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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摧毁 ...


  •   无人岛的生活很惬意,两个人的小天地,仿佛全世界都在洪水中沉没了,只剩下彼此抱木浮生。

      海风裹挟着悸动的腥味在鼻尖咆哮,燃烧了少年的一腔热血。

      月光在海风中迷幻,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沙滩上一串串脚印,在月色下娑婆。

      如果画面能按下暂停键,那许景望想留住这无人岛上的每一帧。

      时过境迁以后,他还能记住当时与那个人暧昧的每一个细节。它们似枯叶般在坠落的边缘摇曳欲倾。

      白天他们寻找食物,晚上围炉夜话。

      这一点儿小天地的快乐,被许景望称之为“悲哀的倔强”。

      他在日记本中写道:「天荒地老,我们也悲哀的倔强着,试图独自对抗世界苟活」

      但也在这倔强中也不是没有过犹疑。

      偶尔他会以另一种心境写道:「我对待世界的方式越来越沉默,终归到无言的境地。只要我们在这里安稳,无惧外面枪林弹雨世界毁灭。」

      当他想起自己的感情,会微笑着写下这样的句子:

      「如果外面世界洪水爆发,余风就是我的诺亚方舟。」

      「他给了我对抗世界的勇气」

      他们结束一天的劳作,又重新围在篝火面前。许景望躺在余风的腿上,仰面望着繁星无数的苍穹,以及他那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条明朗的喉结,仿佛他的面庞将夜空分为了两瓣。一半热烈如火,一半沉静似海。

      在这一刻,他觉得海风停了,花也寂了。

      次日,清晨。

      许景望从庇护所里醒来,脚下是略带余烬的篝火,冒着缕缕黑烟。他觉得有些冷,习了习腿卷紧被子。

      一抻手,没有摸到想象的温热。

      心中一紧,慌忙地坐起身来,这才从远处捞到余风的身影,他好像正在沙滩上挖地里的螃蟹。

      那种小沙蟹,一般生活在细沙的间缝里,许景望见过。

      坦白地说,他是个生活白痴。在来到这个无人岛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实战训练,这一切对他而言是残酷的超额负荷。余风替他做了很多工作。

      那双过去在镁光灯下展示的手现在用来砍柴挖沙。他彼时纤细优美的身体,此刻正在风中摇曳战栗。

      许景望摊开自己的手审视了一番,自惭形秽地藏了起来。

      遂拿起一把斧头,进树林里去。

      空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拿着一把斧子靠蛮力很难弄断那些粗干。许景望只好把目标瞄准了较细的枝丫。

      力的作用是互相的,很快他便觉得虎口发麻。汗水湿透了衣背,动过数次想放弃的念头,但还是最终坚持了下来。促使他坚持下来的不是风餐露宿的胆寒,而是娘胎里带的叛逆。

      海风从不远处吹来,一阵凉爽。

      傍晚,彩霞漫天而染,红了整片云。

      世界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又天衣无缝的两半。

      上半部分是红霞,下半部是黑海。

      轻轻摇动的扶疏,将外面的世界搁浅在二人搭建的庇护所前。噼里啪啦的裂柴声不绝于耳,充斥着整个夜。

      “许景望,柴太新了,火烧起来很费劲。”

      余风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像那含水过分的新柴一样,讲起话来有些许费劲。

      “知道了,我明天砍点老的。”

      许景望枕在余风的腿上,没心思管那篝火,任由脚下的火焰像快绸布似的裹成一团,他时刻只觉得时间仿佛酿成了一汪令人沉醉的糯米酒。

      糯米酒不烈不热,如甘如醴,看似温和,却让人慢慢陶醉。

      他觉得,和余风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开了一坛糯米酒。而他像一只掉进酒缸的小老鼠,起初闻着酒香想要浅尝辄止,却在这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不远处的海风裹挟的鱼腥味卷进了许景望的鼻尖。

      脚下的篝火散发着热烈的新柴味。

      红霞已经渐渐褪去,如怀春的少女般遮掩了自己的面庞。夜色如水般静凉,笼罩了整片波澜诡谲的大海。

      而余风的胸膛在耳边缓缓地起伏着,如磅礴而规律的海浪一般。他像聆听一只来自大海深处的鹦鹉螺似的,用心聆听着枕边人的心跳。

      许景望慢慢闭上了眼睛,用心体会这一切。

      「我一直觉得,鹦鹉螺是一种人性的表达。生命柔软脆弱,所以需要套上保护壳。而在死亡后,保护壳成了证明它曾经来过世界的证明。人们脆弱,所以需要金钱这个保护壳。而那些选择从保护壳中逃离出来的人,他们已不畏惧死亡,不畏惧将脆弱的身体展览给残酷的命运。他们唯一索求的,只是烟火般灿烂的自然。」

      后来某一日,许景望这样在日记本上写下那天的思考。

      坐在海浪边,任潮水打湿自己的脚,回忆亦如海浪般翻涌。

      那天晚上,只有神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时至今日,一会想起那如绸缎般柔软的篝火,许景望就能想到一股子潮湿的带着泥土腥味的新柴味。那味道很涩,很新,他也许会记一辈子。那双在镁光灯下勾勒曲线的手化作拿铲在沙滩寻找沙蟹的手,不管有没有戴上那用蟹壳做的戒指,他都一样吻过。

