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圆满》莫求全

5、第5章 山雨欲来

　　尺牍回来给我的答复就像杜丰年今天一样反常，首先是韩亭还远在青州，想参加五月初一的贺宴，就算是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也要五天，看来他吃这顿饭不仅难享口腹之福，还要受那暴衣露盖之苦。其次，习佑辉是曹大人侍妾如夫人的远房弟弟，十岁那年因父母早逝孤苦无依，如夫人父母虽然家中贫苦，但是心地和善，将他接到家中，勉强抚养。八年前因为如夫人容貌秀雅绝俗，被韩大人之妻买来伺候韩大人，虽然得宠，因为出身低微，也只能做个侍妾。但是她知恩图报，深得韩大人之妻的喜欢，所以命家人都称她为如夫人。他人现在兵器冶制司的建枢院，这建枢院也像这习佑辉一样，左右不得趣，虽事供兵部，却隶属于工部，是个大人们正眼都不瞟的地方。他习佑辉十二岁进去到现在年及弱冠，虽手艺精湛，但为人讷言，也只是从一个学徒转成了个普通的枢户，最近还不知道因为得罪了谁，被停了薪俸回家反省。只是他技艺再精巧，这样的身份也是不值出现在我的贺宴上。
　　“你通知齐奕欢，让他今年年底额外再多留五个人在南垚做哑士，挑个干净的哑士进南垚国寺，待人楔下后，抹去这人在听风阁全部资料，没我的命令，再不许任何人和他联系。我要他待用时，建奇功。”
　　“另外，这两天你抽空去趟年前和咱们订了广寒香的成记和姚记，当面和他们东家说今年的广寒香生意不能做了，定金三倍赔偿，年底咱们手里会有一批西竺国的香，如果他们感兴趣就只给他们两家，等他们看过香了订价格”
　　“少爷，咱们商队走通了西竺一线的消息，现在就散出去啊？”
　　“我们不说，你当就没人知道了。这时候，盯着咱们的人多了去了”
　　第二日一早，我的四哥沈曦过来找我一起用早饭，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二伯家这个只大我半年的四哥，他对谁都谦和有礼，可是这客气又让你觉得有些疏离。他最为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只爱读书最厌习武。这样一个彬彬有礼的翩翩公子，在九岁那年做了一件离经叛道的事。那年他趁大伯、二伯回京述职家人团圆之际，辞掉了自己的武教师、骑射教习，毁了桌上的兵书，然后跪在二伯跟前请罪。说自己以后都不会学这些，只愿做一个读书人，如果家人不同意，沈家容不下这样的子弟，他就自请出沈家门。当时温和的大伯还有父亲就变了脸，二伯更是给气的脸都红了，一叠声的要请家法。我们家虽说将门，但是从来不打孩子，所以也就没真的罚他。尽管这样，四哥还是一直跪着来表达他的决心，直到傍晚晕过去，家人看他这样也只能由他去了。于是他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醉心诗书，大家国学，医术药典，传记技书，别管是古的今的，读了个学富五车，只是可惜我们沈家入朝是只能为武将的。他和大家都清楚，他这样会成为我们沈家这一代唯一不能入朝的人，所以和我们兄弟都是淡淡的。这样的四哥今天居然来找我一起用早饭。
　　饭后四哥沉默的用了一盏酸梅露，缓声对我说“昨天三叔说你过完端午就要去青州了，我想拜托你帮我寻那把龙泉剑，书上最后的记载就是在青州下汀郡。上古名剑找起来不易，半载数月也好，十年八载也罢，但有消息，还请五弟帮我多费心。”
　　尚文轻武的四哥要我找龙泉剑，还是志在必得，我心里一堆的问号，但是想到四哥的性子，也知道问不出答案。
　　“四哥放心，我让人好好去打听，一有消息立即去寻来，交给四哥。”
　　“那我先谢过五弟了。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缺，所以也没准备谢礼。只是这个情我记在心上了，以后五弟有需要，我一定全力以赴。”
　　“四哥，咱们兄弟，做哥哥要弟弟做点儿什么事情，还说什么谢不谢的，这样不是太见外了。我知道你不耐烦咱们家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过是人各有志，但我们身上流的都是沈家的血，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啊。”
　　“是，五弟说的是，咱们身上流的都是沈家的血啊。” 四哥的话说的很是平缓，“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走之前有的忙了，我就不多耽误你了，你忙吧。”
　　四哥走了之后，就像他说的，我忙了个人仰马翻。我这一走，尺牍、尺素自然是要一起跟着的。我哪也不去，坐在书房里梳理手边的事情，写书信、列条陈一忙一天。尺素还容易些，主要负责我的贴身事务，不过是打点行装安排行程，虽然琐碎但是好在不用和谁交接。尺牍就不一样了，因为尺牍武功好性子沉，这些年来外面的事我都是交代给他的。我们这一去青州大营，鉴于军纪严明，听风阁和商行的消息想随时送到我们手里就不方便了。所以尺牍忙的脚不沾地。当然了，尺素也没闲到哪去，他还得天天跑安定远侯府去求见晟睿。
