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奔我而来》悦风千里

43、4.14七分酸楚三分甜

　　因为姑奶奶走的太快了，虽然一直咳嗽，但是身体能吃能睡，家人没放在心上，心里都愧疚。小姨跟母亲还有舅舅对外公的身体更重视，当年过年带外公去检查。没想到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肺癌，而且晚期。
　　当时所有人都哭了，在昏暗的厨房，母亲还有小姨说出来，就忍不住哭了，林念英虽然不知道肺癌，但是癌症是知道的，也哭了。外公这么多年哮喘，一直在吃各种各样的药，最开始是一包一包的粉状的药，黄色的用纸包着的，一小包喝一顿。一天两顿，一大包可以喝半个月五块钱。
　　有时候钱跟不上，还会断一两周，阴天喘不上气才去再买药。等舅舅们都买了房子就吃一丸一丸的。再等小舅结婚了，买过广告上的治疗肺气肿、哮喘的药。外公总说自己是老毛病，慢性病慢慢治才行。这个病也就这样一年拖着一年，钱总是不够用，总有着更急的用处。总是不好好治，拖了半生甚至大半生。
　　大家都没有告诉外公，但是外公是很厉害的兽医，通过看自己拍片的底片。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跟外婆说过，他知道自己什么病，他给猪看病，人跟猪又差多少呢。外公在的时候，家里的猪养的特别好，是很重要的副业，一年养猪都至少两头。小猪吃什么长得快，不得病，得病了吃什么药，卖的时候估多少公斤划算，外公用手量一下就很准确的估量。
　　之前也有表叔家的牛，因为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口吐白沫。虽然请了2个兽医，还是没救过来。之后外公跟林念英说当时应该用什么什么药，就好了。在工作了几年后，林念英才明白这种对工作的反思、对专业的反思多难得。如果外公身体好，应该不至于寂寂无名吧，毕竟年轻的时候被选取省会进修学习的人。
　　还跟林念英说，进修在省城吃过娃娃鱼的。娃娃鱼没有刺，叫起来是娃娃的哭声，所以叫娃娃鱼。但是说起来的时候，娃娃鱼已经是二级保护动物，不能吃了。当林念英初中的时候学生物，娃娃鱼学名叫大鲵的，再后来，林念英去海洋馆还特意去看了娃娃鱼。解说员介绍最大那条已经三十多岁了，3米还是5米长，褐色的接近溪水里岩石的颜色，便于伪装，是两栖动物。
　　在去医院检查之前，外公从未找任何人要过什么东西的，去医院之后让大舅舅买了个小台灯，找小舅舅买了听磁带的录音。姨夫也买了很多戏剧的磁带送来，找大姑奶奶买了一件羊毛的夹克，那时还觉得爷爷嘴馋，想吃羊腿。让大舅舅特意从县城买了一条羊腿，挎在肩膀上带回来的，不是周末因为表哥没有回来，印象中林念英那天在上学。
　　毕竟平时连猪肉都少吃，也没听说过爷爷喜欢吃羊肉，毕竟羊肉当时在农村很少见，很膻腥，不好做，早不记得当时羊肉的味道了，反而记得当时特意买了胡萝卜。后来过来很久，才理解这背后的含义，就是离世之前了一些未了的心愿。家里条件差，不知道有哪些心愿，也不知道有哪些方面可以减少遗憾。留不住将要逝去的人，求不得圆满。
　　但是林念英当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那时候大舅舅回来的次数多了一些。这都是后来听母亲小姨言语中提起来明白的，说外公这一生从未跟任何提起过任何要求，一生自立自强，永远傲骨不屈，能主动要求一些东西，说明已经无能为力了。
　　其实刚开始外公身体衰败的没有那么快，还是可以坐在饭桌上一起吃饭的，只是外婆每次会单独炖好鸡蛋给外公。当时林念英跟弟弟也想吃，但是知道鸡蛋是要卖钱的，外公身体不好要补充营养，母亲夏天耕水稻田，费力气也需要吃。有次运气很好，在水田里找到了几个野鸭蛋，那天中午，林念英跟弟弟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在打吊瓶的时候，外公的手扎了太多次，有次没扎好就流了很多血，地上有一些。外婆很心疼，因为她在村医走后，小声嘀咕说要吃多久才可以补回来。第一遍林念英没听请，第二遍林念英没听懂，直到外婆小声说了第三遍，但是都是背着外公说的。也许这是那个年代的人，为数不多的浪漫时刻吧。
　　外公渐渐的没有办法，长时间坐在椅子上跟林念英聊天了。往往吃完饭不久，休息一会就会回去躺着了，他跟林念英说，躺着舒服一些。林念英还记着外公说过的，等他六十岁退休了，拿退休金，去买个电麻木去接李念英上学放学。李念英去镇上上初中了，不用自己骑车了，外公可以用电麻木带她，也带上小学的弟弟。林念英幻想着外公通过打针，早点好起来。
　　等到过年的时候外公已经卧床了，每天每顿都端饭给他，在姑奶奶去世的那间屋子，也是姑奶一直住的屋子。不知为何，那间屋子明明有很大的窗子，在林念英的记忆里总是昏暗的，天气好似永远也不会晴朗。
　　窗子开的再大，光线也无法照进来，每次都好似穿过什么阻隔，才能透进来一样，像昏暗的老电影里的光。外公卧床了，大都是听一些戏剧的磁带，排遣寂寞，李念英跟弟弟要上学。外婆跟母亲要忙地里家里的活。没有人跟外公聊天，说话，林念英尚且不能理解寂寞为何物，也远没有后来陪伴外婆的善解人意。
　　最多是给外公端茶递水，端饭。那是外公已经去不了厕所，每天都需要倒排泄物，在一个很丑颜色的小桶里。每次林念英跟弟弟去倒，外公总说让外婆去。怕小朋友嫌脏，等到很多年后，林念英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倒外婆的排泄物。
　　甚至觉得那个桶不干净了，还会用洗衣粉或者洗衣液刷洗的时候，已经过了太漫长的时光了。岁月的齿轮，不知道转动了多少次，无声无息，缓慢艰难但始终向前。好像带走了一切，好像没有带走什么。
　　这段时间还有一些小小的插曲，大舅舅买的台灯拿回来后，林念英跟弟弟都觉得很新奇，尤其是台灯还会调节光线强度。外公也很高兴，大舅舅说那个台灯要50多块还是多少钱，反正在林念英眼里是笔巨款，平时她跟弟弟都不敢怎么动的。
　　然后有次不知道是她还是弟弟拧了调节光线的按钮，把台灯那里烧了，台灯怎么拧都不亮。，这段记忆是模糊不清的，也许太过于难过，太过于害怕，完全空白没有记忆。然后外公就很生气，母亲也很生气，但是没有打他们。林念英跟弟弟就缩在小厨房里，坐在烧火的灶台前，甚至于还盘算要怎么捡破烂挣钱，买个新的回来，赔一个。
　　后来母亲把台灯拿去修了，但是却不能调节光线了。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可以充电台灯，可以不插电用，里面是白色的，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灯泡。外公去世后，大舅舅又把它拿走了，给城里上学的表哥用。
　　那时候林念英很羡慕也想要一个，但是她也知道那么贵重的东西，肯定不会给她的。
　　包括小舅舅买的放磁带的收音机，小姨舅舅外公都说，以后留着给她听英语磁带学英语，但是小舅妈还是拿走了。林念英知道这些东西，不管价格几何都不会属于她的。后来上大学林念英自己做兼职买了一个很好用的台灯，在毕业工作没多久买了最新款的手机，虽然已经用不上学英语了，但是也在某种程度弥补了她小时候小小的愿望吧。花自己的钱买的，总是属于自己了。

