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13、石中玉

　　闭上眼之前视野里就是一片黑，睁开眼后仍是只能看见黑暗。

　　哪吒觉得脖子有点疼，伸手揉了一会儿，脑子里才渐渐清醒过来。

　　敖绫那老妖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让他和敖丙脚下踩的那块巨石整个沉下岩浆，她自己却一跃而起，逍遥快活去了——若是去找龙王茬的话，对她来说或许还真算是逍遥快活。

　　也不知道她跟龙王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看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这纠葛怕是还不浅，以至于她精神都不太正常。

　　哪吒默默想，自己只是陪敖丙回来探亲，想不到就看了一出好戏，还打了一架，还落得个现在这般田地。

　　想到敖丙，哪吒一个激灵，立刻伸手去摸，没费劲就摸到了敖丙的衣角。这么轻易，倒叫他一怔，他还以为从地面沉到地底，他早就和敖丙摔散了。

　　他试着叫了两声：“敖丙！敖丙！”同时上下其手，从衣角摸到胸膛脸颊，又摸到额上那对龙角，确认是敖丙无疑。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除了敖丙的呼吸。敖丙低垂着头，但呼吸平稳悠长，看来是一点伤没受。哪吒松了口气，又叫了他两声，见他仍是毫无反应，就闭了嘴，安心等着他醒过来。

　　在这会儿工夫，哪吒开始思考当下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昏了过去还是短暂断片，反正再睁眼时就是一片漆黑。若不是因为还能隐隐看见敖丙的轮廓，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幸被火炎熏瞎了。

　　哪吒想到这，又觉得不对劲。

　　他们一路沉到地底，四周都是如假包换的岩浆，急的哪吒差点追着敖绫飞上岸去，结果被敖丙拽住，就这么坠入了岩浆里。可现在看来，周围非但不是刺目的火红色，而且还毫无灼热之感，难道是岩浆下面还另有洞天福地，敖绫这么一抬手，直接让他们掉穿了地心？

　　哪吒想的头都大了，长叹了口气。他坐了一会儿，见外面仍是毫无动静，便认定暂时不会有危险，姑且放下心来。他往敖丙怀里扑去，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伸手把这龙肉靠垫又摸了一遍，猛地抬头。

　　方才他就觉得敖丙的呼吸似乎跟他离得太近了，此时再一确认，也难怪他这么轻易就能摸到敖丙的衣角，还能靠在他身上——敖丙就在他的对面！

　　哪吒尝试着动了动腿，果然一下子就碰到了敖丙的腿。这下他确定了，他和敖丙是相对而坐，一块儿被困在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空间里。

　　哪吒心想着敖绫耍的什么花招，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他摸了摸身下和头顶，掌下是岩石粗糙的触感，这还是个石质的空间。哪吒摸了一圈，最终确定他们被石头包围了，且这空间极为狭小，他们没憋死真是个奇迹。

　　敖丙还是没醒，哪吒只能自力更生。他敲了敲石壁，发现它还挺坚实。哪吒正在苦思逃离之法，脑中突然灵机一动，登时骇的动弹不得。

　　这个石质空间……不会就是他们脚下的那块，和他们一起沉入岩浆中的那块石头吧？

　　哪吒呆在当场，好半天后才咂了咂嘴。

　　若真是如此，那敖绫的实力委实有些恐怖。

　　同样的，能想出用石头裹住他们这招，这姑姑也是当真不靠谱。

　　哪吒翻了个白眼，刚想使力震碎这个包着他们的石球，心里忽然一动。他想了想，记起当年他和敖丙还有他师父和申公豹，四个人一起被困在球中在山河社稷图里乱滚的事。

　　追忆一番当年事，哪吒登时玩心又起。他试着往后靠，还真就让这石球动了起来。哪吒心中窃喜，正准备让这球滚上几圈，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缺口，意外发生了。

　　他一时疏忽，忘了敖丙是在他对面，这么一滚，他们的位置就从一左一右变成了一上一下——于是敖丙就从上面掉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在了哪吒身上。