      时间过得很快,许景望从只会打新柴学会了打老柴。无聊的他开始在沙滩上用树枝作画,他想念他的安尼,想念窗台前的牛奶,乃至床头一本小说。

      「我说,我们不知活过多少世,生生死死,周而复始,却无法摆脱这无聊的轮回。前世不知多少次拿起笔作画,然后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放弃。或者留下几篇传世名篇,现在不知被挂在哪个冰冷的博物馆里积灰,天会知道当初作画的那一刻有多少苦痛和激情,那一切都随着时间而趋于湮灭。而此世,我又再次拿起树枝作画,从新谱写我的生命,我的爱人是否依旧是过去与我相爱的人呢?如果未来世事变改,那个人又会不会陪我从一而终。」

      「该死的,写了太多无聊的废话,纸快用完了。下次等我想好什么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我再来写。」

      后来,许景望的日记永远停在了这一页,这一句话。

      许景望的乌托邦毁在一次涨潮。有一天他在画一条船,是一条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就在快要画完时,潮水涨了。

      淹没了他的“杰作”。

      这样的事发生了无数次,他想要把它作为最后一次。

      因为这令他想到了创世纪的大洪水,想到了诺亚方舟,于是决定再也不画了。

      从此以后他的灵魂又死了。如果彼时他的灵魂死在了陆地上,那么这一次他的灵魂死在了大海上。

      他发了疯般狂奔到余风面前,像海啸般咆哮地问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而创造?上帝又为什么对摧毁这么感兴趣?我们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余风笑了笑,回答道:“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来问我这个问题,不过答案需要靠你自己找。”

      许景望绝望地道:“你骗我,其实你根本也不知道。你也是人类,怎么会知道那该死的神在想什么呢!”

      余风道:“当你创作一幅画时,你就是它的神。”

      许景望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海浪才是它的神。”

      海浪裹挟着腥风血雨,他的世界里天空灰了。

      从人类的社会消失的三年后,许景望又重新回来了。他像一只巨鲸,带着胸中的海浪想要在波云诡谲的海洋中寻找永远属于他栖息地。

      在他消失的三年里,连他的母亲都以为他死了。

      在三年后第一次见面时,母亲苍老了许多,仿佛他们中间流逝了十多年的岁月。

      母亲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哭了一个晚上,她彼世的荣光已不再,脚上再没有八厘米的高跟鞋。许景望这才猛然意识到,让母亲褪去铅华与一身无坚不摧的铠甲,这个人只有自己。

      过去他所有的叛逆只让母亲更强势与坚定,而当他彻底放弃反抗选择无声的消失,那些曾经假象出的敌人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世道就是如此奇妙。

      没有了对手,敌人也不再强大。

      他才知道,他和母亲从来也不是敌人,只不过是一条绳子上互相取暖的蚂蚱。

      蚂蚱因为力量渺小,无法抵抗残酷的风暴而战战兢兢,长出了全副硬甲对抗世界,却没有一副柔软的身体来给彼此依偎。

      许景望回到了他的海洋,属于他的舞台不是镁光灯,而是周旋于栖息在红地毯上的花蝴蝶们中间,娟红的,靛蓝的,厚粉的,波绿的……

      五彩令人色盲。

      属于他的是白底黑面的燕尾服,精致的蝴蝶结。是高酒杯,是波多尔的红酒,还有永远出席不完的礼会,看不完的策划案。

      他与余风,本是永不相交的异世界平行线。

      余风曾经对他说过,自己是一颗路边的石头,无论是在沙漠还是在海洋里都可以孤独的活下去。而许景望是一尊玻璃瓶,需要被小心地安放在橱窗内,用柔软的红毯裹着。因为他的心是透明的,是坚韧而脆弱的。玻璃可以忍受几百度的烈火,却承受不了轻微的撞击。他可以在追逐意义的道路上翻山跨海,也忍受不了无意义的日复一日。

      回来以后,许景望希望余风可以继续在他身边,可是他却消失了。

      明智街21号,wise club里再也没有了一位不合时宜的过气芭蕾舞者。

      余风消失得很彻底,手机号码换了,住址也变更了,仿佛人间蒸发。

      仿佛他对许景望没有丝毫留念,这是最令许景望感到难过的。余风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给许景望写一封信、寄一张明信片。

      一开始许景望想不通,直到有一天独自坐在wise club里,喝着一杯冷掉的咖啡,翻着手里一本书,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挤了这一行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金刚经上的一句佛偈。

      用来形容他与余风的梦幻般聚散,再合适不过。

      那天下午,窗外下着小雨,雨水淅淅沥沥地从玻璃上淌下。而他在酒吧的角落里泣不成声,周围喧闹的世界没有人发现,从过去到现在什么也没有改变。

      有的只是多了一些回忆,多了余风说过的那些话。

      像幽灵一样在脑海中飘荡。

      他想他,很想。后来他读了佛经,决定要埋葬这一切,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把所有关于余风的一切都收藏进了保险柜,再也不打开。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只是一枚蟹壳做的戒指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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