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6、鱼龙舞

　　镇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盯着哪吒手里的小猪，颤声道：“这……这就是那个猪妖？！”

　　“对啊。”哪吒抓着小猪颈后的那块皮，扬了扬手腕，“猪我给你们抓来了，要炸要烤你们说了算，放了也行。它修为已经被我废了，没法再为非作歹。”

　　“不对啊，它明明是很大、很大的一头猪！”

　　敖丙还未解释，已经有年轻人激动地抢上前道：“是它！就是它！我们几个亲眼看见这位红衣的仙长和它搏斗，然后把它制服的！它变得这么小，也是因为仙长的法术！”

　　镇长颤颤巍巍地看向挤进来的其他几个人，问：“你们也看见了？”

　　年轻人们都激动地点头。

　　镇长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哪吒手里的猪，猪移开视线，有气无力地“哦伊”了一声。镇长吓得后退两步，又在敖丙安抚的眼神下鼓起勇气走上前来，细细打量一番这猪，见它虽然变小了，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伸腿瞪眼的神态也一般无二，应当就是那只破坏田地的猪妖了。

　　镇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松了口气，对哪吒和敖丙道：“两位仙长大恩大德，老朽实在无以为报啊！”

　　哪吒在镇长真心实意的目光下羞赧了起来，挠了挠头，道：“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敖丙也道：“老人家不用放在心上。”

　　镇长又道谢几声，忽地扭头呵斥那几个年轻人：“不是让你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吗，怎的不听话！要是妨碍到两位仙长该怎么办！”

　　敖丙连忙又说没事。

　　镇长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他连连作揖，道：“请两位在小镇里暂住一晚，我们定要拿出最好的酒菜来款待两位。”

　　哪吒一听有酒菜，登时眼睛发亮。敖丙还要再客套两句，哪吒悄悄踩了他一脚，让他闭嘴，自己则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老人家也不用太费心思，我们随便吃些便好，嘿嘿。”

　　说了只是随意吃些，镇长却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全镇最好的厨子都聚到一起，拿出最好最新鲜的食材。不少镇民被这盛景吸引了过去，又被油烟呛了出来。

　　哪吒也去后厨转了一圈，见那只小猪被绑在门口的桌腿上，油锅与菜刀与它仅有一帘之隔。砍肉切菜的“剁剁”声与油烟和香气一同包裹了此猪，它看了眼哪吒，有气无力地“哦咿”了一声。

　　哪吒蹲下来，笑眯眯地摸了摸猪头，道：“你现在怎么不拿口水喷我了？”

　　猪愤愤地看了哪吒一眼。

　　哪吒笑了笑，站起来踢了猪一脚，道：“看什么看，不服就把你烤了吃。”

　　话是这么说，镇民们当然不会把它烤了。猪妖的肉，凡人是不敢吃的。哪吒走出屋，在旁边看到敖丙被几个镇民围着，问他喜欢吃什么菜。

　　敖丙毫不迟疑地报了一串海产，镇民们有些犯难。敖丙又报了几道殷夫人的拿手菜，镇民们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了。

　　哪吒的心间涌上一股暖流，他不禁笑了起来。但在敖丙转过身之后，他又变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们四处走走吧。”

　　可惜他们还没等迈出几步就被寻过来的镇民请去了驿站，说是做了一桌子好菜，放在最上等的客房里，等着两位仙君去享用。

　　哪吒和敖丙便跟着镇民们去了驿站，见那所谓的最上等客房亦是颇为简陋，但胜在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的菜是普通的家常菜，看上去也不如殷夫人做的，但喷香四溢。

　　哪吒在镇长和其他人友善的目光下心里一热，当即要大家都坐下一块儿吃饭。众人起初拒绝了，但哪吒指了指桌上都快要摆不下的饭菜，坚持说自己和敖丙两个人吃不完，众人才都坐下来，吃了个宾主尽欢。

　　这一顿饭用了许久，出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哪吒和敖丙进镇以后就被直接请去镇长家，此时还是第一次在镇里闲逛。但见这镇子虽然小，倒也算五脏俱全。街上行人渐多，且因为哪吒除去了猪妖，人人脸上都是一片洋洋喜气。

　　长街昏暗，陆续有摊主点亮了灯，荧荧一片。比之白日，更添几分烟火气。

　　哪吒和敖丙在街上随意走走看看，买了几样小食，摊主一见是他们二位，忙道：“不要钱！不要钱！两位恩人要多少，都尽管拿去！”

　　哪吒哭笑不得，悄悄传音给敖丙：“陈塘关那些人不要钱，想不到来了这里也一样不要钱，你说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吃遍天下白食了？”

　　敖丙把哪吒掌心上的钱拿过来递给摊主，温声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天经地义。我们除妖不过是举手之劳，您不必放在心上。”

　　哪吒在他耳朵里笑：“你学我爹说话！”

　　敖丙只当没听见。

　　摊主却不收，也不敢碰敖丙的手，只做一个虚推的手势，道：“两位仙长的举手之劳，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大恩！那猪妖在田地里肆意破坏，把我们赖以生存的庄稼都糟蹋没了！这些天里我们人人自危，就怕它不仅吃粮食，还吃人，若不是两位恰好路过，我们都打算搬走了……”

　　哪吒怔了怔，道：“这……”