　　哪吒生生吃了这一击，头晕眼花中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推了推敖丙：“压死我了！该减肥了你！”

　　不料这一砸倒是把敖丙自己砸醒了。他动了动，发出一声：“嗯？”

　　哪吒闭上嘴，一动不敢动。

　　但他很快又笑了出来——敖丙显是还未完全清醒，哼得软软糯糯，哪吒在脑子里回放一遍，大觉好笑，又被狠狠地可爱到，只感说不出的舒服高兴，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敖丙。

　　敖丙被他亲亲热热的一顿蹭，加速恢复神智，伸手把他推开了些，道：“你起来，我痒。”

　　哪吒拒不从命，敖丙就狂捏哪吒的脸迫使他放开，让哪吒大呼可惜。敖丙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按了按下巴，道：“我胖了吗？”

　　“……”哪吒一时无言，道：“我骗你玩的。”

　　敖丙笑着摇头，试图从哪吒身上起来，结果还没坐直就磕到了头。他也把这石球摸了一遍，道：“这是怎么回事？”

　　哪吒头枕着胳膊，老神在在地道：“你猜猜？我可是一睁眼睛就猜到了。”

　　敖丙虽然不理他的鬼话，但也就现状进行了一番分析，最后得出了和哪吒同样的结论，即这个石球原本就是他们脚下那块巨大的浮石。只不过敖丙的语气比哪吒的要笃定多了，因为他说道：“我在龙宫出生，这是龙宫里的石头，我感应的出来。”

　　哪吒不禁再度咂舌，往石壁上一靠，道：“你哪来的这么一个便宜姑姑？我可从没听你讲过。”

　　敖丙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有个姑姑，在此之前父王也从没跟我讲过。”

　　哪吒笑道：“有意思。”又感叹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敖丙低垂了眉眼，道：“希望天庭和姑姑都别为难我父王。”

　　哪吒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先赶紧从这个球里出去吧。”

　　敖丙略皱起眉，道：“可是……姑姑只是将我们暂时藏匿在此处，等到天庭的将兵退去，她就会把我们带回到地上。这个石球说不定就是她用来保护我们，将我们隔绝在岩浆和海底妖兽之外的，我们贸然破球而出，可能会有危险不说，也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哪吒气笑了，道：“她什么心意？她的心意就是想让你去死！我看她就是想把咱们闷死在这，你替她胡编乱造了一堆好事，还把自己感动的够呛。”

　　敖丙脸上微红，不服道：“可我的推测也是有理有据的啊！”

　　哪吒道：“我懒得理你，看我一掌打碎它。”

　　敖丙无奈道：“你还是想要出去？”

　　哪吒道：“那当然了，我可不信那……”

　　他刚想说“老妖婆”，忽的福至心灵，想到敖丙和敖绫乃是同族，如果敖绫是妖婆，敖丙岂不也是妖？虽然目前的事实确是如此，这么说也实在大大不妥。

　　于是他便改口道：“……那条母龙，凡事还是要靠我自己。况且不是说这岩浆里镇压了无数海底妖兽？来都来了，可不能白来一趟，我要去看看。”

　　敖丙无奈摇头，道：“怕了你了。”

　　哪吒嘿嘿一笑，运起法力，一掌拍在石壁上，不料石壁纹丝不动。哪吒“嘿”了一声，道：“还挺倔。”

　　又是一掌下去，石壁非但没碎，还弹回来一部分法力。哪吒忍不住咳了两声，敖丙道：“收手吧，你打不破它的。”

　　哪吒暗骂一声，道：“你有什么想法？”

　　敖丙想了想，微微笑起来，道：“你像方才那样动一动，让这球滚上一圈，我看看是不是有缺口。”

　　哪吒的脸有些红起来，哼道：“那你坐稳些，别被晃得东倒西歪，吐得稀里哗啦的，那我们两个就都完蛋了。”

　　敖丙被恶心到，嫌弃地皱起脸。哪吒开始操作起来，控制着石球缓缓往前滚，好不容易滚了一圈，敖丙还没怎么样，他倒有些天旋地转的。正在他翻白眼的工夫，敖丙道：“有光！”

