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海雾》江窥谷

4、第 4 章

　　“你们期末考个试，还兴满城跑？”周静叼了一块排骨，又朝着张义周教训：“像这种，下次要宰小块点儿，你这么一刀下去，一块排骨吃不了几口。”

　　“哦……知道了。”张义周有气没力地答着，就着魏玄英和老爸讨论城里学生是怎么进行期末考试当下饭菜，嘴里没滋没味儿的。

　　你宰成那么多块，那也得有那么多张嘴来吃啊！人家暑假都不来了！

　　“全市统考，每个期末搞一次，图个公平！”秦雪用筷子夹着一块光骨头，蹲在地上一起一落地逗着黑虎。

　　“我还说下周你来，我带你们兄弟俩去摘枇杷呢，就后院山上沈叔叔家，他家枇杷不错，我这里有些客人来了都争着买。要不你放假了就早点来，来晚了都给城里那群跟没吃过枇杷一样的摘完了。”

　　“我暑假就不来了……”

　　魏玄英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了想，周静一边喝酒一边透过透明的酒杯打量着他，等着他回话，仿佛说的是自己家的枇杷树，只要魏玄英想吃，连根拔起也要搬来给他，魏玄英这话就没能说出口了。

　　“要不明天去摘？”

　　他脱口而出，整间屋里三个人一条狗四对眼睛齐刷刷都盯着他了，张义周眼睛里全是期待和不可思议，周静还伸着筷子往盘里准确地夹起了一块排骨，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

　　秦雪只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迅速又转回去逗狗去了——黑虎的注意力被重新吸引，口水滴在地上，“滴、滴、哒！”

　　“我还挺喜欢吃枇杷的。”魏玄英被盯得发毛，率先打破了可怕的安静。

　　“行呀！那你明天自己坐客车回家，我一早就要回去，单位有事儿。枇杷给我留点儿，喜欢也别吃完了。”秦雪满不在乎地说。

　　“我送你！”张义周抢着说。

　　虽然魏玄英没有太洁癖，但从镇上到县城的客车，永远被当地人盘踞着，大家早晨脚下踩着露水出门，晚上头顶着星星回家，背的背，挑的挑，瓜果菜蔬，家禽肉蛋，大件儿的手工家具，沙发躺椅什么的……

　　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通过这小小一辆客车运到县城里，就为了赚个差价，为还在还按揭的儿子女婿减轻一点压力，给放寒暑假才会到乡下的孙子外孙女儿装个WiFi。

　　所以无论冬夏，客车里总是充斥着生活的酵母发酵出来的酸甜苦辣，连他这种糙人坐了一次都不想坐第二次，生怕魏玄英下一秒就收回成命，连忙主动示好，想求一个友情分。

　　“嗯。”魏玄英点头，“明天最晚一趟到安远的客车是几点？”

　　“两点！我待会打电话叫我同学买一张，明天直接去了就能上车！你到了安远后再转车回家，天黑之前就能到！是吧？”张义周扭头问他爸。

　　“能到。你什么同学？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跑一趟吧？要不你明早跑一趟先去把票买了？”

　　好不容易沾魏玄英的光能去摘枇杷了，魏玄英都挂在枇杷树上撑死了，自己却在狼狈地跑腿儿？不干！

　　“没事儿，就上次送我桃子那个，不麻烦——”

　　张义周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饺子破皮儿露了馅，但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完了他的话，“他家就在车站旁边。”
　　魏玄英：“……”

　　上周他在到舟自横的车上，看见一片果园外两个穿校服的混球，两个一人一书包的水蜜桃，其中一个连拉链都没能拉上，着急忙慌地一边回头一边跟做贼似的往山里跑。

　　秦雪老马识途，车开得飞快，他觉得校服很眼熟，像是张义周学校的，还没看清就看不见了。

　　人再怎么逃命的架势，也没有四条腿儿的跑得快。

　　“这阵儿水蜜桃熟了？静叔叔家有桃子吗？”魏玄英关上车窗问。
　　“没有吧，他不种这种长满毛要剥皮儿的水果，你想吃？”

　　“嗯，刚看见两个人摘桃子，装了一大书包。”他想说看见张义周同学偷别人家桃子来着，可是自己的确没看清，不好瞎说。

　　但心头隐隐一动，上次张义周问他喜欢吃什么水果的时候他随口答了一句桃子，无心插柳，搞得自己现在还没到舟自横就有点期待，不知道这一周山里又长出什么水果来了。

　　舟自横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刚进门不久张义周就浑身汗味儿回来了，背着一书包的桃子，把肩膀都勒出了两条道子，“秦阿姨！你们今天这么早！吃桃子吗？我同学送我的，刚摘的特别新鲜！”

　　秦雪笑得合不拢嘴，接过了他的书包，“辛苦小宝贝儿了，一路上背回来，我去洗几个，快叫你爸回来做饭！哎魏玄英你刚才路上不就说看见俩人摘桃子吗？你一想吃张义周就正好给你摘来了！”

　　秦雪两手不停地把桃子往外边捡，没注意到旁边的两人，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跟吃了一记闷雷，一个呆若木鸡地心里打着鼓。

