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5、少年行

　　哪吒听见自己问：“此话怎讲？”

　　敖丙笑了笑，继续向前走，道：“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天庭重犯。他们若是要来抓我，你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动起手来，可不就是连累了你。”

　　“这有什么？”哪吒满不在乎地道，“他们早在发现你没死之前就开始监视我了，我也算半个重犯。我们俩现在待在一块儿，就是你连累我、我连累你，相互抵消，谁也不欠谁的。”

　　敖丙静了一会儿，道：“或许他们真的只是想检验你够不够格封神。”

　　哪吒霍然转头，道：“我用他们检验？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我修炼是因为我要帮爹娘除妖，是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才不是为了封什么狗屁神。小的时候我不愿意，现在我一样不愿意，爱谁封神谁封神，让他们滚，别再盯着我。”

　　他越斥越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隐隐有通红的血色。他只觉得心里烦躁无比，因此没有注意到敖丙也悄然变了神色。

　　敖丙直直地看着他，突然笑了笑，道：“爱谁封神谁封神？世上欲封神成仙而求不得之人数不胜数，你明明有这个机会，却弃之如敝履。”

　　“谁说我肯定有这个机会了？”哪吒嗤笑道，“我可是魔丸，就算曾经拯救过苍生，又重塑了肉身，也还是个魔丸。他们会让一个魔丸成神吗？就算会，他们曾经杀过我一次，又迫害过你们家，我绝不会给他们当走狗。”

　　敖丙默然片刻，道：“元始天尊引天雷摧毁魔丸，本没有错。”

　　“我也没有错。”哪吒道，“谁都没有错，但事情已经这样了。”

　　他说完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恍惚。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哪吒把双手插进裤子，踢飞一块挡路的小石头。石头向前飞出好一段后才落地，哪吒抬眼望去，看见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清晰。

　　是几个穿着朴素的男女，看样子当是这附近城镇里的居民。哪吒远远地看见他们，还未等开口，他们先喊了起来：“喂——！前面的人！别再往前走了！这里有妖怪！”

　　还真是。哪吒冷冷一笑，对敖丙道：“快点走，过去看看。”

　　他们没有猜错，路的尽头果然是座城镇。只是不大，发展得也不很好，倒像个略大些的村子。镇民们的脸上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看上去很是淳朴，听说有法力高强的人来除妖，都挤到门边悄悄往里看。

　　哪吒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万众瞩目。那种由无数道敌视、嫌恶、质疑、恐惧的目光组成的庞大恶意，两辈子都是他的梦魇。而今生他虽然受整个陈塘关的爱戴，夸奖之词听得多了，倒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仍然躲着人群。镇上的其他孩子想跟他玩，他也总觉得不舒坦，于是大多数时间仍然是在院子里和敖丙玩。

　　所以门口挤着的人越多，他越显得不自然，眉头也微微蹙着。敖丙看了他一眼，扭头对正在哭诉的镇长温声道：“老人家，你先别急，我们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置之不理。你让乡亲们先回去吧，等我们除了妖，再来告诉你们。”

　　镇长忙连声称是，起身把门口的人都遣散了。哪吒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他靠在椅背上，在脑子里把镇长方才所说的都整理了一遍。

　　大半个月前，镇子外面突然出现了只猪形妖怪，在农田里大肆破坏。大家起初以为只是寻常野兽，便让几个年轻人拿着棍棒去赶。

　　哪吒听到这里时笑了笑，偏头对敖丙耳语：“像我师父。”

　　哪知道那猪还会从嘴里喷出黏黏糊糊的白色毒液，被喷中的人当场就神志不清，回到家后大病了七八天。再加上那猪另有神通，随便一蹬腿都威力非凡，于是大家都认为它是个妖怪。

　　哪吒听到这里，又笑道：“像不像我师父和夜叉的私生子？”

　　那猪后来又出现过几次，把田破坏了个干净。村民们拿它没办法，更怕它闯进镇子里，于是人心惶惶，只能拿些鸡鸭放到田里，权作供奉。遇上来借宿的人也都劝他们离开，免得伤及无辜。今日见到哪吒和敖丙，本以为又是寻常路人，哪知道是两位仙君，于是便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只差跪下抱住大腿求救。

　　镇长抹了把眼泪，道：“不过那妖怪也确实一直没到镇子里来闹事，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哪吒冷笑道，“道行太浅呗。”

　　当年夜叉在陈塘关那样繁华的地方都敢上岸抓人来吃，这么一个偏远的小镇子，猪妖却只敢在田里逞凶，吃也只吃鸡鸭，还不是因为没能耐。

　　哪吒连连摇头，叹道：“没意思。”

　　他站起来，对敖丙道：“走吧，既然就是个小喽啰，咱们现在就把它解决了得了。”

　　敖丙点点头，站起身，对镇长行了一礼：“我们这便去除妖了，还请乡亲们留在镇内等我们消息。”

　　“这……这就去了？真的没事吗？”镇长懵了，又一拍脑袋，“瞧我这老糊涂，两位仙君远道而来，不先吃顿饭？”

　　“不必了。”哪吒道。他想了想，又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我们中午刚吃过烤猪肉。”

　　那只猪妖现在会在哪里，镇长也没什么头绪。哪吒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受害农田里看看。

　　敖丙缀在他后面同去，等到上了那条土路，哪吒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灿然一笑：“这也太巧了，它真的在这。”

　　敖丙往田里看了看，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问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呀。你怎么知道它在这？”

　　哪吒道：“我要是说我闻得到，你信不信？”

　　敖丙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盯着哪吒看了一会儿，笑道：“闻得到什么？猪身上的臭味吗？”

