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15、万鬼齐哭

　　红光于这一瞬间亮至最盛，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

　　哪吒被晃的几乎睁不开眼，待其中一只勉强适应后又被生生逼下两行泪来。他暗骂一声，抹掉这不争气的生理性眼泪，转身去拉敖丙出来。

　　敖丙弯着腰钻出石球，也是抬手挡在眼前，好一会儿才算能看清眼前景物。在打量四周之前，他先回头看了眼石球，破掉一面之后它更像一个房屋，孤零零的立在熔岩之上，沉默而突兀。

　　哪吒发出一声：“哇……”

　　也难怪他会惊叹。敖丙知道龙宫建立在岩浆之上，站在浮石上时也可看到裂缝间流淌的火红，却不料这层岩浆也只是道屏障，其下别有洞天。

　　虽说在他们凿大石球上的孔洞时岩浆并未涌入，敖丙还是在他们脱身离开时布下了保护结界。没想到外面和他们想象中的全然不同，身周空无一物，脚下是坚实的地面，石地下倒是一片赤红，确实是无尽的火海。

　　而他们在龙宫中坠入的那片岩浆，此时正高高悬在头顶，距离极远又无边无际，横在上方成了这个空间的天。两片赤红遥相辉映，哪吒和敖丙站在石地上，便如火海中毫不起眼的一粟。

　　哪吒刚经历一番精神世界的动摇，紧接着又被眼前所见震撼。他的反应几可说是瞠目结舌，望着头顶的岩浆，嘶声道：“咱们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敖丙也震惊不已，迟疑道：“可我在失去意识前，分明感觉我们坠入的那片岩浆极为深厚……”

　　哪吒咂舌道：“那我们离地面……不对，离龙宫的地面就更远了。”

　　他望着头顶上红色的天，突然一踏地面，径直向上掠去。敖丙仰头看着他，见他的身影逐渐缩小成比那岩浆天空颜色更深的一点红。敖丙不禁为之悬心，却又见这一点在缩小到几不可见后又缓缓放大，最后变成了人形落在自己面前。哪吒掸了掸衣服，道：“妈的，太热了，你给我下的结界都快烤化了。”

　　敖丙摇摇头，道：“硬闯出去定然行不通，你我必会葬身火海，还是等着姑姑来带我们出去吧。”

　　哪吒哼了一声，道：“那她最好快点，要是跟你爹打得兴起，把咱俩给忘了，那她回来就可以直接吃烤肉了，还是一人一龙，两种口味。”

　　敖丙失笑，又摇头道：“血浓于水……就算有再深的怨仇，我相信姑姑不会真的加害于父王，也不会对咱们俩下死手。”

　　哪吒听到“血浓于水”，眸色一暗，揪起肩膀前胸的衣料给敖丙看，笑道：“连你哭我衣服上的眼泪也都给烤干了。”

　　敖丙脸上一红，道：“我们还是先走走看看吧。”

　　他转身就走，哪吒看着他的后背，在心里啧啧摇头。

　　即使是到了熔岩地狱中，他们两个也是随意择了个方向就走，只待边走边看。

　　无边岩浆之上，土石便如无根浮萍，他们两人则像是匍匐在叶片之上的蝼蚁，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洪波涌起、地覆天翻。

　　敖丙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既要防止站立不稳踏进岩浆，又要为前方要是断了路该如何是好而发愁。反观哪吒倒是走得昂首挺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其实哪吒也有自己的心事。他感受着肩膀上几已干透的衣料，不知道敖丙的眼泪去了哪里。

　　进入这熔岩地狱中，他才算重新和现实接轨，方才在石球中紧紧包裹着他的森凉的寒意也被这岩浆上升起的热气驱尽了。此时他再想起天意和宿命，只觉得那就是过去和未来，被重重白纱遮挡在迷雾之后，看不透摸不清也不切实际。但它们又确实地存在着，在每一次电光一闪灵机一动中这些白纱都会变薄几层，矗立在后面的东西就会张牙舞爪起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到了那时，彻骨的寒意又会蔓延上他们的脊背，而后退下，在某个心中一动的瞬间又爬上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永无尽头。哪吒想，或许尽头就是死。

　　但好歹现在他们短暂地跳出了这个怪圈。现在的实际就是脚下这条有宽有窄的石路，不论冥冥中是否有狗屁天意在操纵他们，至少现在选择往哪个方向走的确实是他们自己。

　　哪吒在心里冷哼一声，趁着那令人不爽的森冷还没找上门来，他要思考下一次该如何把它打退。但当下的大事还是要先走出这片岩浆，无论如何，眼下的事情要随心所欲的好好去做。

　　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头看了眼敖丙，见他神色也已恢复如常，好像方才抱着他痛哭的是另外一个人。哪吒感到很高兴，因为他们俩又可以冷静地一起作战，但同时又有些可惜，毕竟他在此之前几乎没看过敖丙哭。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敖丙想哭，他随时都可以贡献肩膀，他也乐得如此。

　　哪吒想的高兴，回过头来后嘴角噙了些笑意。然而在下一刻，他面上神情陡然变得僵冷，猛地低下头去。

　　与此同时，敖丙两步抢上前来，手掌竖于身前，蕴灵力而不发。他回头一看石球，尚还清晰可见，分明没走出多远。

　　他们脚下的石路正走到狭窄处，而其下原本只微微流淌的岩浆突然鼓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躁动不安。放眼望去，视线可及范围内的岩浆尽皆如此，也不知有多少邪祟即将探出头来。

　　四面八方的岩浆像是沸腾的水，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泡在此起彼伏，咕嘟咕嘟之声不绝于耳，却又有隐隐的哭声夹杂在其中。这哭声越来越响，又新加入低嚎和嘶吼，不过瞬息之间，这哭嚎声就已压过咕嘟声，响彻天地。