　　张义周和魏玄英两个人面面相觑，各自心内都有鬼，最后在心里一人骂了对方一句：表里不一的死骗子！

　　夫妻之间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兄弟之间不和，一个洗碗，一个扫地，正好天也热，一个睡床上，一个打地铺，这事也算揭过去了。

　　“你们这儿，摘自己家的桃子送同学，怎么搞得跟逃命一样？”魏玄英上半身探出老长，一只手扳着一条树枝，另一只手费力地去摸那一颗枇杷。

　　上次他没有发作，并不只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话到舌尖留半句，事从理上让三分，还是给臭猫留点面子吧！

　　只是他想错了，别人都觉得面子大于天，只有张义周，就是没脸没皮。

　　张义周在另一棵树上，手里娴熟地一抓一大把，忙着不停往自己背篓里送，再使点劲儿，树尖就能被他扳折了。“你说你想吃，我家又没有。”

　　“没有你就去偷？你不会买吗？”

　　“你不知道，那个果园的老板远近闻名的讨人嫌，明明自己也是这山旮旯里长大的，种的东西还就不卖给本地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他非要用大卡车拉到县城里去卖，能多赚几个钱？我们要买，除非百八十斤地批发，不然他打死都不卖……”张义周一个义愤填膺，树枝儿颤得更厉害了。

　　魏玄英：“……”

　　说一句顶十句？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

　　沈越站在院子里淘米，看着从房顶上伸出来的枇杷树树尖在风雨中飘摇，哦不，在风|和|日丽里飘摇，下一秒就要夭折了。

　　他走进屋里，周静正拿着沈越的账本儿对账，第一个季度就光是卖果子的收益就不错，而且从客户来源来看，有一半儿都是在舟自横住过，然后被周静介绍着去买的。

　　他举着账本儿在沈越眼前扫了扫，“今天的枇杷，给我们爷儿仨免费摘一次呗！”

　　“你那个老相好今天怎么没来？”沈越没表态，神色平静地问了一句。

　　“是老相识！”周静白了沈越一眼，“回去加班了。”

　　“你别说，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在天登坡下面把她捡回来，就觉得这姑娘合眼缘，那个小子，魏什么来着？”沈越干脆放下盆儿，凑近了瞅着周静。

　　“魏玄英。”

　　“哦对，胃眩晕，你还真疼他，你亲儿子想我的头茬儿枇杷想了几年都没让他摘过头回！这个一来，二话不说就上树了。别说这胃眩晕跟你还真挺像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周静无语，“你是不是青光眼发了？”

　　“真的，”沈越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就是你的缩小版。幸好你不怎么笑，要不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到时候说闲话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那孩子也不怎么喜欢笑。”周静说完才发现自己跑题了，又严肃起来，“再说了你见过我的缩小版吗？你再胡搅蛮缠，不用说我，秦雪下次来，她一个拳头你都挡不住！”

　　沈越的确也是开玩笑，他正色下来，“你别呛，我知道，你对弟媳妇儿的心，这些年我都看着呢！秦雪这个姑娘，又懂事知趣，说话知书达理的，是个好姑娘……但始终好不过枕边人。”

　　“老沈，别说了，”周静叹了口气，“小叮当还在隔壁呢！”

　　沈越抬起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小叮当，你给外面两个小子倒点茶去，半天也不回屋，晒死在树上算了！叫他们估摸着时间回来吃饭，那个叫啥来着？胃眩晕？”

　　“魏玄英。”周静有气无力地纠正。

　　“哦对，那个胃眩晕，下午还坐车呢！然后去山上叫你爷爷回家吃饭！小的不怕晒就算了，老的也不怕晒！”

　　“老头儿这么热的天还在山上干啥？”周静放下账本，跟沈越并排着剥起豆子来。

　　“不知道，这里看一眼，那里插一脚，前几天也是，过饭点儿了都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把我给吓坏了，你猜我在哪找着他？”

　　“摔了？”
　　“没！在你家屋后面给你菜园子捉虫呢！手机铃声跟打雷一样，你家就没个客人听见？听见了就没个人提醒他接下电话？”

　　周静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哎我还以为是哪位爱劳动的客人给我捉的虫呢，没想到是老头儿！”

　　“我就跟他说，周静他家住着好多城里来的勤快人，每天争着抢着要上山干活，你别操这个心了。今天说了管用，明天又忘了，你信不信，现在你儿子在摘我的枇杷，我在给你煮饭，我爹还在地里给你干活儿呢！周地主！”

　　周静也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贱骨头啊，趁他还硬朗，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呗，别为他操心了，你们这么磨唧，他老人家哪天真的一声不吭走了，到了地下都还得为你父女俩操心……”

　　“现在没有跟你讨论那个老板在你们这里人品怎么样，关键是你偷东西这个行为本身就不对，我在的时候你就规规矩矩，我走了你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你知道慎独两个字怎么写吗？”

　　张义周听着魏玄英念了半天的经，觉得本该很甜的枇杷都有点发苦，太阳也烤得他难受，在树上远远看见有人披着一身光环从院子里出来，求生欲促使着他一溜就滑下树了。

　　他没看错，果然是天使捧着一壶凉茶向树下走了过来，“小周周，下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