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26、秋意闹

　　敖丙悚然一惊，心里却像小鹿乱撞般怦怦跳。他问道：“你干什么？”

　　“洗也洗不掉，当然要找个别的东西来盖掉它喽！”

　　“那你怎么不自己亲自己？”

　　哪吒嘻嘻笑道：“我的嘴哪有你的嘴香嘛！”

　　敖丙义正辞严道：“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有便宜不占，还能叫君子？你快一点，不然我就要被你姑恶心致死了！”

　　哪吒边说边把手往敖丙面前递，蜜色的手背在敖丙面前一顿乱晃，害得他头晕。他一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哪吒的催促下拿起他的手亲了一下。哪吒虽然已是势在必得，但还是在感觉到敖丙唇瓣的那一刻呼吸一窒。两个人的心跳得可以面对面击鼓传花，彼此却还不知道。

　　好在敖丙的一吻确实落在了之前敖绫吻过的位置上。哪吒定了定神，故作姿态地把手拿回来反反复复感受，道：“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你看，我就说管用吧？”

　　他一向伶俐的口舌在剧烈的心跳干扰下差点磕磕巴巴，但他浑没注意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大大占到了敖丙的便宜，心里甜滋滋的，脸上泛起窃喜的红。

　　敖丙的脸比哪吒还红，对他翻了个饱满的白眼，偏过头不理他。水面上闪着细碎的光，倒映着两个懵懂的少年。

　　哪吒还在细细体味着敖丙唇上的触感。不同于敖绫的蜻蜓点水，敖丙这一吻是结结实实地落到了实处。细软的唇贴在手背上，哪吒觉得半条胳膊都麻了。他眼前还浮现着敖丙吻他手背时低垂的如画眉眼，让他生出了想吻上去的冲动。他动了动手腕，觉得还是软麻无力得很，心想：该不会是废了吧？

　　就算废了也是敖丙亲废的。哪吒又嘿嘿傻笑起来，偏头看了眼敖丙，什么也不管，就往他身上靠。这一靠又看见敖丙脸上的红已经烧到了脖颈，哪吒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登时又生气起来。

　　偏偏敖丙还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你又干什么？”

　　哪吒伸臂勾住敖丙的脖子，把他整个拉倒在自己怀里，怒道：“我看见你在敖绫怀里脸红了，有什么好脸红的？”

　　敖丙正不明情况，听到这句话，很是无语，又因为被哪吒戳穿而恼羞成怒。他伸手推开哪吒，强作镇定道：“男女授受不亲，我靠着姑姑，是对她的大不敬，当然脸红。”

　　哪吒在他坐直之前又把他捞了回来。他狐疑地盯着敖丙，敖丙眼神闪躲。他笑起来，道：“你就是没和女人挨得这么近过吧！”

　　敖丙被二度戳穿，心里忿忿不平，道：“你不也是一样？”

　　哪吒噎了噎，灵机一动道：“我当然不一样，我有我娘呢。”

　　“那我还有姑姑呢！”

　　眼看这个问题已经纠缠不清了，哪吒及时打住。他圈着敖丙，想了想，笑道：“既然男女授受不亲，那可太好了。我不是女人，你往后只能跟我亲。”

　　他环着敖丙的手松了松，又猛地一紧，学起了敖绫欲擒故纵的那一套。他把敖丙抱得很紧，而且越来越紧，他要让敖丙只记得被他抱在怀里时的感觉。

　　可惜他想得甚美，敖丙却是快被他硬邦邦的胸膛压到窒息。他无奈道：“好，好。反正我……我一直也是只跟你亲的。”

　　越说到后面话音越小，几乎成了蚊子嗡鸣，但哪吒听见了。他满意地笑起来，抱着敖丙晃了晃，却渐渐地安静了。两个人无声地相拥，起先还浮想联翩，到后来只是心无旁骛地享受这一刻，直到天上飞过只叫声清脆的鸟儿才把他们惊醒。

　　哪吒瞪着眼睛环视四周，突然笑起来，道：“这地方好眼熟啊，不会就是咱们进龙宫时走的那片海吧？”

