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16、青丝

　　脚下石地宽敞，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几步，哪吒按耐不住地开口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敖丙低声回应：“听他说话，神完气足，头脑清晰，当是个已开化了颇高智力的妖怪。”

　　“那修为肯定也不低喽？”

　　“想来定是如此。”敖丙皱了皱眉，“而且……”

　　哪吒道：“而且他声音太难听了。”

　　敖丙顿时破功，笑了出来。

　　哪吒说的没错，那声音确凿难听，而且甚是诡异，只那两声刺耳怪笑便可断定他绝非人类，再开口时说的话又音调奇异，煞是难听，加上又有些口齿不清，让人只能勉强听懂。

　　敖丙笑了笑，低声道：“你就不怕他听见这话，再跳出来索咱俩的命吗？”

　　哪吒也低声道：“有什么好怕的，他要是跳出来，我正好检验一番他有多大能耐。”

　　敖丙又是一笑，道：“他有多大能耐，你不是也见过了吗？”

　　哪吒面色一沉，道：“你说他操控妖怪的事？”

　　敖丙道：“我听父王说，这海底炼狱中关押的都是他当年帮天庭抓捕的妖兽，这些妖兽虽然法力高强，但生性好斗，拥有的智慧也多少不一，是以我猜想，他们定然不会懂得戮力同心的道理，被关起来后没多久就会自相残杀，数量大大减少。”

　　他顿了顿，又道：“但此处毕竟妖怪太多，长久下来变成了邪异之地，邪气会源源不断滋生出新的妖鬼。只是这些新的妖物先天不足，后天又得不到进补，便成了我们方才看到的样子，修为低下，无知无智，只消会一点术法便可轻易操控。”

　　哪吒道：“但是能一口气操控这么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是。”敖丙道，“放易收难，能一下子将它们全部收住，更难做到。”

　　岩浆此时已然恢复了平静，连一个气泡也无，又回到他们刚出石球时那样寂静空旷的样子，只是他们都知道，这岩浆下潜伏着无数邪物，指不定哪个瞬间就会如狂澜般吞没他们。

　　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哪吒皱了皱眉，道：“能活过自相残杀，又操控得了这么多低级妖怪，看来确实很有能耐，只不过还是怕你姑姑。你姑姑到底怎么回事？”

　　敖丙道：“此乃龙族秘辛，或许只有长辈们知道了。”

　　哪吒笑了笑，道：“有点意思，像看戏一样，搞得我很想知道他们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敖绫在他们后面淡淡道：“是吗，我也很想知道你们身上到底有什么，让天庭这么惦记。”

　　哪吒霍然转头，看见敖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和敖丙背后。虽是风姿绰约，在哪吒眼里却形同鬼魅。

　　他现在一看见敖绫就浑身是气，直想上去把她痛打一顿，但现在他和敖丙的小命毕竟还捏在她手上，只好等到上了岸再君子报仇。到底也是过去十多年了，他总比之前要稳重好些。

　　敖丙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姑姑。”

　　敖绫打量他一眼，笑道：“大哥教得好，你是个懂礼数的。”

　　不说敖丙，连哪吒也知下面必有反转，是以心中毫无波动。果然敖绫将目光投向哪吒，道：“只是太过无聊，死水一样。我还是喜欢小哪吒这样的暴脾气。”

　　哪吒冷冷道：“我建议你嘴巴放干净点。”

　　敖绫笑道：“我既无一个字是脏字，又何来干净之说？你是我侄子的小情人，我叫你叫得亲密些不是应该的吗？”

　　哪吒怔了怔，脑中轰然炸响，像天光乍然照入水中，案上琴弦一声清鸣。他猛地想起之前在龙宫地面上敖绫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时局势复杂未及留意，现在经此点拨他才想起一直觉得忘了的什么言语。

　　一时间他竟有些痴了，只感觉像有大珠小珠砸在他心房上弹跳不已，又有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将它们按序串好，圆润莹净的珠链被戴在他的心上，折射出的柔光中回映着他们的一年四季。连他的脑中都霎时变得圆融澄明，他自己都不知道明白了些什么，只知道是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实际上理所当然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份理所当然，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明白了什么，以后总会知道。这份圆融画上了半个，另半个迟早也会补全。

　　于是他泰然自若地回道：“就你这副德行还敢自居长辈，你要不要脸？”

　　敖绫笑道：“你脸红了。”

　　哪吒一噎，还未想好对策，敖绫已转向敖丙，笑道：“不过还是侄子的小脸更红一点。”

　　敖丙行礼的手还未放下，此时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臂弯里去。敖绫看着他们，笑得越发猖狂，几乎花枝乱颤。

　　哪吒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要得意也该是他得意。他心里热乎乎的，嘴上却冷冷道：“你说话实在太恶心，他被你气得不轻，所以脸红。”

　　说完，他嘴角险些没绷住，差点也跟着笑起来。他赶忙抿紧，想着当务之急是对付敖绫，只是看不到敖丙的大红脸，实在有些可惜。

　　敖丙咳了一声，站直身体道：“姑姑，天庭的大军可是已经退去了？”

　　总算说到了正事上，哪吒竖起耳朵。敖绫道：“退去了。”

　　敖丙道：“他们可有为难族人？”

　　敖绫道：“唇枪舌剑一番，并没真的打起来。”

　　敖丙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多谢姑姑。”

　　他又问道：“父王现在可安好？”

　　他语气略显谨慎，敖绫笑得也狡黠，道：“他嘛，可能不大安好。他正被我缠着呢。”

　　敖丙怔了怔，哪吒却反应过来。他悄无声息地召唤出火尖枪，猛地朝敖绫掷过去。枪头轻易刺穿了敖绫的身体，敖丙还没来得及惊呼，看见整杆枪都穿过敖绫的身体钉在了地上。敖绫歪歪头，笑了笑。

