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双生》菜虫卿

14、追忆之叁·梦幻空花

　　那正是中大通六年，初春。
　　大雪纷纷扬扬，一夜之间便覆盖了整座青城山。
　　最早发现陆青黛失踪的是她的姐姐、派主长女陆青鸾。
　　今日清晨，陆青鸾久久不见妹妹出来诵经，遂进入妹妹的房间，发现了放在床头的一纸诀别信，其上写道：“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青黛已离去，后会无期，勿念。”
　　这纸短笺令赵楚一十分尴尬。因为前一日下午，许多人都见到陆青黛进入他的房中，直到深夜才离开。几乎所有弟子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他，连派主也不例外。
　　这一日大清早，他就被叫到了上清宫，接受派主及众弟子审问。
　　“楚一，你真的不知道青黛的去向吗？”
　　相似的问题派主已经问过了三次，但赵楚一的回答始终如是——
　　“师父，弟子实不知晓。”
　　这是实话，但遗憾的是，几乎无人相信他。
　　“昨天晚上，青黛可曾去过你的房间？”
　　“回师父，确有此事。”
　　“那你告诉我，你们究竟谈了什么？”
　　“师父……”赵楚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昨日，派主幼女对他说了一些过于热情的话语，不过这些怎么好公之于众呢？于是他只好回答：“弟子不能说，请师父恕罪。”
　　赵楚一是派主的二弟子，平日派主对他另眼相看、纵容有加，然而这一次，派主却完全被激怒了。
　　“什么也问不出来，你真是混账！”
　　只见派主用力一敲桌子，整个上清宫为之一振，众人纷纷把头压得更低。
　　赵楚一也是一惊。派主见这一威慑起了作用，于是进一步胁迫道：“楚一，你若不说的话，我就当你心里有鬼，你给我如实招来！”
　　“师父……”赵楚一有些窘迫。
　　看来，今天如果自己不开口，全派弟子都要对他横眉瞪目了。赵楚一心想。他斜眼望了望人群中的言小池，见言小池正以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此时，派主长女陆青鸾也开口了：“赵师弟，你尽管说吧，我们也好寻些线索。在场的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陆青鸾是派中最长的弟子，掌管派中大小俗务，在派中极有威望。
　　看来自己被逼入死角了呢，赵楚一心中暗暗叫苦，于是他选择了比较含蓄的说法。
　　“是这样的，昨日弟子婉言谢绝了陆师妹的一片心意。”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赵楚一心知此言不妥，又迅速补充道：“弟子也未料到陆师妹会负气出走，师父，请让楚一带上一队人马，出宫去寻找师妹吧……”
　　“不必了！”派主打断了他的话，干咳了两声，心中有些后悔刚才逼得太急，反而让赵楚一抖露出了这些尴尬事。“我已经派贾云生出去搜寻了，你就留在山上吧，真难为你了。”

