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37、可奈何

　　山洞位于后山，是一个模样普通的寻常山洞，洞口被垂下来的藤蔓遮挡得很严实。

　　夜色把一切都化在黑暗里，这片藤蔓变得没那么显眼，哪吒醉心于星辰和与敖丙交握的手，若不是感受到了从山洞里吹出来的风，可能就这么把它放过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敖丙问：“要进去吗？”

　　哪吒沉吟一下，道：“看都看见了，也是有缘，进去吧。”

　　于是哪吒拨开山洞前的藤蔓，探头往里一瞅。这里没有月光，微弱的星芒照不到地上，洞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哪吒抬手生起一簇三昧真火，堪堪把洞口附近的区域照亮。

　　两人打量一番，见这山洞一人多高，宽度可容两人通过，也不是很大。哪吒把手上的火苗又加大一些，抬腿迈进山洞。敖丙在他身后跟上，两人缓缓向前移动，没走几步，敖丙停了下来。

　　哪吒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敖丙面色凝重，犹豫一下，道：“我们……别再往里走了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哪吒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前方，又转回来看着敖丙，想了想，道：“来都来了，打道回府也没什么意思，大不了小心一点，一有什么不对就溜。”

　　敖丙点了点头，眉宇间还是有未散的忧色。哪吒打量他两眼，笑道：“你难道……怕黑？”

　　敖丙白了他一眼，道：“不可能的事。要走就快走，别废话。”

　　哪吒“嘿嘿”笑了两声，奉旨继续向前，同时悄悄把火苗又加大些。结果被敖丙发现，道：“你少用点法力，能看清就行。”

　　哪吒当然不服，反驳道：“小爷法力多着呢！又不差这点儿。要是把火苗调小些，某人待会儿保不准就要哭鼻子喽。”

　　敖丙照着哪吒的屁股来了一脚，哪吒顺势往前扑了好几步远，敖丙只能快步跟上。两人又拉扯了一会儿才有所收敛，专心向前探路。

　　走了一会儿，哪吒突然开口：“这是人挖出来的洞。”

　　敖丙表示同意。他们走到这里，周围开始出现人类留下的痕迹。不止是地上零星几处动物骨头和废弃木材，更多的是岩壁上断断续续的刻字。

　　要说是刻字，其实也不尽然，更多的是凌乱且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纵横的剑气所留。只有少数几个字在划痕的夹缝中幸存，哪吒举着火苗凑到石壁前，皱眉辨认一番，读道：“吾……念……于此……呃……”

　　他住了嘴，眉头皱得更紧，扭头对敖丙道：“这写的啥啊？”

　　敖丙上前来看，看了一会儿，也没比哪吒多认出几个字。他同样皱起眉，道：“……良辰？”

　　哪吒都快把脸贴在石壁上了，怎么看也没看出什么结果，于是顷刻间失去耐心：“管它是什么呢，跟咱们有个屁关系。”

　　敖丙笑了笑，道：“再往前走走吧，前面应该还有字。”

　　他们于是又向前走去。此处离洞口已有不短的距离，也不知尽头在何处。哪吒刚发完火，这时又忍不住管起别人的闲事：“这个洞是不是原来住在屋里的那个人挖的啊？他挖这个干什么？总不能是拿来睡觉的吧？”

　　敖丙并不答话，他望着前方石壁上的明暗交界处，突然快步向前走去。哪吒赶忙跟上，火光寸寸推进，石壁上现出字形。敖丙在石壁前站定，哪吒也看过去，见是几排用利器刻出的字，干干净净的，旁边没有任何凌乱的划痕。

　　敖丙缓缓读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

　　他沉静的话声响在山洞里，荡在石壁上激起轻微的余音。哪吒想了想，自觉一头雾水，于是问敖丙：“这诗写的是什么意思？”