　　那个冬天过年，小舅舅跟舅妈回来带了一部相机，给外公拍了很多照片，有很多林念英和弟弟外公、母亲还有外婆的合照。当时外公说遗像用身份证照就好了，照这个当遗照吗？还是笑着说，他单独照一张，当遗像。
　　那一张照片林念英记得很清楚，披着一件皮袄坐在床头，戴着一个老头帽，是笑着的。那个笑，现在细品出来其实很苦涩的，万般滋味，有对死亡的坦然，也有对生活的无力。
　　后来照片洗出来了，每一张外公的眼睛都是闭着的，因为太虚弱了。外公那时候已经长时间卧床了，总是躺在被子里，林念英没看到外公已经很瘦了，皮包骨，皮肤都不健康的红紫色。林念英的大舅母，很不喜欢外公，觉得外公偏心小儿子，所以不愿意在外公床前一起拍照。
　　那次照了很多照片，后来种种原因没能保存下来，保存下来的也种种原因遗失了。所以林念英没法办法对某些人真情实感，无法尊重，但这都是其他的故事了。她也不再喜欢照照片，也不保存什么东西。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外公去世的前几天，大姑奶奶的二女儿从大城市买了蜂王浆类似的补品，给大姑奶奶喝。大姑奶奶心疼自己的弟弟和妹妹给二姑奶奶了2瓶，外公带去了一瓶。林念英跟弟弟也尝了一口，那个味道确实很好喝，是林念英9岁的人生里，喝过最好喝的羹汤类的液体饮料。
　　外公喝了之后也觉得好喝，还想再喝可惜没有了，那个在小地方是买不到的，当时林念英还说以后挣钱了买好几盒给外公喝。工作以后，可以花上万买补品了，可惜不知道该给谁喝了，所以人生啊……
　　那天大姑奶奶跟外公说，就那一瓶没有了，外公难掩失望。母亲和外婆的反应林念英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天去二姑奶奶那里看，那个盒子确实没有了。但是外公问起来的时候，林念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点头说，还有的。外公就一脸我就知道，还有就是不给我喝的表情。现在想喝什么都买的起了，都有能力了啊，可惜给谁呢。
　　去世的前几天外公卧床不起需要静养的时候，那个下午林念英跟几个儿时玩伴，下午跳皮筋玩的很疯，大喊大叫，完全不记得外公在休息，需要安静。外公叫了好几声，林念英太入迷游戏了完全没听到，后来外公让她小声，可是她已经叫了一下午了。
　　然后还说自己没叫那么大声，确实也有其他伙伴也疯狂游戏，大家都很疯，但是她怕被责骂就不承认还推卸责任就说没有。大姑奶奶还有二姑奶奶都说她没有，在外公面前帮她说话，这也许就是她那么多年没有梦到外公的原因吧。也许没有人记得了，但是李念英一直记得。
　　记着外公没有买的电麻木，没有再去学校接她，说以后林念英上初高中，可以去镇上送她，外公没有实现当初的承诺。

作者有话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