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4、四海同游

　　敖丙在约摸两刻钟之后回来，手里托着个大水球，水球中是十几条大大小小的鱼。他在哪吒对面坐下，把水球往地上一扣，水球“啵”的一声破裂，里面的鱼全都摔在地上。

　　哪吒看了眼在地上弹跳的鱼，又看向敖丙，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

　　敖丙愣了愣，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哪吒一怔，别过脑袋道：“你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谁知道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把整个湖的鱼都吞了，然后撑死在岸边了呢。”

　　敖丙“扑哧”一笑，道：“那你怎么没去给我收尸？你我十余年的情分，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因为你太长时间没回来，我没有鱼吃，饿死了。”

　　敖丙笑得更欢，但听哪吒又道：“你撑死，我饿死，谁也不给谁收尸。就是两个在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

　　“倒成了鬼故事。”

　　哪吒看他一眼，突然道：“要是能自由自在地到各种地方去，那当个鬼也还不错。”

　　“你想得太美了，变成鬼以后要去轮回的。”

　　“……那算了。”

　　敖丙正在清理鱼腹，动作突然顿了顿，道：“其实……也挺好的。”

　　“什么？”

　　“没什么。”

　　敖丙继续处理鱼，完成后将它穿在哪吒弄来的树枝上。哪吒把鱼接过来，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些调味的香料，在敖丙惊讶的目光下得意地挑了挑眉。

　　火堆是哪吒用法力点起的真火，哪吒把鱼放在上面，一边烤一边注意调节火焰的强度。很快他就觉得烦了，只撑着脸随意地给鱼翻面。

　　敖丙陆陆续续地把所有的鱼都处理好，交给哪吒一并烤熟。而最先开烤的那条已然熟透，表皮焦黄，肉质细白，又因撒了调料，更加香气四溢。

　　哪吒边吃边吹气，一连吃了大半条，这才想起敖丙，把自己手里这条啃得坑坑洼洼的鱼递过去，问：“你吃不吃？”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的也快烤好了。”

　　哪吒便把那半条鱼又送到嘴边，抬眼看着敖丙往自己的鱼上吹气。他把这条吃完，突然笑道：“你这算不算是吃自己的同类？”

　　“何来同类之说？”敖丙道，“若我去吃另一条龙……没有这个如果，我被吃还差不多。”

　　“为什么？你打不过他们？”

　　敖丙迟疑了一下，道：“应该是的。叔叔伯伯们法力高强，又身经百战，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按理来说是远不及他们的。”

　　顿了顿，他抬起没拿鱼的那只手，看了看掌心，道：“但我有……”

　　他没说下去，哪吒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天。敖丙会意一笑，继续低头吃鱼。

　　哪吒又道：“但你能变成蓝色的小鱼，这么说来，你还是在残害同类。”

　　敖丙把空下来的树枝扔掉，淡淡道：“你见过第二条和我一样的鱼么？”

　　“那倒是没有。”

　　“这不就是了。”

　　哪吒笑起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敖丙甩给他一句“你倒记仇”后就懒得再理他。

　　这般又吃了两条鱼，哪吒突然问道：“你要回龙宫吗？”

　　敖丙想了想，道：“不回了吧。”

　　哪吒一直在看敖丙被火光映红的脸，见他语气虽然平淡，脸上却有一闪即逝的落寞之意。于是他问道：“为何不回？我又不是不跟你去。”

　　敖丙失笑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回龙宫是与你有关？”

　　哪吒答道：“我若是不在你身边，你可能会不习惯。”

　　敖丙静了片刻，低头莞尔。

　　哪吒续道：“但我又会跟着你，所以你尽管回去。”

　　敖丙摇摇头：“真的不回了。”

　　他原本和哪吒对视，说了这句话后垂下头去。中间有一瞬的静默，被哪吒捕捉到了。他的神色不同于方才的落寞，倒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表情，哪吒看不透，也不再坚持这个话题。但他想了想，又道：“那你最好别后悔。”

　　敖丙抬起头，向哪吒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哪吒道：“要是咱们哪天被天庭那帮人抓到了，你想回都回不去。”

　　敖丙的表情竟有些愕然。他想了想，问：“那哪吒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哪吒静了一会儿，道：“没有。”

　　顿了顿，又道：“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敖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说不定在我们云游四方的路上，你就会遇到想做的事了。”

　　哪吒静静地看着敖丙，见他又突然笑起来，道：“那你岂不是比我还惨？”

　　哪吒便问道：“为什么？”

　　“你连想去的地方都没有，那你在天庭抓到我们之前便断然去不成了。既然没有想去的地方，也就不会因为选择没去而后悔，也就是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就怕你在被抓的那一刻突然想出个什么地方要去，那才是惨中之惨。”

　　敖丙的笑容里有些反将一军的得意，不料哪吒冷笑道：“天庭要抓我可没那么容易，他来敌一千，我至少要让他损八百。谁胜谁负，可还是两说的事。”

　　“那你方才为何要做自降士气的假设？”

　　哪吒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假设是什么，哼了一声，道：“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样便无后顾之忧，就可一头冲向最好的打算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敖丙失笑，拱手道：“是我失策。”

　　“你觉得天庭会来抓我们吗？”

　　这话问得突兀，但敖丙接得不假思索：“或许会，或许不会。”

　　哪吒一脸阴郁地盯着火堆，敖丙一个恍神，竟觉得他的脸罩上了几分魔气。哪吒道：“我倒希望会。他们要是敢追过来，我正好问个清楚。表面上说给我机会成仙，背地里却鬼鬼祟祟地监视我，若是想探查我修为进境如何，就算他们信不过我师父，为何不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我面前？这其中肯定有古怪。”

