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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余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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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颤抖,从脚到手。
许景望在他这人生的短暂岁月里,终于体验了一次什么叫做「极致的自由」,没有国度,没有家族,没有碍手碍脚的西装领带,没有僵笑,没有镁光灯,没有礼教,没有包裹,没有性别……
是的,他在这一刻觉得有什么东西超越了一切。超越了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像一点镭射般击穿了这个冰冷的幻境。
是爱,他爱这种感觉,爱这里的一切,爱眼前的所有。
从即将枯萎凋谢的花里抽出新的苞蕾,已死去的尸体从坟堆里伸出了一只手,失去色彩的画卷忽然变得鲜活。
原来,他才明白,爱到极致的感觉不是喜悦,而是流泪。
麻木的心脏忽然开始跳动,那一刻的悸动足以惊吓所有的心情,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感觉自己真正活着了。
如果几千年前的释迦摩尼夜睹流星而悟道,许景望便是夜睹流星而……新生……
死亡,彷徨,麻木,一切都如退潮的海浪般离他而去。
他有了力量感,这具身体仿佛感受到了世界赋予的无穷快乐。
没有人告诉他,原来痛苦过后的新生是那么美妙。
可那种余痛却依旧潜藏在心底,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伤害再一次触发。
“余风,你比我大十二岁,可是我感觉自己比你要苍老,我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而你像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无论命运给予你怎样的伤痕,你都有办法让它随风而逝,不在你的心里留下一点痕迹。”许景望的喉咙有些哽咽。
他顿了顿又道:“你一定觉得我说这些话很可笑吧。”
许景望低着眉睫,被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在海风的吹拂下显得迤逦而脆弱。他是倔强的,叛逆的,斯文的西装下藏着一具摇滚乐手的身体,这具年轻的充满着血性的躯体常年扮演者要死不活的病号,现在它好像逐渐康复了。
余风的目光一直望着海边,重叠地海啸声在耳畔叫嚣。
寂静了半片,他道:“别想太多了,人生就是一场游戏,结局都是死机,何不让过程精彩一点呢。”
许景望愤青般地道:“说的不错,什么鬼名什么鬼利什么鬼成功什么鬼失败什么鬼体面,都他么的是做梦。”
余风转过头来看他,嘴角含笑道:“不想做梦却还要做梦,不想玩了却依旧得待在游戏里,你会怎么办呢?”
许景望愕然地望着他,思考着这句话,许久没有作答。
余风打了个哈欠道:“你相信轮回吗?”
许景望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有生就有死,有阴就有阳,日月会轮换,生死也会轮回。”
余风听后继而笑道:“说不定我上辈子早死,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为我上一世的身份而哀悼的人呢。”
许景望道:“也说不定是有人在恨你。”
余风忽然认真道;“也对哦,有人爱我就有人恨我。可是我已经轮回了,再也记不得那些爱过我很过我的人了,真的可惜。”
许景望愣了一下,嘴角抽搐道:“你平时都想这么疯狂的问题吗?”
余风皮笑肉不笑道:“这些是我很认真想过的问题。如果我忘记了曾经爱过的人,那个人还记得我,那么他的悲痛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景望垂眸扫了一眼余风,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他感觉到附近的海风甚是冰凉,海啸的声音格外刺耳。
“至少证明你曾经活在他的心里。”
后来,许景望在他的日记本里写道:「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句话对余风的意义是什么。后来,在我们颠簸流离的岁月里,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余风收回了望着许景望的目光,一头栽倒在帐篷上,翻了个身咕囔一句:“这游戏越来越不好玩了,睡觉。”
孤独,是许景望在这个世界上体会到的最深刻的味道。
他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投错了胎,根本就不该到人间来,因为他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后来他遇到一生的挚爱,顿觉得来人间走一遭也值得,如果只是为了跟他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去伪存真地共同活一场,倒也不错。
只是他还不知道,灿烂的流星需要通过漆黑的夜幕来衬托它的美丽,钻石需要通过玻璃的对比才能凸显出价值,名器需要真火百折不挠地锻造,传奇需要无数庸碌的诋毁来铸成。
仿佛不这样就不能够在这荒诞的世界里自证身份。
海风像雪一样冰凉,潮汐退了又重新涨起,周而复始。
余风的名言是:“享受现在,如果你企图抓住什么,那么它将流逝地更快。”
诚然地说,他并不是一个懂得避开快乐的人。他用汪洋上的一叶扁舟来形容自己的哲学,只要躺在水面上不用任何力气地随波漂流,就能不被浪潮淹没。当快乐来临的时候尽情的享受,当快乐走掉的时候绝不留恋。
许景望则是一团熊熊的火焰,只要他碰着的地方坚决燃烧殆尽,不留余烬。贪嗔痴三戒犯足了所有,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审判就是被余风绑定一辈子,余痛随着他的痴狂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现在有多快乐,日后就有多痛苦,但是只要余风还活着,就是他许景望的一味镇痛剂。生活带给许景望是千百根针无间地刺痛,余风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那随波逐流式及时行乐的哲学驯服了许景望身上所有的叛逆和对抗,唤醒了麻木与哀伤。
余风总有办法摆脱痛苦,走向光明。
他的笑,他忘我的舞蹈,他看透了纸醉金迷的红尘后留下的一点倔强地爱意,对许景望来说致命。
如果这个世界上□□会消失,灵魂永不灭,那么对爱情最真诚不悔地追求就是爱一个人的灵魂。
他在日记本上写道:「爱一个人的灵魂,可以抵抗世事的所有变迁,消解岁月对肉身的摧残,抹平地位财富年纪性别的鸿沟,即使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亟待解决生存需求的人们啊,将情感与金钱纠缠的家伙啊,卑劣的贪求美好□□的世人啊,注定与真爱无缘。伪被当成真太久,以至于真被当成了伪,世人嘲笑我的幼稚,我嘲笑世人的愚昧,并乐在其中。」
对许景望来说,他追逐余风,就仿佛在逐日。
太阳回过头来可怜地疼惜夸父,虽然阳光从不曾停留下脚步,但把光明洒在他身上就是最大的回报。
某一日,许景望坐在自己家的窗台前跟余风打电话,讨论他们的爱情哲学。
许景望问:“爱可以不需要陪伴吗?”
余风答:“是的,爱可以不需要陪伴。”
后来许景望真的失去余风时,他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爱不需要对方时时刻刻的陪伴,因为已经在心里生了根,与己融为一体,不可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