　　万鬼齐哭，煞气冲天。

　　哪吒与敖丙背靠着背，都已提起十分的警惕。哪吒冰寒至极的目光在岩浆上扫过，正皱着眉，这哭嚎声中突然响起道极刺耳的笑声来，让两人都为之心中一凛。

　　下一刻，哭声达到最盛，火海中冲出无数妖兽！

　　倏忽之间哪吒便已召唤出所有法宝，敖丙的手上也现出了那两把大冰锤。敖丙踏出一步，重锤横扫，极寒之冰与还带着残余岩浆的妖兽身体相撞，爆裂湮没于同一声沉闷的巨响。整排的妖兽都被击飞，荡出十余步远，敖丙锤上之冰未见半分融化，他却已皱起了眉。

　　哪吒道：“你撑不撑得住？”

　　敖丙道：“放心，顾好你自己。”

　　哪吒笑了笑。火尖枪直刺，如分海般在妖兽中豁开一道口子，混天绫飞舞，挡下所有从斜方杀出来的妖兽。哪吒甩出乾坤圈，把它们全都扫下岩浆。

　　打了几回合，差距显现了出来。这些妖物生于岩浆，灵力与哪吒算是同源，是以哪吒攻向它们时伤害并不太高。而敖丙虽然威力可观，毕竟水火相克，消耗的法力也更多了些。这般缠斗一会儿，到底还是哪吒更轻松些，他仗着法宝众多，把混天绫分去相助敖丙。

　　这会儿工夫，他已然看清这些邪物的真实面貌，个个奇形怪状得难以想象，又各有各的不同，变着花样的丑陋至极，让哪吒恶心的连十天前吃的饭都能吐出来。

　　反胃之感在哪吒一脚蹬开一条多目怪鱼时达到顶峰。这怪鱼肚腹膨隆，踹上去时很有当年太乙真人的柔软之感，但它随即张口，喷出一大滩恶臭绿液。哪吒闪身避过，干呕两下后怒气直冲云霄，将周围的妖怪尽皆扫下石地。

　　他气得全身发抖，森然道：“我要把你们全杀了。”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也知道做不到。火海无边无际，妖鬼也无穷无尽。这流动的岩浆中竟还能生出多足多肢的怪物，扒在石地边缘要向上爬去。

　　越来越多的妖物从岩浆中爬出，密密麻麻的涌上岸。一波被清理出去，一波又扑了上来，有足者伏在地上，有翅者悬于半空，数量实在太巨，任他们杀得再多，这潮水般的怪兽也形成了个包围圈，正逐渐向里收紧。

　　哪吒荡飞一排妖兽，眉头紧蹙，心想他英明两世，难不成要栽在这里？

　　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更大的斗志代替，他沉下眼神，将全身法力都调动起来，长枪横扫挥出千钧之势。枪辉所及范围之内，妖物霎时间化为焦炭。他身前登时清出一片空地，还未有其他动作，身上突然掉下个东西来。

　　原是敖绫那根金步摇。哪吒把它揣在裤兜里，许是因为动作太大而掉了下来。哪吒迅速瞥了它一眼就没再管，正要对付下波的妖兽，却听到从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咦？”

　　哪吒无暇理会，击飞冲到眼前的妖怪，却没有妖怪新涌上来。他心中警铃大作，正疑惑间，只见原本已爬上岸的妖兽像潮水般缓缓退去，鼓动的岩浆也平息下来。哪吒微微睁大眼睛，凝神等了片刻也不见有新的妖怪上来，这才放松了些，愕然道：“怎么走了？”

　　敖丙转向哪吒这边，收起一只锤子，上前两步捡起了那支金步摇。他看着手里的东西，眼神闪烁不定，哪吒也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她？”

　　敖丙把金步摇收入袖中，道：“想来姑姑在这海底妖兽中名望不小，是以它们要给她几分薄面。”

　　哪吒哼了一声，道：“你姑姑好手段呐，又是石球，又是妖怪，一根簪子就把咱们耍的团团转，等我再见到她，非得跟她打一场不可，不然出不了心里这口恶气。”

　　敖丙笑了笑，安抚他道：“我早说这金步摇必有大用，以后还指不定有什么地方要用到，先拿着吧。”

　　哪吒气道：“早知道刚才杀上一会儿就把这东西拿出来，害得我平白浪费这么多力气。”

　　话音刚落，不知何处响起一声笑，哪吒的视线刚从岩浆上移开，又缓缓移了上去。

　　“出来！”哪吒冷冷道，“装神弄鬼，令人作呕。”

　　这人又怪笑一声，悠悠开口，是个老头的声音：“小娃儿不错，知道我们是给敖绫面子，如若不然，你们两个愣头小子闯进这海底炼狱中，早被吃的渣都不剩。”

　　哪吒已领教过厉害，但犹要不服，冷笑一声。敖丙却向岩浆拱了拱手，道：“敢问前辈，我姑姑为何会在这海底炼狱中？与你们又有些什么渊源？”

　　那人道：“龙族的事，问我干什么？你们快滚，这里的大伙儿都恨极了龙族，再多看你一眼就忍不住要把你剥皮抽筋，敖绫来了都没用。”

　　话音落下，右前方的岩浆海域传来一声闷响，是那人沉入了海底。随后，四面八方的岩浆中响起暗流涌动的沉闷水声，声音渐渐往深处去，最后归于平静。

　　敖丙低声道：“他们撤退了。”

　　哪吒看着岩浆，直至眼睛有些发痛才收回视线，道：“你干嘛对那老妖怪毕恭毕敬的？”

　　“我还以为能打听到什么讯息，谁知他连半点也不肯透露。”敖丙皱眉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