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28、旧亭台

　　进去肯定是不能就这么进去。哪吒把木棍往地上一扔，拉着敖丙先绕到了后院的墙外。

　　院中有一棵参天的大树，也不知在那里长了多少年了。哪吒小的时候很喜欢爬到上面去，就坐在枝桠间看风景，很有种身在高处的心旷神怡之感。虽说他动动脚就可一跃而上到屋顶，但坐在满目苍翠之间，看到的景色总也是不同的。

　　此时的哪吒走到院后，仰起头看老树探出墙外的些许树叶。眼下无人，他和敖丙没走几步就都褪去了化形，变回原本的样子。他已长得很高了，双手垂在身侧，仿佛抬起手就能触到墙头。

　　秋日初至，叶片尚还保持着碧绿的生机，待到秋意渐浓，一树的绿叶就会变成红叶，纷纷扬扬飘满院落。

　　哪吒静静看了一会儿，转头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敖丙道：“来吧，我们想个法子进去。”

　　他刚才在街上时就已想了一路该如何进入李府，本来简单至极的事情因他这半面乌黑而变得难如登天。哪吒就是不想让父母担心，虽说留书出走就已足够让人挂念，但他们若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更加忧心忡忡。况且若是太乙真人恰在府中，万一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那可大为不妙。

　　哪吒想到这，险些就掉头走人了。但不止是李靖夫妇思念他，他又何尝不想着爹娘？所以他深吸了口气，还是靠回墙上，听敖丙细数几个可行之策。

　　用化形术瞒天过海是个妙招，上街可以，到了这里就已行不通了。且不说管家不会让两个不识之人随便进入李府，哪吒也不想以他人面貌进入自己家，被父母用陌生的眼光看着，随口客套两句就遣送出去。

　　但若是以本来模样入府，这半面的乌黑又很是问题。哪吒头发都快拽下来好几根，也没想出好的主意。他不愿偷偷摸摸的进家门，但事已至此，不偷偷摸摸的也不行。哪吒差点又要拍屁股走人，敖丙却突然灵机一动，合掌道：“我有办法了！”

　　哪吒正是心烦，一听此话立时大喜：“还是你聪明！什么办法？快说来我听听！”

　　敖丙笑了笑，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回街上买个东西。”

　　说完，他就又变回之前那个普通汉子的模样，在哪吒好奇的目光中快步上街去了。

　　暮色四合，李府的管家打了个哈欠，这便要关严大门，回屋歇息去了。

　　十几年前三公子的魔性还未消，需要长期关在府里，下人对他的看守也严格。那时太乙真人特意为整个李府罩上一层结界，还派了两个侍卫日夜守在门口，就是怕三公子趁人不注意逃了出去。

　　如今三公子成了陈塘关的大恩人，再也不用受管制约束，太乙真人就把结界撤去，连带着也收回了那两个侍卫。这就使得李府大门无人看守，府中又没有多余的下人，只好由日渐年迈的管家时常看顾着。

　　管家关好门刚转过身，一个哈欠还没打出来，身后响起了敲门声。这也真是巧，管家心中奇怪，把门重又打开。

　　门后站着的是一个白衣公子，头上戴着斗笠，白纱垂下将脸遮了个严实。管家客气地问道：“请问您是来找我家大人的吗？”

　　这公子并未答话，先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无人后抬手拿掉斗笠，露出一张俊秀出尘的面容。管家定睛一看，立时又惊又喜，脱口道：“敖……”

　　没等这公子出言打断，他自己先闭了嘴，侧身摆出请进的手势。待这公子踏进府中，管家立刻关门上锁，转身道：“敖丙少爷，您可回来了！哎哟，担心死我老头子了……”

　　“对不住您。”敖丙歉意地笑笑，又问：“老爷和夫人在家吗？”

　　“在呢，在呢，难得他们两个今天都回来了！我这就去通知他们！”管家面上喜气洋洋，刚要转身，又拍了下自己脑袋，“对了，怎么不见我家少爷？”

　　敖丙笑了笑，道：“他有别的事要忙。您先去把老爷和夫人请来吧，我和他们细说。”

　　管家这便去了。敖丙负手站在院中，看着熟悉的花草亭台。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敖丙这才意识到他们不过走了十余日光景。他不禁苦笑，心想这是否称得上物是人非。

　　没过一会儿，李靖夫妇从屋内出来，看见敖丙，两人都是一副惊喜的神色。敖丙心中一暖，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向李靖夫妇行礼道：“见过伯父伯母。”

　　殷夫人率先大步走来，手掌在敖丙肩头重重一拍，道：“你们两个混小子！一声不吭的就跑出去了，多少天也没回来，知不知道我和老爷有多担心？”

　　敖丙看着她眉眼间飞扬的喜色，斗胆辩解道：“不算一声不吭，哪吒有留书信给你们。”

　　据理力争果然招来了殷夫人的又一个巴掌。殷夫人佯怒道：“那算个屁！我要的是书信吗，我要的是你们两个大活人！真是的，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就这么溜了，我还给你们做了梅子酱呢，这下全便宜老爷了！”

　　既插不上话又无辜被抓壮丁的李靖摸了摸鼻子。

　　殷夫人一把揽住敖丙的肩膀，把他圈进怀里，道：“来，我们进屋说！”

　　她走了两步，脚下微一停顿。敖丙低眸看着她，听她笑问道：“对了，哪吒那臭小子呢？”

　　敖丙收了笑，正色道：“我们在赶路时遇到一处火灵极是兴盛之地，哪吒说要留在那里感悟几天，我便先来向你们两位报个平安，然后再回去找他。”

