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往事成为往事》之明

3、历千帆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唰的一下把窗户打开，骂骂咧咧地对着旁边快要撞上的车吼了几句听不清楚地脏话，雷翔从浅眠中醒来，用手捏了捏鼻梁。
　　“怎么梦到以前了。”被手挡着的嘴角咧出了不太明显的苦笑，轻轻甩了甩头，调整了下坐姿，雷翔顺手摸了摸左肩，仿佛还能感受到梦里那碗稀饭的烫，耳机里的音乐终了，车也缓缓驶到终点，雷翔从车上跳下来，空气里的湿气和阴暗的天空，都仿佛预示着一场大雨要来。
　　雷翔是要回家的，十一月本不是什么节假日或是其他的日子，路人匆匆忙忙地从雷翔身边走过，急着奔赴下一个站点，雷翔抬头看了看天，走进火车站，买了张票就上了一趟车。找到座位便带了耳机，仿佛这样就隔绝了自己和他人的距离，可以给自己建立一道屏障，保护自己。
　　岁月匆匆如流水，十几年一晃而过，雷翔今年已经上大三了，幸好大学在省会，离家近。刚上大学那年，雷翔家乡与省会通了高铁，一个小时就能到家，来回方便。平常雷翔也不会周末就回，毕竟将近百元的车票也不是他的家庭能不在意就付出的。
　　他今天回去是为了看望一位朋友。“多残忍啊。”雷翔在心里想着。姥爷早在他上中学时便去世了，当年的记忆雷翔不愿想起，也想就着时间的力量，将它风干和遗忘。不过有时想起，他心里又会想着不知名的想法，“一定不能忘记，一定要记住，无论是心情还是记忆。”矛盾中就已经度过了这么多年，雷翔现在想起，竟然发觉连姥爷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了。
　　婆婆被舅舅接回老家住着，母亲退休后在帮表哥带孩子，父亲仍上着班，今天不是周末，所以雷翔没有跟家里说回来的事情，想着一个人办完事情，再一个人回学校，不想跟任何人谈起。
　　天气有些冷，这座小城冬天没有暖气，湿气也重，遇上阴天就更加难熬。到站已是中午，没顾着吃饭，雷翔先去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束花。“真贵！几枝花要我八十，专宰生客呢！”他嘴上抱怨着，走向医院。
　　打开手机看着微信里的地址，在病房门口核对了一下，确定没错，雷翔便敲了敲门，推门进去了。病房里很安静，是单人间，这是雷翔的第一感受，先是病床旁桌上摆着的一束向日葵，保温杯里的水还微微散发着热气，看顾人一定刚刚离开，很快回来。雷翔微微松了口气，将手里抱着的康乃馨放在另一边的空桌上，转过身，才敢仔细看看病床上躺着的人，是睡着的，眼底黑青，眉头皱着，睡梦里似乎并不安稳。雷翔伸出手，似乎想抚一抚病人的额头，“皱着都有抬头纹了。”雷翔轻声说着，但到底没敢真触上，“手冰着，还是……”说着，雷翔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病人的眼角，轻轻叹了声，敛了敛衣服，转身离开了病房。等听到轻微的关门声，病床上的人似乎在睡梦中做了噩梦，眉眼间带了点哀伤的感觉。
　　雷翔出了病房，去了护士站。“你好，请问56床的病人怎样了？”在打盹的护士听见有人，睁开睡眼惺忪的眼，到底没生气：“来看病人？做了手术，是从外面转院过来的，病情稳定。应该再呆一段时间，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电话进来，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了歌曲的声音，还没等雷翔接，就又挂断了，雷翔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边回拨边向护士致了谢，没继续深问下去，走向了刚去的病房。
　　病房门口有个人，手里提着热水壶，壶身上还有水珠，应该是刚去接了壶热水。这个人黑衣，黑裤，黑鞋，全身黑，正在门口对着手机打字，听见声音抬起了头，眼睛可能是因为近视还带着些许迷茫，等看清是雷翔，便放下了手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雷翔也看到了，便挂了刚刚拨出去的电话。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雷翔伸出手想抱一抱眼前这个人，又有些不敢，正在犹豫该拍一拍肩膀还是去握握手的时候，这个人先撞了上来，给了雷翔一个拥抱。明明比雷翔要高出半个头，却生出了一些依恋的情感。“哥。”说完就有些哽咽。
　　“好了，他怎么样？”雷翔终究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感慨了几番，收拾好心情，在门口问了问病情。
　　“歹徒捅刀进了腹部，有大出血。他不想在那边住院，跟单位申请转了回来，批了三个月病假。单位人刚走，就剩我们俩。”他还是这样意简言赅，雷翔想着。
　　听到屋里传出的咳嗽声，两人对视一眼，开门走了进去。病床上的那人已经躺了起来，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攥成拳挡着嘴巴轻轻咳着，“外面有什么好聊的，进来说话吧。”男人听见进门的响声，没抬头看是谁，只是盯着被子看。
　　“哥，喝点水，刚晾的，不烫。”黑衣男人把手里的水壶放在桌上，等病床上的人喝完又倒了一杯。“我出去抽根烟，你们聊。”
　　关门声又起，这下屋里没了声音。
　　“站那干嘛，坐。”病床上的人抬了头，终于看向了雷翔。
　　“田……”雷翔刚说出一个字，又停下，抿了抿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康乃馨不是送给母亲的吗？”
　　“绿色的哎，我还专门查了查，是祝人健康的！”雷翔有些忿忿不平。
　　“知道，逗你的。”病床上的人回答道。“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微信朋友圈啊，刷到就知道了呗。”雷翔没敢继续盯着人看，低了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长长了，该铰了。’雷翔放空了思绪，突然陷入了当时第一眼看到消息时候的心情。