　　他们忙的基本上一天一天不见踪影，平时我不许别人进我书房，现在这样我有时想喝口茶还得自己出去喊人送来。第二天我让管家给我派个可靠的人过来，结果管家给我派了个丫鬟，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从自己院子里随便拨过来一个。不过人既然已经过来了也就没送回去，让她在书房外面伺候着，每一个时辰进来给我换次茶。这丫头不错，做事得当，茶水点心送进来就放客几上，从不到我桌边。默默做事，也不多话。我看她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就这么忙活到四月二十七，晟睿终于肯见我了。等我赶到安定远侯府却又扑了个空，才知道晟睿又被他父亲带去兵部了。
　　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在会宾楼阙天阁了。韩亭是昨天才赶回京的，一脸菜色，他身材枯瘦却常年穿一件宽大的道袍，就像树枝上挂了个大被单。“下汀郡要地震了，旻安，你通知你那面的家人有个准备。”
　　“哪里来的消息，什么时候震”
　　“我的一个道兄说的，他要说是有地震，那就十有八九了。他说也就这两三个月，很可能是大震。也是因为见着了他，我才发现江湖中有些人来了下汀郡，多不是能说上名号的，但是也得有个百十来人。地震的消息出来，他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样子还会再来一些，我着急回来，也没探出来缘由。崔旌，你这段时间多屯些粮食吧”
　　“这消息要是两三个月内应了，可真是个发国难财的好机会”韩亭一脸奸笑，“虽说慈不带兵，义不养财，可是这单生意的水太深，你知道我是个旱鸭子。”
　　“谁让你下水了，我让你屯粮，到时候开仓赈灾。下汀郡郡丞是铁公鸡方瑞，听说这位大人清水里也要捞出油花来。真出了灾祸，朝廷的粮食百姓是肯定吃不到了，大灾之后再跟着瘟疫，百姓没有出路，如果有人挑唆……下汀郡可是两天就能到青州的中原驻军，到时候沈家是赈灾呢，还是镇压呢？”
　　“诶呀，这酒不好，喝一杯就上头，你们少喝点儿，都留着胃口喝我的喜酒吧，我跟你们说，我要娶媳妇了，人我已经看好了，就是还缺点儿彩礼钱。”崔旌大着舌头说完就无赖的趴在桌上。
　　“赈灾的粮食必须从官府手里出，不然朝廷察觉，我们以后再也做不了粮食的生意了。你这个消息和我们沈家牵扯太多，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和家里商量，端午踏青的时候我给大家一个准信儿，过几日我就去青州了正好一起料理。”
　　“你要去青州？”大家异口同声，连崔旌都起来了。
　　“是的，家父安排，端午之后启程去青州大营亚父账下效力”我看着晟睿，他从进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听说我去青州时，惊讶时抬头看我的目光悠忽不明。此时又垂下了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左手垂掩在桌下，右手轻握着酒杯，身体略微靠着椅背，贵胄之态尽显。晟睿从来都是不掩藏他世胄之后身份的，平时看着就只觉得娇气，可此时他这样，我只感觉到疏离。房间陷入了一片安静，我突然有些害怕，想给他夹一块他喜爱的鱼眼来证明我们的亲近，可是鱼眼却也好像看向别处，我终究是没有动手。
　　“那我随你一起去青州”崔旌说道。
　　“又不怕水淹着，娶不了老婆了？”我举着崔旌所谓的劣酒，笑着问他。
　　“我，我，我得去看着你，别把我的老婆本败光。”
　　“带你去还不如带习佑辉去了，本想着今天只让你见见，看样子你得带着他走了”杜丰年对我说着话，可是眼睛瞟的确是晟睿。
　　“习佑辉是谁，怎么就带他比带我好了，他比我长的好看吗？”崔旌永远嘴里没三句正经话。
　　“好不好看的，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晟睿冷笑着说，然后转了转手里的酒杯。
　　杜丰年请过习佑辉之后，他除了一一见礼问好就没了下文，这席间第二次陷入安静。许是连日来的忙碌，让我觉得很是疲惫，再不想多说一个字。“我不日要去青州大营，你要是愿意入军籍，明日就动身去青州大营吧。”
　　散席后我见晟睿也随着大家要走，一把拉住了他，无尽心酸道“我就要去青州了，这一走不知道要去多久，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理我吗？”
　　“我没想一直不理你，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做。你容我好好想想，端午踏青，我也给你一个准信儿。你走之前事也够多的，不用天天让尺素去我那儿了，得空你也歇歇，养养神。”
　　我握紧了他的手腕，刚要开口，他又接着说“你的心，我懂的，回吧”说完就转身而去。那个总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晟睿今天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