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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星霜荏苒,居诸不息 ...

  •   外公是有些孤僻的,基本从不串门,身体也不是那么好。最常做的就是坐在门前的空地或者屋檐下晒太阳,然后泡杯茶喝着。偶尔有白发的老人来跟他聊天,那个老人比外公的年纪还大一些,个子不高,大概不到一米六五吧,因为母亲有一米六五,那个老人没有母亲高的。
      驮着背,拄着一根光滑的竹竿做拐棍。瘦瘦的,皮肤被太阳晒的很黑。但是人很和蔼,说话总是笑着的。剃着跟外公一样的头发,但是比外公的短,很短很短,近似于光头了,有白色的短发显现,胡子也有些发白了。走路好像走不动一样,探着头,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他住的房子是一个小小的茅草屋,很小很小,就像七个小矮人那样的房子,也很矮,成人进屋就要弯腰。只有两个小窗户,没有玻璃的那种,好像就是个装饰。土坯砌的墙,屋顶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茅草,年久失修,茅草都有些腐烂发黑了。
      因为地势低,茅草屋门前总是湿漉漉的,那摊水好似没有干过一样。周围住的多是有年轻劳动力的家庭,村里没有什么排水沟,大都通过拉土垫高自家的宅基地,来实现排水排污。
      老人家里就只有他,两个儿子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老人本身跟外公一样也有哮喘,自然没有人去垫高屋子。那个老人门前种了一棵很大很粗的不知名的树,那颗树一个大人都环抱的不住,小朋友要2-3个才环抱的住。
      那棵树说高耸云霄都不为过,一眼看过去,就很高,抬头看比村里的大部分树都高。说起来是很多年前就有了,差不多有50多年了,最开始住的时候就有了。当时盖房子,需要用木材做梁,家家户户种树,就是希望以后儿子结婚盖新房,可以有好的木材做梁,既节省又体面。
      老人跟外公说,买树的人说因为这棵树不是白杨不是水杉,所以就只给80,老人说只要你不用机器,可以把树扛到大路上去,别说80白送你。之后买树的人很生气走了,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很多人想买那颗大树,给的价钱都太低了,一直都没有卖的。
      再后来有次老人生病了,有人来买树,花了两百块钱,买了这颗树。老人也舍不得这颗大树,夏天树荫很好,刮风下雨都守护着茅草屋。大树放倒之后,茅草屋就光秃秃的了,没有任何遮挡了。每次刮风,老人就很担心自己的屋顶茅草被吹走。又盖了一层,捡了砖块和石头,压在屋顶边缘。
      老人的妻子在多年前病逝了,刚刚包产到户不久。有两个儿子,都是没上过学的,很早就出去谋生了,一直没有成家。在大集体的时候,这家都是一直在大队借粮食赊账的,因为老人自己本身家庭一贫如洗,身体也不好,在中年才成亲。跟外公一样大的年纪,最大的儿子比小舅都还小几岁的。
      两个儿子年纪都很小,做不了太多活,挣得工分少,换的粮食不够吃,年末只能不停借粮食。欠了大队很多债,借新债还旧债,每年大队催款的时候,他家总是排第一的。后来大集体变成承包到户之后,欠了债借的粮食都一笔勾销了。妻子据说是流浪过来的,还是谁介绍来的。结婚之后有了孩子,因为没有父母帮扶,孩子也小,丈夫年纪大个子小,身体不好。
      没办法过年连白面白米都吃不上的,在过年大年三十初一或者初二去各家各户要点粮食吃,做一顿馒头或者白米饭吃。那时节白米饭白面只有逢年过年才吃的上的,大部分都是吃杂粮的,跟红薯菜叶玉米面一起掺杂着吃的,他们家更是吃菜糊糊喝菜汤的时候多,锅里干的少稀的多。
      只有过年家家户户都多少准备了一些细米白面,也有节庆的气氛才能要点米面。平时虽然穷,一家人包括两个儿子也是在集体一起努力做活的,没有想着债多不愁,赖着债不想还。
      可惜在小儿子出生后,还没有长到12岁,母亲就去世了。也不知道离世时可有薄席裹身,棺材肯定是没钱买的。那时候大儿子已经跟人在外面打工了,13岁还是14岁,没办法总是要生活的。村里包产到户了,年纪太小没有耕牛地根本种不了,父亲是指望不上的,母亲又去了。
      在农村根本不能糊口,大儿子嘴甜会说,就去外面挣钱了。去外面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家里负担了。因为不识字,年纪又小,连身份证都没有的。最开始也是被人骗,被老板克扣工资,做最累最苦的活。在小餐馆洗盘子洗菜打扫卫生,从早上起来开始洗,到晚上十点多才休息,在南方哪怕冬天不结冰,冷水也是冰冷刺骨的。
      在工地上搬砖,在山上开发有推土机的工地抬石头。有年好不容易挣了两三百块钱,在火车上被偷了。也有老板只包吃包住,不给工资的,说是做学徒。
      小儿子林念英小时候还见过的,夏天老是看见他在田埂或者山坡上放牛。牛是帮忙人家放的,他们家太穷了,人都养不起不要说牛了。总是沉默着,从未见他说过话。穿着黑色的短袖,袖口跟衣摆都脱线了。穿在身上明显感觉小了很多。