　　昨天晚上刚下晚课，雷翔漫不经心地跟其他人道了别，准备去食堂吃碗热腾腾的馄饨夜宵，然后打个游戏。大三通识课基本结束，全是学院自己的专业课，老师也都熟悉，雷翔经历了前两年的事情，也开始收心到学习上，除了必要的勤工俭学，游戏也玩的不那么疯狂了。
　　刚跟食堂阿姨点好吃的，刷了卡，漫不经心翻着朋友圈，突然有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了点赞那一栏。雷翔的手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往下翻着，可仔细看就发现，雷翔的双眼虽然盯着屏幕，却没看进去一点，因为木木呆呆的。一直滑动着手机屏幕，雷翔也不知道干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雷翔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因为一个名字，竟然出神。等食堂阿姨的声音叫回神，雷翔把馄饨端了回来，手机熄了屏，开始用勺子舀着吃。
　　“哎！也太烫了吧。”雷翔砸了砸嘴，好像觉得自己应该吹一吹再吃才对。雷翔盯着勺子里的馄饨出神，突然叹了口气，拿起手机一边点开刚才那个人的朋友圈，一边吹着馄饨，等它凉一些再往嘴里送。
　　那个人最近的一条是大前天，一句我回来了，顺便配了张从车窗向外拍的照片。雷翔想了想，搜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微信过去问他：“回来了？”
　　那边就好像正在看手机，消息秒回。“是，哥，我们两都回来了。我们在医院，他受了伤。”
　　雷翔又被烫了一下，放下勺子，两手开始打字。“怎么回事？”
　　“要不哥你来看看？在中心医院，详细地址稍等我发你。”
　　“好。”
　　雷翔摁灭了手机屏幕，顿了顿，也不顾馄饨的烫了，三下五除二扒完，背了书包就回了宿舍。

　　“嗨！”床上那人用手挥了挥，隔得远，“想什么呢？问你不说话。”
　　“恩？怎么了？”雷翔回过神来，捏了捏鼻梁，顺便站了起来。“刚突然想起了点事，你没事就好，我……没事的话，我就先回了。我去把千帆叫回来。”说着就转身准备去门外离开。
　　“别啊，还没坐呢就走。”床上的人伸出手想抓住雷翔的胳膊，没奈何慢了一步，没抓住。
　　“哥，怎么了？”全身黑衣的历千帆正好开了门，走了进来。
　　“没事没事。”这下站起来的雷翔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千帆，今天周五，我准备在家住两天，你陪护他好几天了，我跟你换班吧，你也好好休息一下。”雷翔没由来的冒出了一句，说完自己就先停了下来，抿了抿嘴，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手腕，等着历千帆回话。
　　历千帆先是一愣，又笑了笑，本来冷峻的脸也柔和了一些。“好。”
　　“别跟他客气，该使唤使唤。”床上的人也笑了。“最好啊，让雷翔请你吃个饭。”
　　雷翔白了病床上的人一眼，扯着历千帆出去说话。病房就剩床上的那一位，他躺了下来，闭了眼好像又准备再睡一觉，就是嘴角挂了点笑意散不下去。

　　出了病房的两人走到楼梯间，雷翔拿出他家钥匙。“我给我妈说一声，他们都没在家，你这两天先睡我家吧，也不是没去过，自己弄，喏。”
　　历千帆还没反应过来，钥匙就已经在他手里了。“那哥走吧，下午咱两出去吃顿饭，我请客，钧铭哥病情稳定，再住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拜托下护士，咱两出去吃一顿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不是改名了吗。”
　　“那倒是，不过我叫习惯了，他也没让我改。”
　　“怎么突然想着回来了，单位那边不应该条件更好吗？具体情况我还没问你。”雷翔不再纠结名字的事，开始问住院这件事。
　　“他不愿意有什么办法。”历千帆抖了抖肩，一副没辙的态度。
　　“钧铭哥不让我跟你说这事，要不是你问……小雷哥，快三年没联系吧。”历千帆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多话都憋在肚子里不敢说。
　　雷翔一看他这个样子就头大，过去的事一直也没和任何人聊过。该不该、能不能、想不想，雷翔对以前的事一想到就头大，不愿面对。
　　“以后咱两保持战略沟通，可不能再失联三年。”雷翔快刀斩乱麻，直接把过去抛在脑后，强行准备让历千帆也跟他一起，迈向新生活，抛弃过往。
　　历千帆听他这话，挺了挺脊背，站直了和雷翔说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都笑了。“那你先回去吧，洗个澡，也睡一觉，该不用说我家在哪吧？”雷翔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着历千帆这小鬼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三年前见的时候明明拍他肩膀是轻松一点的。

　　历千帆下了楼打开车坐了上去，收敛了眼里的笑意，给病床上的那人发了个消息之后，没着急打着火，用手机抵了抵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小雷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