抿唇接着说道，“那阿姨，东西还你们了，我就先走了，阿姨再见。”
　　男孩正准备转身就被妈妈拉住了手，“哎！孩子别急，阿姨问你个事，我听人说这山上有条溪流很美，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可这还没走多远就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了。”等男孩停住了脚步，转了过来，又接着问到，“嗯······孩子，你知道怎么走吗？”
　　“啊，明月涧吗？”
　　“对对！”
　　“要七拐八绕的，不熟悉路的人找不到的，阿姨，正好我没事，要不，我带你们去？”男孩看了看妈妈，又转过身看着雷翔，似乎在等雷翔说话。
　　“真的？！”雷翔看着男孩，有些惊喜，似乎对他格外有兴趣，“我给你吃核桃馍、苹果，哦对，还有高乐高！还有还有，发财也让你牵～”
　　男孩对他笑了笑，又转头看向妈妈，“阿姨？”
　　“好啊，正好雷翔还一直念叨刚才那个小朋友是谁呢，你就出现了，快，你们聊聊。”妈妈对着男孩笑着说到。
　　男孩也对妈妈笑了笑，“那阿姨我们走吧。”转头拉起雷翔的小手，往右边的路上走去，“你叫雷翔吗？”
　　“对啊，你怎么······哦，妈妈刚才说了，你叫什么啊？”
　　“田均铭。”

　　黄昏近晚，飞鸟归林，清泉入石，溪水四溅，等两个孩子玩累了，背靠背累瘫在溪涧旁的巨石上时，妈妈已经把吃剩的垃圾装好，拿手提着，拉上发财，“走吧，天色晚了，我们回家啦！”
　　俩孩子拖着累瘫了的身体，田均铭好不容易走到了三分会，“雷翔，我先走了，再见啊。”和雷翔妈妈远远说了再见，往一间平房走去。
　　雷翔一心想早点回家吃饭，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也没多说，没精打采地挥了挥手，
　　“我再来找你玩啊！”
　　“翔翔，要不要妈妈背啊？”妈妈去把垃圾扔掉，牵起雷翔手里的狗绳，问到。
　　雷翔想了想，“不用，我还能行。”发财一路回来，安静地只会走路了。

　　等回了婆婆家，“怎么这么晚啊？！你们去哪了？”婆婆在楼上远远见着两人一狗，急忙忙打开铁门，扶在扶手上，往下问着。
　　“婆婆，我饿了～”雷翔拿出最后的力气，先对婆婆展开了温柔攻势。
　　“哦哦哦，翔翔饿了啊？快，咱先洗个手，就开饭了。婆婆做了猪肉粉条豆腐馅的包子，可香了，累坏了吧，小宝贝，走走走，咱们洗手手，吃饭饭喽～”婆婆一听，也不问了，拉着雷翔的小手，就往里走准备开饭了。
　　姥爷这时也从客厅走了出来，身边倒是跟了两个大人，“大姨？姨夫！姐姐呢？”
　　“哎呦，姐姐上学去了啊，她上初中了，住学校呢。”姨夫抱起刚准备洗手的雷翔，先往脸蛋上亲了一口，“我看看，翔翔跑出去玩了一天，瘦了没？啊哈哈啊哈！”
　　“姨夫，你胡子扎死我了。”
　　“哎呦，翔翔也会嫌弃你姨夫了？”姨夫把雷翔放下了地，拍了下雷翔的屁股，“快去，洗个手咱们吃饭了。”
　　“妈，要不我给李姨也拿几个包子下去吧？”妈妈边和雷翔洗手，边向厨房问到。
　　“等你？黄花菜都凉了，把我外孙都饿死了，早让你爸下楼下棋就给你李姨送了。”婆婆在厨房舀着稀饭，“你等会过来带一碗啊。”
　　“婆婆，我帮你端！”刚刚洗完手的雷翔想着昨天妈妈端的两碗面，今天想自己也试一下。
　　“那你慢点啊。”
　　雷翔从厨房案板上小心地端起稀饭，正准备转身往外走时，脚底一软，脚下一滑，滚烫的稀饭顺着碗沿往上翻卷起，翻转的方向正好面朝着雷翔，雷翔眼瞅着白花花的米粒像暴雨一样向他飞过来，雷翔已经忘记了要躲避它，两肩一紧，双眼一闭，时间似乎停顿了一瞬间，紧接着就是一股淋烫热气飘起，雷翔那一瞬间似乎忘记了疼，嘴巴微微张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啊！！！”不是尖叫，雷翔那时想着他甚至是收了收声的，可在妈妈他们听来却是足够害怕了。
　　“翔翔！怎么了！”妈妈正在和大姨他们说单位同事在市里买房的热闹事，听见叫声，心仿佛漏了一拍，小凳子因为极速起身的冲击力也被脚背撞到了，妈妈不知是被绊了一下还是起得太急顿了一下，就立马往厨房跑。
　　一大家子刚刚坐下，又立马起来，到了厨房，装稀饭的洋瓷碗正在地上转着，发着声，稀饭大半浇在了雷翔的衣服肩膀上，发着热气，雷翔睁开了眼，倒是没哭，眼泪汪汪地往妈妈瞅，“疼······”
　　妈妈手刚举起，又往自己腿上拍了一下，“快，让妈妈看看。不疼不疼啊。”说着说着，也像要哭了。
　　“怪我怪我，稀饭舀得太满了，唉，翔翔，婆婆看看，不疼不疼啊。”
　　“嗯······”
　　其他人也到了，等妈妈小心翼翼地用姥爷递过来的剪刀把衣服剪开一看，其他地方都还好，就是肩膀上烫到了一大片，已经红得不行。
　　“这怎么办，家里有烫伤膏吗？”
　　“没！哎，建雄，快，快去楼底下找你马姨，问她要点芦荟，亚丽，你去药店，买点烫伤膏，快！”姥爷倒是反应快，立马指挥，“亚娟，你先给翔翔轻轻吹一下，老婆子给他爸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等雷翔爸爸回来的时候，雷翔已经在婆婆床上睡着了，肩膀上裹着药，眼角似乎还有几颗泪豆，爸爸轻轻地往那望了几眼，也不敢动，生怕把雷翔吵醒，轻轻地问旁边的妈妈，
　　“翔翔没事吧？”
　　“还好，没起水泡，明天起来看看，要不去医院看看。”
　　“行，明天我给单位请个假，陪陪翔翔。”
　　······
　　屋外的昙花叶被风吹得轻轻摇着，屋里的发财在床下睡得香甜，另一个屋子里的大人们说着话，决定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