　　陆青黛从小深受溺爱，性情娇纵蛮横，发脾气、闹失踪之类的事时有发生，派主本人也对她毫无办法。当时，人们以为她只是被拒之后一时想不开，耍耍性子罢了。不想五日后，贾云生却无功而返，只带回了一只绣花鞋。这只绣花鞋是在老霄顶的悬崖边上发现的，从花纹与做工来看，明显可以辨出是陆青黛的鞋子。
　　难道陆青黛竟然去跳了悬崖？！
　　不详的推测出现在人们的脑海中。此后五年，青城派举全派之力搜寻陆青黛的消息，但却一无所获。连派主本人也未曾料到，这只绣花鞋竟是小女儿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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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赵楚一已从安仁堂走到了龙谷居门口。仿佛心有感应，言小池早早就将大门打开了。
　　“师兄，你回来了。”
　　言小池的声音将赵楚一拉回了现实。
　　此时已是开皇五年，距中大通六年至今，已过了整整五十年。
　　时隔多年，许多人纷纷老去，而他与师妹却依然如故，时光在他们身上无法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原来稍显轻狂的眼神已有所收敛，变得不再通透。
　　赵楚一轻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手中的红色小盒。
　　“这是周姑娘做的香囊，你戴着吧。”
　　他随手将小盒交给了言小池。
　　“这是人家姑娘要送给你的吧，我怎么能戴？”
　　“我又用不着。”
　　言小池打开小盒，取出香囊瞧了瞧，突然发现了什么。
　　“师兄，这个我真不能戴，你看——”
　　她将香囊举到赵楚一眼前，只见其内藏着一小束乌亮的发丝。
　　“人家姑娘看上你了，师兄！”言小池打趣道。
　　赵楚一却只是苦笑。曾经，陆青黛也送过他这样一束发丝，当时他不屑一顾，又把发丝送还了回去。这件事发生在五十多年以前，不想隔日，那个女子竟然失踪了，从此杳无音讯，
　　难道真是自己害了她？
　　他心中一直藏着某种负罪感，至今难以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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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五年，距陆青黛出走的五年之后。
　　派主陆清幽因思慕幼女积郁成疾，最后竟然不治，于壮年撒手人寰。长女陆青鸾继承了派主之位。
　　赵楚一是青城派的罪人。若不是他在那一夜的失言，也不至于酿成派主父女先后离世的惨剧。
　　当时，几乎全派弟子都如此认为。
　　其实赵楚一始终难以相信，那位娇贵的派主之女竟然会因他的一席话而自绝，然而人毕竟已经不在了，派中弟子皆怪罪于他，他百口莫辩。
　　在这一年的深冬，陆青鸾继任派主之后，他便决定与言小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离去那夜，漫天飘雪，三师弟贾云生于凝翠桥头拦住了他们。
　　“我是来为老派主惩戒恶徒的！”
　　贾云生只喝了这么一句，便拔刀相向。他与陆青黛情同兄妹，对赵楚一早已心怀不满，因此出手极是狠厉，几乎刀刀击向要害处。
　　而赵楚一对贾云生尚存一丝同门之谊，他并不还手，只是左躲右闪避其锋芒。
　　他们的打斗声惊动了整座青城山，弟子们纷纷赶至凝翠桥头围观。
　　这一战从子夜时分一直打到曙光初露，贾云生使出浑身解数直至力竭，却无法伤到赵楚一分毫，赵楚一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
　　直至卯时，诵经钟声敲响，新任派主陆青鸾出现在凝翠桥头，才将二人喝止。
　　“贾师弟，莫再对赵师弟无礼了，快退下！”
　　陆青鸾面色镇定，不怒自威。围观的弟子们见之，纷纷四散而去。

　　这一战大大挫败了贾云生的自尊心，也是赵楚一在青城山的最后一战。

　　此后，赵楚一便与言小池一起云游天下，直至十年前定居于江都。此间数十年，他们与青城派不再有联系。今年年初，隐约传来陆青鸾离世的消息，而他们也未得到任何通知。可以说，他们已成了青城派的弃徒。

　　所以今日，贾云生竟派弟子送来了一封信，这令赵楚一有几分惊讶。
　　回到龙谷居，他便拆信阅读。除去一些寒暄字句，只见信尾写道：“是年一战，令云生颜面尽失，于是虔心修习青城密录，终于小有所成。近日，云生又偶得神刀大夏龙雀，道法威力倍增。不知师兄之修为如今已致何种境界，云生斗胆，切盼与师兄再于凝翠桥头一决高下，望师兄切莫推辞。”

　　相隔四十余年，贾师弟应已老老垂矣，竟仍对那一战耿耿于怀。思及此，赵楚一不禁哑然失笑。但是，他与师弟四十年来毫无联系，而今陆青鸾离世不到半年，师弟却突然送来一封挑战书，这未免令人生疑，时间上来说也太敏感了。抑或其中另有蹊跷？

　　“师兄，你在看什么？”言小池见赵楚一望着信笺出神，遂问。
　　“你看看，”赵楚一将信交给言小池，“师妹，你想不想再回一趟青城山？”

　　怎能拒绝昔日同门的挑战呢？如果其中别有隐情那就更不能错过了。赵楚一想。

　　— 追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