　　哪吒精神一振，坐起来道：“在哪？”

　　不等敖丙回答，他已经看到了那点微弱却赤红的光，就在他的左下方，想来方才是被压在地上了。

　　是一个小孔，哪吒凑到近前去看，却因为孔实在太小，也看不到外面的什么景象，只能看到一些明亮的红。哪吒心中一沉，道：“外面八成就是岩浆了。”

　　敖丙道：“大抵确是如此。”

　　哪吒道：“就这么一个小洞，怎么出去啊？”

　　还没等敖丙回答，他就运起法力试图撕开这个洞，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敖丙一直在沉思，此时突然略微睁大眼睛，从怀里拿出敖绫的那支金步摇。哪吒一看，登时不高兴起来：“你怎么还留着这东西？我看着就烦。”

　　敖丙道：“那你先烦着。”

　　他试着把金步摇插进这个小孔洞中，倒还真严丝合缝。两人心中一喜，但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敖丙想了想，把法力灌注到金步摇上，再去戳这个洞，凿了几下，这孔洞还真被他凿的大了一些。敖丙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道：“姑姑真有意思。”

　　哪吒哼了一声，往后一靠，看着敖丙继续凿这个孔洞。两人一时无话，回荡在耳边的只有凿石的沉闷声响。

　　方才在龙宫里，人太多，事情发展又太离奇，搅的他心里也是忽上忽下一团乱糟。此刻终于又只和敖丙待在一块，他才像是拿回了自己的控制权。虽然被困在这石球中，外面危机四伏，但此刻他的心里很是宁静。

　　哪吒在石壁上瘫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现在可以把你们家的事都告诉我了吧？”

　　敖丙的动作顿了顿，道：“你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我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哪吒道，“我只知道你们家里人很多，七大姑八大姨，个个都跟天庭有仇，是那帮神仙对不起你们。你是全家的希望，龙族要脱离苦海只能靠你，但你最后选择了帮我。”

　　敖丙笑了笑，道：“确实是这样。”

　　哪吒道：“但这些必定不是事情的全部。”他顿了顿，还是怎么想怎么说：“不然方才在龙宫里，你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什么样的表情？”

　　“我看不懂的表情。”

　　哪吒说到这里，脑中走马灯似的闪现过这十几天来他们走过的所有的路。静夜里湖边的树林，被灯火映的半明半暗的树下，白亮天光下笔直的路。在这些地方，说话之间，他都看到过敖丙露出不同的、他全都看不懂的表情。甚至再往前追溯，追到他们那个小院，哪吒还穿着红肚兜，敖丙还是条窝在水塘里的龙，在那个时候，敖丙的双眼里已经会闪烁那样晦涩难明的光芒了。

　　哪吒蓦地觉得有些颓然。他深吸了口气，还是涩声道：“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能看不懂你。”

　　敖丙静静地看着他，问：“你会怪我吗？”

　　哪吒目露奇怪之色，道：“我干什么要怪你？看不懂你不是因为我没能耐吗？”

　　他又淡淡道：“就算你是故意的，那也是你的选择，我尽我自己的力就好了。”

　　敖丙沉默一会儿，低下头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哪吒却给了石壁一拳，恨恨道：“他妈的，我又在说什么胡话？敖丙，你总是让我这么丢人。”

　　敖丙笑道：“但是能让你这么丢人的也就只有我。”

　　“也对，便宜你了。”哪吒高兴起来，笑哼一声。他又问道：“你呢？你看得懂我吗？”

　　敖丙想了想，道：“八九不离十。”

　　哪吒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敖丙笑了笑，续道：“我虽希望你一直保持赤子之心，但又希望你不要那么好懂，或者说，只被包括我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懂就够了。”

　　哪吒自然要问：“为什么？”

　　敖丙只是道：“人心险恶。”

　　哪吒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道：“我又不喜欢在人堆里待着……等把事情都解决，我们就去建个村子，除了看望爹娘，我日夜只和你面对面。”

　　敖丙笑起来，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