      头发总是灰扑扑的,好像很久都没有梳理过了,乱糟糟的一团,好像抖一抖都有土会落下来一样。眉目清秀,都说眼睛像去世的母亲。眼睛会说话,很是清澈,好像可以倒影出人影一样,头发是自然卷,很洋气。偶尔会跟村中间一些男生一起玩,那些男生年纪都差不了几岁,在上初中,放假会叫上他一起去玩。但是他去的次数很少,大抵也知道处境差太多了。
      毕竟哥哥偶尔捎回来的钱,够父亲跟他糊口已经很难得了,更不要去上学这种奢侈的事情。是的他们兄弟两个从没有上过一天学,本该上学的年纪去地里做各种各样的活放牛,锄地,拔草,插秧,掰玉米,拔花生,割稻谷,一年四季活好像不断,哥哥走了很多活就要弟弟做了。
      做着各种各样的家务,做饭捡柴,洗衣服。每次看到他总是在干活的,当时林念英还好奇怎么他不去上学的。村里只有他一个适龄人没去上学,在本该上学的年纪承担了生活的重担。
      后来的故事也没有什么悬念,小儿子在14岁也出去打工了。跟哥哥一样去了南方,在南方找着机会挣钱生活。端盘子洗碗,或者搬砖抬石头。最惊险的一次是被骗到黑煤窑里面,不干活就打,不给饭吃,后来还好在那里干了大半年,跑出来了。
      大儿子小儿子出来打工后,基本两三年才回家一次。那是车马很慢,是真的很慢。火车票很难买,有了火车又要换汽车,换汽车之后还有走路。花费很大,尤其餐馆过年忙,一说回去,老板就不结工资。没错,工资很少月结,都是年底结算的。怕过年你走了,影响生意,干脆过年之后再给。
      也确实是因为平时钱挣的也不多,去工厂做流水线也没有门路。不识字,坐车只能跟老乡一起。回来一次说不定路费都花去了一年挣钱的三分之一,有次附近村里的一起搭人家的拉货的大车回来的,就给了一点路费而已。回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说这次幸运,刚好是有车去南方那里拉货,回来货没拉满。
      他们就在货车里偷偷的藏着,躲着,不知道怎么样惊险的回来了。说起来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慢慢的惊喜和开心,货在市里面卸完了。司机回去刚好经过村子,他们都站在车厢上,意气风发,充满无限生机。不用从镇上的汽车站走路回来,又不用花汽车票那么多的钱,省了一大笔。终于回家了,大儿子小儿子那年也借这个机会回来了,本来说那年不回的,那是小儿子出去打工的第一年。
      果然之后的2-3年,老人都说儿子们都不回来了,只是偶尔寄钱回来。寄钱要去邮局的,要填写很多信息,不识字就很麻烦,所以钱也是很久才寄一次,信基本没有寄过,老人也不识字,不会读。也没有电话,手机那些,都是从老乡口里知道儿子在外的近况。
      老人就经常在下午或者上午的时候来找外公聊天,两个人身体都不好,没有办法下地干活,能做的就是闲聊了吧。老人更多的时候也是坐在门口晒太阳,小茅草屋对比周围高大的瓦房,显得越发矮小,茅草屋不起眼到,从旁边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在那棵很粗很高的树的旁边,老人的身躯显得越发的瘦弱,偷着些许落寞。
      树卖出去之后,老人身体越发佝偻,好像缩在椅子上一样。
      老人家聊天都很无聊,大都是说之前的事。比如之前那块地以前是种什么的,现在种了什么。以前谁谁一起种地的,现在搬到了哪里。有时候也会说些奇闻异事,比如那时候乡村鬼故事之类的。还会八卦说,镇上哪家的酒闻起来做的香,哪家闻起来像是水家多了。
      极少会说自己的子女,最多说南方的生活,在儿女回家说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林念英大多时候都不敢兴趣,也不理解为什么老人跟爷爷可以只坐在门前晒太阳,都可以坐半天的。每次外公请老人留下来吃饭或者给老人拿点做好的馒头或者鸡蛋,老人总是推辞,从来没有要过。
      老人每次都是早早的回去,说也要回去做饭了。其实他一天只吃一顿或者两顿饭的,总是说着,不干活身体也没有消耗吃饭浪费了。
      平时都很少吃油,一茶缸油可以用半年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买点油,炸点油条吃,这还是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才有的待遇。一袋盐可以吃一年的,村里都笑着说每次老人炒菜,是不是就拿筷子在盐袋子跟油壶里蘸一下,不然油跟盐怎么吃那么少。
      就这样还是会跟外公抱怨说盐涨了几毛钱或者油又贵了几块钱,老人连电都不用的,每次都是天黑之前就吃饭,吃饭晚了要点煤油灯或者蜡烛,费钱。也没有生病一说,伤风感冒全靠身体硬抗,躺在床上,自己摸索起来做点饭吃。有时候周围邻居也会多做一碗,给他端去,烧碗热水拿去。
      老人也抽烟,抽旱烟,自己种烟叶,自己嗮。烟袋都看不出颜色的,烟叶不好成活,所以老人抽的很是克制。一袋烟叶,可以抽大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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