　　他最后冷冷道：“既然这么喜欢偷看我，那我就让他们看个够，前提是得有那个本事找得到我。只是有一事，我心里有些过不去。”

　　敖丙便问：“是何事？”

　　哪吒看向他，道：“我不知那群神仙是否已经发现了你。若是没发现，我现在拉着你一起逃出来，倒教你惹祸上身。”

　　敖丙笑了笑，道：“我亦不愿一直躲藏在池塘之中。”

　　哪吒也笑起来，心中豪气顿生，把空树枝一扔，道：“好！那帮烂神仙，要追便追过来好了，小爷和你联手，正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他说完就一口气吹灭火堆，往地上一躺，道：“睡觉吧，再不睡天都亮了。”

　　经过这一番烤鱼夜谈，天色更亮了几分。哪吒望了望天上最白的那块，偏过头闭上眼睛。

　　敖丙却许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哪吒翻了个身，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正对上敖丙的目光。哪吒一时大为尴尬，刚想立刻闭眼装睡，却发现敖丙的脸上仿佛又是那种复杂的神情。

　　哪吒便把双眼都睁开了。敖丙见他不再掩饰，便笑了笑，也在地上躺下，道：“你之前和我说要逃出李府，我总觉得这个逃字用得不妥。”

　　“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呢。”哪吒道，“确实不妥，我也就随口一说。那我现在改一下，不是逃，是正大光明地出来游玩，顺便和追上来的那帮臭鱼打上一架。”

　　敖丙一下子笑起来，又道：“你之前一会儿说逃，一会儿说我们会被那些人抓住。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不像是你了。”

　　“现在像是我了吧。”哪吒翻了个身，“行了，快点睡觉。”

　　这一觉却睡了许久。哪吒被敖丙推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在李府时夜夜早睡，即便这样还动不动睡到太阳照屁股，昨夜直到天明才睡，中午时能醒来已很不容易。哪吒都觉得自己的黑眼圈又要扩大了。

　　哪吒睡得迷迷糊糊，手脚胡乱动弹几下，又要翻身再睡。不料被敖丙一把揪起，哪吒起床气上来，正要凶敖丙一顿，睁眼却看见不远处一只山猪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哪吒：……

　　他转向敖丙，道：“你怎么逊成这样，连只猪都怕？”

　　敖丙道：“我若不借助这猪来吓你，你何时能醒？”

　　“你可以用烤猪肉的香味熏醒我。”

　　敖丙愣了愣，无言以对。

　　于是这只可怜的山猪就成了他们的午饭。

　　吃过猪肉，两人继续上路。

　　这个湖边树林已是陌生之地，再往前走就更是新鲜。两人手中又没有地图，只是一顿乱走，遇到岔路全凭喜好选择，遇到死路便再回去重走。和昨夜私奔之时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如今已确定李靖夫妇不会追上来，他们行进的速度便慢了许多，边走边看风景，把这条路当作游遍四海的第一程。

　　过了两日，连天庭官兵的影都没瞧见，哪吒心里一松，又觉得很没意思。正逢走到一片荒野上，青草萋萋，落日残红。哪吒专心欣赏风景，把那帮神仙都抛在脑后，决定什么时候来了就什么时候再打。

　　这般又走了五日，路两旁渐渐出现农田，中间空出一条土路，想来尽头当是一座城镇。哪吒抻了个懒腰，道：“总算看见人烟了，小爷要找个驿站好好睡上一觉，这几天一直在地上睡，后背都硌废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敖丙的调笑，转头一看，见敖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旁的农田。敖丙注意到他的目光，道：“你看这些田地，有被毁坏过的痕迹。”

　　哪吒走到他身边，往田里一看，道：“还真是。”

　　他看向另一边的田，见作物虽好好地种着，却明显被踩踏过，有些地方还遭了啃食，留下的残茎参差不齐，成了一个个大坑。他道：“这边更惨。”

　　“看样子也不像是人为，许是野猪山虎一类的猛兽。”敖丙皱了皱眉，道，“也可能是什么妖怪在兴风作浪，若真如此，城里的百姓也有危险。”

　　哪吒“嘿”了一声，道：“这回有意思了。小爷多日没打架，正是手痒，最好来个没那么废物的妖怪。”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只见哪吒突然两眼放光，道：“嘿，我还说没有架打，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对手吗？敖丙，等把这个破坏田地的妖怪解决掉，我们找个地方打一架！”

　　敖丙道：“我不和你打。”

　　“为什么？在家里的时候你还和我打了！”

　　“你我二人实力相当，打起来昏天黑地，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还会破坏周围植被。并且我们若是动手，定然会造成灵流激荡，说不定会引来天庭的人。”

　　敖丙话音落下，哪吒许久没有动静。他还以为哪吒是被自己说服，却听哪吒阴沉道：“那我们跑出来之前在家里打的那一架，天庭难道没有察觉？”

　　他蓦地停下脚步，盯着敖丙，道：“那他们应该也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

　　敖丙面色如常，也没停下脚步。这般走出几步，哪吒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背脊发凉，脑内一团混乱，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但是没有抓住。他还是追了上去，问：“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但是早晚会知道的。”敖丙道，“不过……若是走最坏的打算，天庭真的图谋不轨，而我们又不幸没逃过他们。”

　　他停住脚步，转头对哪吒笑了笑，道：“可能就不是你连累我，是我连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