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棕渊俱寂

6、苏醒

　　「生命本是一滩死气沉沉的烂泥地，因为遇见你，所以从腐烂里开出了鲜花。我渴望你陪我到达轮回的尽头，而你却选择抛下我先走。」

　　许景望的日记本，在多年以后才在末尾添上这样一段话。

　　十四年后，许景望三十四。

　　在这十四年的时间里，许景望成为了一名出色的企业家，他从不善于虚与委蛇变得深谙其道。

　　十四年的时光，他娶了罗茜，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得很幸福。

　　大家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岁月几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却在心里留下了。

　　罗茜是一个坚强而脆弱的女人，与许景望的母亲一样。如果说轮回是一种生命的重复，那么命运也同样在生活中轮回。

　　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他会说着与许景望小时候几乎一摸一样的话。

　　这是许景望的母亲告诉他的。

　　自从有了孩子，许景望比过去更加投入工作。他的妻子也想要为孩子提供很多保险，金钱上的，人脉上的，经验上的，她怕她的孩子也会像自己年轻时那样没有安全感。

　　许景望下班回家与罗茜聊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给他们的未来买更多的保险，保险推销员也非常喜欢他们这一家。

　　罗茜对黄金首饰情有独钟，她说：“我并不俗气，只是喜欢那种沉甸甸的质感，它给我一种永远不会变质的安全。哦对了，房产也一样，我喜欢那种大厦顶楼，楼下有很多安保那种。”

　　许景望了解他的妻子，罗茜并不庸俗，她只是太脆弱。

　　许景望自己也并不坚强，但是他在这十四年中学会了给自己爱的女人提供保护壳，也给自己浇筑了保护壳。

　　可是他没有想到，最后两个人住在被自己亲手建造的保护壳里，已没有办法倾听对方壳子里面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罗茜砸开了许景望的保护壳，一切都变了。

　　她对儿子说：“你爹娶我是一场阴谋。”

　　罗茜看了他放在保险箱里的那本日记，然后在某一天他通宵工作回来困得不行的时候扔在了枕头上。

　　“难怪生了嘉焕以后你都不爱回家，原来你是个同性恋。”

　　许景望没有说话，抱着日记本沉默了一晚上。

　　困到极致他也没有睡过去，脑子像上个发条一般千回百转地造化着。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窗帘缝隙里，照进他们这个沉闷了八年的婚姻里。

　　许景望想了一晚上，从她们第一次在饭桌上相识，她从个人发展谈到社会发展，而他从自己的音乐社谈到无聊的生活。从他们干杯的第一口红酒的滋味，再到结婚那天她手捧鲜艳的红色玫瑰，他们的儿子出生那天订了一个超级大的奶油蛋糕，什么颜色什么滋味都依稀历历在目。

　　他的妻子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喜欢有质感的东西，喜欢手里握有保护壳的男人。

　　近得好像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一伸手却又消失不见。

　　脑海中又回荡起那句：“你说，生活好像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到，用心体会当下，休想留住过去未来。我说，如是，如是。”

　　握紧手心，里面有什么，摊开手心，里面有什么。

　　后来，许景望才真正懂得了他们这类人。他们不需要伴侣，需要的只是一个壳。

　　鹦鹉螺没有壳会死，只有壳就已经死了。

　　此时此刻，许景望想对罗茜说很多话，可是一开口注定全错。

　　一个月之后，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

　　这一个月里，罗茜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她说：“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这辈子，我恨你。你让我的人生结束了。”

　　有些话，有些事，要么就别有开头，有了开头就注定烂尾。

　　为了一念之差，毁掉一世英名，蹉跎半世人生，牺牲无辜生命，背负千夫所指，不值得。

　　离婚之后的许景望一无所有，重新捡回了他的吉他，回到明智街21号，在wise club里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

　　他自己作曲作词演唱，把自己半生的经历写成歌，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馆里娱乐熙熙攘攘的过客。

　　月光下，你们的皮肤显得苍白。

　　嘴角带着血液，是死亡的期待。

　　空心的胸膛，不能被木桩钉穿。

　　无力的手臂，在坟墓边际缘攀。

　　闭上眼，听见痛苦的呻、吟蔓延。

　　失去自然的人们变成了吸血鬼。

　　费力地维持存在依赖着牺牲者。

　　亲近人血肉仅供无始饱餐一顿。

　　没有寄宿者他们无法独自存活。

　　可怜的吸血鬼，谁会怜悯你们。

　　谁即是下一个，悲哀的殉道者。

　　脱离自然的家伙，在自锢躯壳。

　　失掉了爱人的能力变成吸血鬼。

　　他痛苦，我痛苦，上帝也痛苦。

　　我也将变成一个讨厌的吸血鬼。

　　只因血肉被剥夺无法独自存活。

　　奄奄一息没有力量挣脱这心魔。

　　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却如此对我。

　　可怜的吸血鬼，没有心肝家伙。

　　你我生命最终到底还剩下什么。

　　互相吸食在这苍白的世界苟活。

　　我多想拯救你，却只是下一个。

　　于是我远离，期望你自我救赎。

　　又在脆弱间回头遥望自我折磨。

　　因为爱，让我们深陷该死旋涡。

　　佛经道德经圣经统统束手无策。

　　你说你情愿永世做个吸血恶魔。

　　该如何救赎你，亲爱的吸血鬼。

　　解开束缚回到自然就如此简单。

　　放弃月亮拥抱太阳就如此简单。

　　给予别人光辉自己也愈来愈多。

　　从此不向世人索取就能够解脱。

　　时过境迁，许景望住在自己租来地公寓里，把日记本放在床头，再也不需要保险柜。

　　他会跟新认识的朋友讨论钓鱼的技巧，教他们钻木取火，野外生存，炫耀他曾经独自在无人森林里砍柴狩猎的这段冒险经历。而他的朋友说，每次谈到这段经历，他就会像个小孩般笑起来。

　　他的母亲在前年离世，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然而却没有什么惧怕，把每一天当做新的开始。

　　打碎保险柜的力量，超越了保险柜本身。

　　他这样在日记中写道「小草不懂害怕，任人踩踏，冬尽春来又霸领了大地。花凋了会重开，一无所有后会开启新的人生，只要还有喜欢的事，谁也不能让我结束。我用十四年，换来了一个问题的答案，现在你还会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