　　敖丙也一时无言。他皱了皱眉，道：“田里被破坏成这样，今年也没什么收成可言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摊主摆摆手，道：“这一回我们还撑得过去，饿不死。好在两位仙长已经把那猪妖除去了，我们不用搬走了，只要不用搬走，怎么着都行。这镇子是我们祖祖辈辈都住着的地方，要不是实在不得已，谁愿意离开家呀？”

　　哪吒怔了怔，心里头忽的有什么东西闪过。他抓住了它泛着碧波的尾巴，闻到了梅子汤和雪的味道。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他的小院。

　　只听摊主又问道：“两位仙长为什么离开家乡？家又在何方？”

　　哪吒不由得看向敖丙——这个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但见敖丙静静地看着摊主，而后道：“家在陈塘关，此行是为游遍四海、增长见闻。”

　　摊主赞道：“好啊！好！”

　　然后还说了几句什么，但哪吒已经听不到了，他只是看着敖丙，有些恍惚。

　　等他回过神来，话题已经又变成了收钱还是不收。

　　敖丙和摊主推来推去，谁都坚持己见。哪吒听得头大，眼见敖丙面露难色，又有几个路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哪吒心一横，掰开摊主的手把钱一放，喊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话怎么那么多！我们走了！”

　　他拉着敖丙一溜烟跑了，直溜到镇子的另一头才停下来，相视一笑，然后在这边随便走走看看。

　　手里还攥着刚才在摊子上买的糕点，哪吒打开布包一看，糕点已经碎了。他给敖丙看了一眼，然后捡出小的那块递给敖丙，把大的扔进自己嘴里。

　　敖丙竟一时无言。

　　不过很快就有更大的糕点递到了他面前。

　　敖丙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袖子，他低头一看，是个小女孩。小女孩和他对视，一下子笑了起来，举起手里的糕点，含含糊糊地道：“哥哥……吃……”

　　白白嫩嫩的小手上放着一块圆圆的糕点，表皮上被按出了几道浅浅的指印，看样子内里还包了馅。敖丙就打量了这么一下，小女孩又把手往上举了举：“拿！拿！”

　　敖丙便拿了，笑着跟小女孩道谢，转头又冲哪吒笑了一下，把这块大得多的糕点放在掌心上给他看。

　　哪吒“切”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就看见小女孩走到他跟前，仍是仰起头来傻笑，摊开另一只手，露出一块和敖丙那块同样的糕点。

　　哪吒：……

　　敢情这还是一对的。

　　小女孩送糕点成功，开开心心地“噔噔”跑走了。周围聚集的人比方才多了些，哪吒看过去，见他们每个人都带着笑，且眼含感激之意。想来不过几个时辰，他和敖丙除掉猪妖的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子。

　　哪吒又开始不好意思，低下头拉着敖丙快速溜走。

　　街上的行人比之前更多了些，仿佛所有的镇民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哪吒和敖丙走在人群中，人们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且似乎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是红衣的仙长出手捉住的猪妖，对哪吒要比对敖丙更热情些。

　　但大家又都不走上前来，只是远远地看着，许是以为两位仙长都是爱好清静的人，不敢上前打扰，这倒是让哪吒更舒服了些。

　　这些目光中的善意几乎凝聚成了实体，与晚风一起轻柔地裹着哪吒。哪吒心里有些发热，向看着他的镇民们挥了挥手，又抱了抱跑到他和敖丙跟前的小孩。

　　路过一个卖灯笼的摊子，摊主向他们拱了拱手，道：“乡亲们自发为两位仙长准备了庆典，尚可一观。”

　　敖丙还以一礼，道：“有劳各位费心，我们这就去看。”

　　两人便往镇中心走去。行不多时，果然听见一片欢呼叫好。哪吒玩心重，当即凑上前去，围观镇民把他和敖丙都送到最前排，两人得以把空地上的傩狮舞龙看个清楚。

　　有几盏灯被放上夜空，缓缓飘去做远方的光源，地上也有很多各种形状的灯，花鸟兽鱼，不一而足。灯光照亮了每一个人。

　　虽说是为了哪吒和敖丙准备的庆典，镇民们却享受了一次难得的狂欢，渐渐的也就不再注意他们两人了。街上灯火通明有如白昼，锣鼓喧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哪吒蹲在最高的那棵树上，看了看已至中天的明月，又把目光投向地面上的人群。

　　从这里看能看到地上人头攒动，空地上的傩狮时而高昂狮头，时而狮身上拱。各式各样的灯光华流转，被人们举着四处游舞。

　　光着实很亮，但哪吒蹲的地方实在太高，整个人便没在一片黑暗里。他静静地看着地上欢乐的人们，神思越飘越远，忽的感觉树身微颤，于是低下头去，见敖丙站在树下仰头看他，半张脸被照亮，更显眉目如画。

　　哪吒跳下树。只这么一跳，他也落入了光亮里，身上衣衫都被照得更红。他看向敖丙，问：“什么事？”

　　敖丙问：“在想什么？”

　　哪吒把手垫在脑后靠在树上，道：“你猜我在想什么？”

　　这对话他们已进行了无数次，敖丙想也不想地答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话一说完，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忙抬袖遮掩。

　　哪吒却没笑。他默默地看着敖丙袖口上染了红光的云纹，又看向不远处的人群，轻声道：“他们……真喜欢我。”

　　敖丙看向他，道：“陈塘关的人也都很喜欢你。”

　　“不一样的。”哪吒道。

　　敖丙笑了笑，道：“我也很喜欢你。”

　　哪吒怔了怔，也一下子笑起来，大摇其头：“还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