　　敖丙细细打量一下，道：“不是，差别还是有的。”

　　哪吒想起了什么，笑问道：“咱俩烤鱼剩的那堆灰烬你处理了没有？”

　　敖丙没好气地道：“鱼都是我抓来的，凭什么活都让我干？”

　　哪吒哈哈笑了起来，肚子的叫声和笑声一样响亮。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了，正巧这是片现成的海域，便对敖丙道：“我饿死了，这回我去抓鱼，你来烧火。”

　　他抬腿就走，听见敖丙在身后问：“你抓得到鱼吗？”

　　哪吒笑了笑，道：“龙我都抓得到，还用说鱼？”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敖丙必定又红了脸，心情大好。这会儿工夫他已经踩进了水里，一低头，看见自己倒映在水中的脸。哪吒脸上的笑意凝了一瞬，又缓缓扩大，他歪了歪头，又轻笑一声。

　　敖丙见他身形陡然顿住，道：“怎么了？”

　　哪吒没回答他。他便也走过去，低头往水里一看，正看见哪吒似笑非笑的脸。他怔了怔，也明白过来。

　　方才他们忙着玩闹，照了水也没留意，此时闲了下来，哪吒的黑眼圈就浮出了水面，明明晃晃、极是刺目。敖丙脸上的红褪得极慢，心却“咕咚”一声就沉了下去。

　　哪吒的黑眼圈长得快。他在地狱里时不愿看，现在出来了倒是没逃过。他索性也不再躲避，冷冷地看着水中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手指在眼下的乌黑上一抹而过，竟还笑了一声，头也不抬地问：“你说它以后会不会长成个什么特定的图案？”

　　敖丙也在默默地看着水中哪吒的倒影。水波澄澈，哪吒的半面黑色被映得清清楚楚。这邪异的印记横亘在哪吒眼间，像一道吸饱了墨的波浪，且似乎正向外蠢蠢欲动，有一道弧已率先生长出来，锋利地割开了哪吒的脸。

　　这道印痕堪堪停在哪吒高挺的鼻梁边，长短不足一寸，却是悬在敖丙心头的三尺长剑。哪吒低垂着眼帘，这痕迹像是一滴泪，可水中的他分明面无表情。那眼神太冰冷，像切割着风雪，白色的残片落在敖丙的手背上，凉得他一激灵。

　　哪吒注意到了他的颤抖，转过头来看他，问：“怎么了？”

　　这双眼睛仍然清澈明亮，连周围的墨黑都被柔和了些许，仿佛方才那些风雪和杀意都是假的。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是产生了幻觉，勉强笑了笑，道：“没怎么……水太冷了。”

　　哪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水里的自己，在那道垂下来的印迹上摸了摸。看了一会儿，他冷不丁地问道：“之前是这样的吗？”

　　敖丙又有些走神，被哪吒的话惊了一下。他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不是。”

　　哪吒无声地笑笑，道：“看来那鬼地方挺舍不得我，临走之前还要塞给我一大把邪气。”

　　他压着眉，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眼周恣意的黑色，突然抬起脚，把水中这张脸踢得四处流散。他挑着眉看这些碎影，冷哼一声，在它们重聚起来之前抬起头。

　　敖丙还在怔忡，哪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想了，去捡柴火吧。”

　　敖丙只能点头。哪吒把手插在裤腰，晃晃悠悠地去抓鱼。

　　入地狱前吃的最后一顿饭是烤鱼，出地狱后吃的第一顿饭还是烤鱼。鱼是一样的味道，两人也是一样的各怀心事，只是鱼还是鱼，心事却不是原来的心事。

　　他们入海之前，哪吒疑心着敖丙的不对劲，敖丙犹豫着怎么跟哪吒说。现在两人都想着哪吒的黑眼圈，心事倒是相同了。这事情太大，敖丙几乎吃的食不下咽，但少年人对于逃出生天的喜悦还是逐渐盖过了一切。他和哪吒甚至还举起了手里的鱼相撞一下，鱼本来就烤得焦了，一撞之下肉都差点飞下来。