　　他边问边转过头，却看见敖丙一脸怅惘的神色。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敖丙仍是看着石壁上的诗，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哪吒。哪吒始终半抬着手臂，掌心上的火光把两个人的脸照得很亮。敖丙静静地看着哪吒，面上又多出一些淡淡的悲切。哪吒的心揪了起来，放柔声音问：“你想到什么了？”

　　敖丙的目光在哪吒的脸颊上转了转，垂下眼帘，道：“我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哪吒探询的目光中再次看向石壁，低声道：“刻下这首诗的人，他在思念他的亡妻。日日夜夜，寒来暑往，相思如流水，绵绵无绝期。”

　　哪吒也看向石壁，把这首诗又读了一遍。在敖丙的解释下，他虽然似懂非懂，但心里也陷入一片黯然的寂静中。他长出了口气，突然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没再说下去了，和敖丙一同沉默，思绪又飘到那朵开在熔岩里的莲花上。这石壁上的字矫若惊龙，又让他想起敖绫。他想，他们走这一路，见过的别人的故事也已不少了。

　　但是……哪吒摇摇头，道：“这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这么说完，心里好受了不少。敖丙却还是惘然若失的样子，哪吒便笑道：“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敖丙张了张嘴似要辩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哪吒道：“世间众生，各有各的难处，要是像你这样见到桩惨事就忧思伤怀，那咱们早就眼泪流干、脱水而死了。”

　　敖丙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

　　哪吒看他虽然点头称是，脸上却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干脆不再多费唇舌。他把托着火的那条手臂往前一伸，道：“前面还有路，走吧。”

　　两人于是又往前走去。前面的路段和他们身后走过的地方长得都没什么区别，一条路蜿蜿蜒蜒，就是走不到尽头。这场突发的探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哪吒心里还惦记着明天早上的炭烤鸡。他挠了挠头，道：“怀念老婆也不用挖这么大一个山洞吧？”

　　敖丙心里也觉得奇怪，不免比来时更添了几分警惕。为了以防万一，他让哪吒另一只手也召出火焰。两团火把两侧的石壁照得一样亮，无论哪一边都满布密密麻麻的刻痕。哪吒看得眼晕，咧嘴道：“他在这练什么绝世剑法吗？”

　　敖丙摇摇头，道：“这些划痕都乱到毫无章法可言……他只是在发泄罢了。”

　　哪吒不说话了，闷头向前走路，敖丙也在心里轻轻叹息。他把两边的石壁都看了一遍，并未再找到什么像样的字形，显然这里的原主人至此已变得更加发狂了。似乎只有在刻下那首诗的时候他才是清醒的，那首诗也是唯一让他在悲痛中勉力维持神智去保护的东西。

　　夜晚总是让人更易动情，敖丙心里说不出的黯淡，这位先人的遭遇仿佛已经紧紧扣住了他的心弦，再待下去只是徒增惘然。他于是对哪吒道：“等看到尽头的时候，咱们就马上回去吧。”

　　哪吒立刻应道：“好。”

　　他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了。从那首诗再往前面的一段路开始，两侧石壁上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刻痕，被不明不暗的火光这么一照，越看越多几分幽幽的诡异。哪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要发抖。

　　没想到他还没怎么样，敖丙先抖了一下。敖丙微皱起眉，道：“哪吒，我有点冷。”

　　哪吒看向敖丙，熄了左手上的火，去牵住敖丙的手。他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道：“冷吗？我怎么没感觉？”

　　敖丙仍是微蹙着眉，哪吒把右手伸到前面去探，通道中没有一丝风吹过来。哪吒心中一奇，随即想到敖丙主修冰系法术，而自己修火，比他更抗寒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哪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勉强不算袒胸露怀的无袖红色单衣，道：“要不我脱衣服给你？”

　　敖丙白他一眼，道：“我不想看你裸奔。”

　　哪吒笑起来，刚要再说几句俏皮话，自己突然也打了个寒颤。他怔了怔，看向前方的通道，火光只照亮了附近的区域，更远的地方还是一片漆黑。他握了握敖丙的手，随后松开，道：“你在这站着，我去前面看看。”