　　哪吒竖起食指在唇上贴了贴，道：“你这么说，我师父听了肯定不高兴。”

　　敖丙莞尔。

　　哪吒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果然远远看见了一个黑影。哪吒“啊”了一声，道：“不是粉色的，那不是我师父了，只是同类而已。”

　　敖丙：……

　　哪吒冲那黑影扬了扬下巴，道：“你在这看着，我下去收拾它。”

　　“你可别惊动了它。”

　　“惊动了又怎么样？”哪吒活动了一下五指，嘿嘿笑道，“还没等它迈开那条猪腿，小爷就把它揍翻在地了，它只有四脚朝天的份。”

　　他说完就纵身跃进田里，悄没声地摸到猪的背后，想了想，聚起团火去烧猪的尾巴。

　　敖丙站在路上，一脸无语地看着猪猛地蹿起老高，同时发出一声哀嚎，在地上没头苍蝇似的乱跳。哪吒先是“扑哧”笑了一声，没忍住，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哪吒用的是三昧真火，任那猪妖在原地如何乱转也灭不掉，且会顺着尾巴烧到身上，最后把整个躯体都焚尽。猪妖嘶吼一会儿，意识到哪吒是罪魁祸首，忍着痛要扑向哪吒，结果刚迈开猪腿，哪吒一个响指把火苗的温度加高了些，猪又哀嚎着退回去了。

　　敖丙站在路上静静地看着。火若不熄，这猪很快就会被烧成灰烬。他等着看哪吒的选择。

　　猪妖的嚎叫声里多了许多哀求之意，因着它身躯庞大，哪吒看它时尚需微微仰视，但他的眼神中满是居高临下。他看着猪，突然抬手灭了那簇真火。猪得救了，但也成了只无尾猪，那光溜溜的屁股转到哪吒面前，他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哪吒笑弯了腰，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转头对敖丙喊道：“这么烧死了它，也太没意思了！你再看我和它打斗一番。”

　　敖丙便笑道：“你要召出你的法宝来吗？”

　　“对付一只猪，还用得着法宝？”哪吒闪身避过猪的冲击，“不过我的法宝也确实好久没放出来了，没意思。”

　　猪妖一击不中，又向哪吒扑来。它被哪吒烧掉了尾巴，此时正是满腹怨怼，哼哼叫着倒也颇有些威势。哪吒跳起来，一脚踹在它脑门上，落在它背后，扎着马步摆出个出掌的手势。

　　敖丙：……

　　看样子，哪吒是要和猪搏斗。

　　哪吒竟然还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敖丙，确定他有在观看这场战斗之后才向猪出手。一人一猪肉搏起来，敖丙没眼看。

　　只见哪吒背着手，闲庭信步一般溜着猪妖，这猪每次冲撞都被哪吒灵巧地避过，有时扑上去咬，哪吒瞬移到它身后，它便咬了满嘴虚空。这猪急得哼哼，哪吒看它可怜，赏了它一脚。

　　哪吒在田里驯猪，敖丙在旁看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妥。但他往地上一看，见哪吒把猪引到先前已被啃成了大坑的地方。庄稼已然乱七八糟，再怎么践踏都无所谓了。敖丙于是松了口气。

　　这么一会儿工夫，哪吒和猪又缠斗了好几回合。这猪累得气喘吁吁，眼见难以取胜，便停了下来，目露凶光，嘴巴紧闭。看来是要使出杀手锏了。

　　哪吒仍然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猪妖喘了几口气，猛地从嘴里喷出一大滩透明的黏液。本来必定命中哪吒面门，哪吒掐准时机向旁一倒，这黏液便喷在了一片稻杆上。哪吒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骂道：“我呸！真恶心！”

　　他剑眉一轩，抬腿踢在猪腿上。这一下灌注了真力，猪不能扛，被这扫堂腿掀翻在地。猪痛的哼哼大叫，还没等爬起，哪吒一掌落在它头上，五指微扣，猪顿时抽搐起来。

　　敖丙见状，纵身落在哪吒身旁。但见猪翻起白眼，在哪吒的手下渐渐萎缩，最后固定在一只猪崽的形态。

　　哪吒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委顿在地的小猪，“嘿”一声笑：“原来是个小东西，我说它怎么胖得有点奇怪。”

　　敖丙看着他的手，轻轻道：“你吸取了它的修为？”

　　“只是废了而已，我哪来那么大能耐。”哪吒说着踹了小猪一脚，猪痛得直叫，变小以后连叫声都变了。

　　敖丙听它“哦伊”“哦伊”的叫，笑起来，道：“还挺可爱的。”

　　哪吒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揪起一只猪耳，道：“有我可爱？”

　　小猪被哪吒提起来，继续叫。哪吒嫌它聒噪，又把它扔回地上，冷冷道：“再吵老子就把你烤了。”

　　猪委屈地哼唧一声，不叫了。

　　哪吒又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猪又哼唧一声。废了修为之后它倒也还是聪明，自觉地向镇子的方向跑去，没有了尾巴的屁股一晃一晃。敖丙笑道：“真的可爱。”

　　他扭头看了眼脸色越发黑的哪吒，笑着问：“你怎么跟一只猪比谁更可爱？”

　　哪吒愣了愣，黑中极速透出红。他别过脸，咳了咳，道：“总之你得承认我才是最好的。”

　　敖丙笑起来，道：“好，好，你是最好的，我最喜欢你。”

　　哪吒的唇角往上勾了一下，收回来，又勾了一下。他叉着双手垫在脑后，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敖丙跟在他旁边。没有尾巴的猪颠颠地在前面跑着，天边落日橙红，霞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