　　哪吒冷眼看着她，道：“你耗费这么大法力弄出个幻身，就不怕那边本体力量不继，打不赢龙王？”

　　敖绫淡淡道：“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有这个本事。”

　　她又笑了笑，哪吒本能地感觉到不妙，向前踏出一步，然而还是没躲过敖绫。敖绫闪身到他背后，如跗骨之蛆般贴在他背上，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劳你挂心了。”

　　明明是幻身，哪吒却感觉到了如兰的呵气，吹得他后颈发凉。他想也不想地转过身，一巴掌扇在敖绫脸上，手掌穿过敖绫的头，指节微蜷着，像在捞水中的月亮。

　　敖绫叹了口气，道：“你这么凶，以后欺负我侄子该怎么办？”

　　哪吒冷冷道：“你侄子乖得很，才不会像你这样装神弄鬼、故意吓人。”

　　敖绫笑起来，道：“你这样说，他又该脸红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话题中心敖丙挺身而出，向敖绫拱手道：“既然天庭追兵已经退去，姑姑可否带我们返回龙宫？”

　　敖绫道：“不好。”

　　哪吒冷笑道：“刚才不是还吹自己法力无边吗？怎么现在又不能带咱们上去了？”

　　敖绫道：“我在跟大哥说话呢，你俩上去只会打扰我们，先在这待会儿吧，反正有我在，也没有妖怪敢打你们的主意。”

　　她说完以后施施然坐了下来，留敖丙和哪吒站着面面相觑。敖丙在她对面坐下，哪吒站在他后面担当侍卫。敖丙斟酌了一下，道：“方才我和哪吒在那边走的时候，有位老前辈操控了岩浆里的妖物来攻击我们，后来他看在您的面子上，放了我们一马。”

　　敖绫道：“你说那条老鱼吗？”

　　“我不知道。他隐在岩浆中，我并没得见他的身形。”

　　“就是他。”敖绫淡淡道，“他操控傀儡的术法练得不错，但化形练得不好，原身和人身都奇丑无比，所以才躲在岩浆下面靠这些傀儡逞威风。”

　　敖丙垂下眼帘，道：“姑姑为何会认识这些妖怪？”

　　敖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就住在这里，大家都是邻居，怎么会不认识？”

　　“……姑姑为何住在这里，而不是龙宫中？”

　　敖绫淡淡笑了笑，道：“龙宫没有我的位置。”

　　敖丙猛地抬头，声音有些急切：“怎么会没有您的位置？您是我父王的妹妹，是龙族的长公主，身份尊贵，我……我却从来没有见过您，也没听说过您。”

　　“你没听说过我。”敖绫道，“我却听说过你。”

　　敖丙怔了怔，笑道：“是了，连我曾死过一次的事，姑姑也清楚得很。”

　　哪吒一直抱着胳膊站在旁边，此时忍不住要冷哼一声。敖绫看向他，笑道：“你哼什么？我白白让你这个外人在这听龙族秘辛，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哪吒心里一跳，不禁看向敖丙。那条老鱼没被套出话来，敖绫却要主动相告。他面上不动声色道：“什么秘辛？”

　　敖绫却不再理他，转头对敖丙道：“大哥原先让你走的那条路我也知道，封神以后讨好天帝，假装是个外人慢慢地帮龙族说话。只是神仙是那么好当的？封神大战还没开始，有些地方就已经乱了，等它开始了，保不准要杀个日月无光、生灵涂炭。”

　　哪吒一听到有架打就手痒，忍不住道：“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道，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敖绫道，“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你们现在还是先想办法在天庭手下保住自己的小命，哪天他们高兴了，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参加封神大战。”

　　哪吒“切”了一声，道：“谁稀罕！”

　　敖绫笑了笑，道：“话说回来，大哥的计划虽然太慢，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好歹是个法子，只是想不到你竟然为了这个哪吒背叛了全族。站在龙族的角度，自然是恨铁不成钢，但站在我个人的角度，倒觉得你也算很有勇气。”

　　敖丙低垂着眉眼，只是摇了摇头。

　　他又问道：“方才在龙宫里，天庭的将兵可有说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你们而来。”敖绫道，“天庭的人亲眼见着你们进了龙宫，就气势汹汹地来抓逃犯，进来以后连你们的影都没看见，大哥他们又一口咬定你没来过，所以待了会儿就走了。”

　　“逃犯？”敖丙轻轻重复了一遍。他抬眼看向哪吒，哪吒满脸的不痛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知道天庭定然是在他们潜入海里之前就找到他们了，搞不好从出李府的时候就一直跟着。

　　哪吒的面色更难看了，阴沉的像是能滴下水来，敖丙却对这个时间点产生了疑问。如果天庭的人当真从来没有跟丢过，一路上有太多可以抓住他们的机会，为何偏偏选择在他们到达龙宫的时候发难呢？

　　敖丙的思绪蔓延开，轻声道：“天庭为什么要对我们紧追不放呢？”

　　敖绫笑了笑，道：“谁知道呢？”

　　她站起来，抻了大大一个懒腰，道：“不过他们为什么抓你，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敖丙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姑姑请讲。”

　　敖绫静静道：“你知道龙宫里有多少根石柱吗？”

　　敖丙道：“不知……我并未数过。”

　　敖绫笑了笑，道：“不用数，龙族有多少条龙，龙宫里就有多少根石柱。”

　　敖丙怔了怔，若有所思。敖绫又道：“只是要减去你自己，现在你见到了我，还要把我也减去。”

　　她转过身，垂眸看着岩浆，淡淡道：“龙宫里没有我们俩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