　　殷夫人脸上僵了僵，李靖神色未变，敖丙心里悄悄打鼓，不知他们到底相不相信。念头刚一落地，李靖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事。”

　　殷夫人很快也笑起来，道：“对，对！这是好事！”

　　她又揽着敖丙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我就知道，你平时这么乖，一定是哪吒那小子让你跟他一块儿出去胡闹的！结果他自己倒找着了好地方，真是便宜他了！”

　　她推开房门，又道：“你们一路上都去哪了？快说给我听听！”

　　敖丙插不上话，一时之间竟无法为哪吒申冤。

　　殷夫人拉着敖丙坐到桌边，指使李靖去沏了壶茶。敖丙斟酌了一下，把他们路上发生的事半真半假地同殷夫人说了。

　　假的刚才已经撒过谎了，真的也无非就是铲除猪妖、借宿村庄这些事，大部分还是在野外露天入睡。为了取信于殷夫人，他还把回龙宫一事说了，但只是说的去探望他父王，很快又出来了。

　　殷夫人低头喝茶，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她喝完一杯茶，叹了口气，道：“也是。你们两个都长这么大了，也不能总是在家里待着。”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又道：“好吧，你们就在外面四处闯闯，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得给我完完好好的回来！”

　　敖丙心虚点头。

　　殷夫人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垂眸看着杯中深色的茶水，道：“我看吒儿信上所说，有天庭的人一直在监视咱们家，这是真的吗？”

　　敖丙心中一跳，坐直身体，道：“确是如此，我与哪吒都感觉到了。”

　　殷夫人的面上现出几丝紧张来。她犹豫了一下，问：“那你们这一路……没被他们找上吧？没受什么伤吧？”

　　敖丙缓缓摇头，道：“不曾。”

　　殷夫人明显松了口气。敖丙立刻又问道：“那他们有没有继续缠着您和李大人？”

　　殷夫人迟疑一下，道：“自从看了吒儿的书信，我和老爷才后知后觉到似乎确实一直有人监视着我们。这些天这感觉变淡了一些，但还是存在的。”

　　敖丙点了点头。殷夫人又紧张起来，道：“他们是不是抽派人手去找你们了？那吒儿不会有危险吧？”

　　敖丙只好继续胡诌：“您不必担心，那火灵之地十分隐蔽，外人很难察觉，我和哪吒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

　　殷夫人缓缓点头。两个人喝完了一壶茶，敖丙又说了好些话，还回忆了一些旅途上的细节，这才彻底安抚住殷夫人。她看起来像是完全相信了，对敖丙笑道：“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明天就要回去找吒儿了吧？也好。有你跟着他，我放心。”

　　她站了起来，敖丙陪着她走到门口。她又道：“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糕点来，天色也不早了，你吃完就早些歇息吧。”

　　敖丙点点头，道：“好。”

　　殷夫人跨出门，转身对着敖丙笑。敖丙这些年都住在她家里，又是哪吒唯一的朋友，她早已把他也看作亲子一般。她看着敖丙，缓缓道：“你们记住了，在外面要谨慎行事，无论怎样都要保全自身，知道吗？”

　　敖丙点点头，道：“谨遵伯母教诲。”

　　殷夫人满意地笑了笑，突然道：“你手上这根红线是哪来的呀？”

　　敖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正思索着，就见殷夫人狡黠地笑起来：“是不是喜欢的女孩子送的？”

　　敖丙陡然睁大眼睛，仿佛于刹那间洞悉了什么事情。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怔怔地闭上了。殷夫人温和地看着他，他兀自出了会儿神，眼中渐渐清明起来。他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殷夫人一下子笑了起来。她叹了口气，道：“真好啊。”

　　只这三个字就让敖丙红了脸。不知怎的，他觉得在殷夫人面前已经无地自容了，只能把头埋下去。殷夫人却还不知道，她歪了歪头，道：“丙儿都有喜欢的人了，吒儿却还是对女孩子一眼都不肯多瞧，真让人发愁。”

　　她看了眼敖丙，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好啦，看给你羞的。哪天把人家带回来，让我也看一看！”

　　敖丙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能囫囵点头，把殷夫人这尊大神送出门去，这才松了口气。

　　他把门关严，回到桌边坐着，思忖了一会儿，把右手拿到面前来看。只见皓白的手腕上确是多了一根红线，缠绕得不松不紧，煞是显眼。敖丙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把它解下来放在桌上。

　　红线起初还保持着安静，过了一会儿就失去了耐心。房间里没有风，红线却动了起来，在桌上爬了几个圈，突然直直扑向敖丙。敖丙早有准备，一把将它捏住，它却像正是遂意，立时便重新缠在了敖丙的手腕上。

　　这红线自然就是哪吒的化身无疑了。他必须要偷偷摸摸地进李府，但又不能偷摸的那么难看。正巧敖丙想起当年迎新春，哪吒偷偷带他上街时的事，便提议让哪吒变成样东西，由他揣在袖里。

　　这么一找到方向，敖丙很快又想到了别的。他掰着指头道：“既然这样，那你变成一只鸟飞进去不是也可以？我和伯父伯母说话，你就蹲在树上，也能看见他们，还能啾啾两声。”

　　哪吒“切”了一声，道：“我才不要变成鸟，没兴趣，我想好要变成什么了。”

　　敖丙于是问：“是什么？”

　　哪吒轻笑一声，又敛了笑，缓缓道：“你曾为我颈上长命锁，我便做你腕间红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