　　敖丙愣了一下，低声问：“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哪吒头也不回，竖起手掌向后摆了摆。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在即将没入黑暗的时候停了下来。敖丙努力看清哪吒模糊的身形，见他突然一抬手，把掌心上那团三昧真火扔了出去！

　　敖丙瞬间绷紧身体。火焰无声落地，洞中顷刻坠入一片黑暗，但哪吒立即又召出两团火焰，把光明重新带回这里。敖丙看不见前方的情形，不敢出声也不敢过去，好在哪吒很快向他招了招手。

　　敖丙赶忙上前，问：“怎么了？”

　　哪吒眯着眼睛思忖，道：“前面有冰。”

　　敖丙愕然：“有冰？”

　　“嗯，我应该没看错。”哪吒抬起一只手，手指因下降的温度而微蜷，掌心上的火焰也有些瑟缩。他问敖丙：“你觉得更冷了吗？”

　　敖丙感受了一下，点点头。

　　哪吒若有所思，道：“前面会更冷的。”

　　他拉住敖丙的手，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去。火光照亮脚下的路，走了没几步，昏黄中果然出现了冰。敖丙踩上去，薄薄的冰层碎成了蛛网。

　　这就蹊跷了。敖丙道：“这个季节不可能有冰。”

　　“只能是人为冻出来的。”哪吒道，“看样子还是和你修同一种法术的人，你们正好比试比试。”

　　敖丙摇摇头，道：“也不一定是人。”

　　哪吒很快反应过来。能冻出终年不化的坚冰的人，修为必定已到了一定境界。但除了修仙人之外，奇珍异宝、神禽妖兽也有这个能力。

　　山上那间木屋已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了，主人早已离去，他们将要面对的还不一定是什么东西。哪吒不禁咂舌。他们要么捡到宝了，要么是捅了什么厉害妖怪的老窝，但这不是木屋主人用来怀念妻子的地方吗？

　　哪吒思绪乱飞，又笑起来。他反正是一点也不怕，什么妖怪能比龙还厉害？

　　敖丙道：“你笑什么？”

　　哪吒看向敖丙，没说话，突然熄灭了两手上的火焰。

　　敖丙一惊，却发现即便没有火光，他也看得清哪吒的脸。周遭突然变亮了不少，被一种幽暗泛蓝的光线笼罩着。敖丙看了看两侧的石壁，可以清楚地看见杂沓的剑痕。

　　而剑痕之下，则是参差的冰面。敖丙向前看去，见冰面从两侧生长出来，不断向内蔓延，最后在视线的尽头处融为一体。

　　哪吒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一动，笑道：“当时你骗我娘，说我在那什么……全是火灵的地方修炼，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地方。只不过这里全是冰，更适合你。”

　　敖丙无奈摇头，轻声道：“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

　　“管他呢。”哪吒道，“走就是了。”

　　两人复又前行。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弯路，隐隐透着蓝色的光。走得越近光芒就越盛，等到了路口，光线已足够让哪吒轻易看清敖丙的脸。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哪吒冲过弯路，手里的混天绫拉出来一截，却没有发现他的敌人，他不由得为之一怔。敖丙随后也踏了进来，见到眼前景象，同样吃了一惊。

　　这里的确是整个山洞的尽头。没有人，也没有妖怪，只是一片覆满坚冰的圆形地面，宛如一个小型雪原。但有数量不少的幽蓝荧光在空中飘荡，像是悬着的星河，照亮整块雪原。而地面已经冰封，却有几洼没有冻住的水还在闪着粼光。

　　哪吒咂舌道：“这怎么回事？”

　　他为这奇景所慑，一时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等到回过神来，他再看向那几处特殊的水洼，看见每一片水中都躺着一个白白的东西。他便走过去，发现这些白物还是活的，壳子正在缓慢地一张一合。

　　哪吒觉得有点眼熟。他想了想，看这东西有点像……“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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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诗原为潘岳的《悼亡诗三首》，这里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