　　哪吒眉开眼笑道：“为了庆祝我们终于出了那鬼地方，我要多吃几条。”

　　敖丙笑了笑，低着头啃鱼，把情绪全藏在眼睛里。

　　他在另一片海前选择让哪吒和自己同行，在这片海前为这个决定而后悔。虽然也是为了遂哪吒的心意，但眼见他现在这样危急的情况，敖丙倒宁可不让他跟来，不开心也罢，平安才最重要。

　　况且，不开心也只是一时的。哪吒就算被他甩开，早晚也会寻来，但那时他已一个人入了龙宫，经历了天庭兵临海上，再被敖绫扔进海底炼狱。哪吒会完美地避过所有的危险，而后找到他。虽然哪吒一定会暴跳如雷，但那并没有多么重要，因为他们已经重逢了。他大可以慢慢地安抚哪吒，等到哪吒气消了，他们的生活就又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哪吒变得这般人不像人、魔不像魔，他们虽然逃出生天，却背着一身从火海中带来的谜团，也不知到哪里才找得到答案。可惜事情不能重来，如果能保哪吒平安，敖丙宁愿不让他跟着，自己一个人在海底炼狱中待上千百天。

　　敖丙不知不觉间又走了神，哪吒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适时地把他拉了回来。哪吒从刚才开始就东张西望、似有心事，此时吃完最后一条鱼，更是直接把树枝掷于地下。敖丙回过神，问：“怎么了？”

　　哪吒支着一条腿，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垂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盯着左边远处的一棵树，道：“这地方眼熟，我好像来过。”

　　敖丙闻言也好奇起来。天下的海边大抵都长得一个样，但他们既已确定此处不是先前那片海，哪吒还是觉得熟悉，那其中必定有古怪。敖丙便道：“咱们四处走走看看。”

　　哪吒点了点头。当下两人收拾了烤鱼残局，朝着与海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处是一个平整的沙滩，日还未落，照得细沙明亮得晶莹。哪吒看着沿途的树，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却又隐隐有了什么预感。

　　敖丙也是一样，越走越觉得此处有些莫名的熟悉。但他还是一头雾水盖过灵光一现，于是问道：“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哪吒还在沉思，被敖丙的问话打断了。他正要摇头，脸上却突然露出惊愕的表情。

　　他顿住脚步，脱口而出道：“这不是陈塘关吗？！”

　　这真的是陈塘关。

　　哪吒让敖丙原地待命，自己悄悄溜到镇上去看，跑到一半时周遭的事物就已熟悉至极，完全没有再进一步察看的必要。为防被人认出，哪吒又原路返回，到敖丙面前哭笑不得：“真的是陈塘关，你姑姑可真会挑地方！把咱们扔到哪不好，非要扔到这来。”

　　敖丙被他带的也紧张起来，此时正在一棵树后面猫着。事情的发展过于离奇，他神色几度变幻，犹豫一下，问：“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哪吒道，“跑啊！”

　　他一把抓住敖丙的手腕，把人从树后面拖出来。敖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慌张张跟着哪吒跑了几步，哪吒又突然刹住，害得他整个人撞在哪吒的背上。

　　哪吒道：“不行！这地方太平了，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时候来个人，咱们连头发丝都能被看见！”

　　“……”敖丙虽然不齿于哪吒夸张的说法，但还是抬起手臂用大袖遮住头上的角，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向身后。身后空空如也，敖丙松了口气，想了想，道：“我们先找棵大树躲着？”

　　“有理！我们速战速决……”哪吒又抓住敖丙的手，两个人拔腿向前跑。没跑几步，敖丙敏锐地听见身后传来人声，心里一惊，低声道：“有人来了！”

　　没想到哪吒的反应激烈至极。他脚下一个踉跄，正好两人跑到了水边，他索性拉着敖丙一块扑下去。

　　敖丙在匆忙之中还给两人套上了防水结界。此处是浅滩，想隐匿只能往深处游。哪吒带着敖丙仓皇向前，一路磕磕绊绊，像两条在沙滩上弹跳的大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