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雪》金陵美人

3、第3章

　　云来馆灯火通明，调笑声便随着歌舞声传出。不夸张的说，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扑鼻的香味。

　　周，黄两位大人乘马车是情理之中，裴赵二人骑马在侧。唯独张敬生是个没皮没脸的，非要挤马车，彰显自己的地位。

　　一行人自然不会大摇大摆的从前门进，冯妈妈得了消息早就带人在偏门候着了。车马一到，便有美娇娘出门迎接。裴良山伸手挡开攀上来的女人，动作引得赵敏之发笑，调侃起来：“裴兄尚未成家，怕是不知其中趣味哦。”

　　裴良山与赵敏之并肩走着，他其实不大想搭理赵，这人说话油腔滑调的很不舒服，于是沉吟片刻才接话：“赵兄正房的位置不也是空着吗？”

　　赵敏之的风流史也是可圈可点的，小妾都收了两个了，正房夫人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不知道强强联姻才能使得家族延续兴旺呢。裴良山这话戳的他一滞，余光瞄过去发现这人神色淡然，并没有奚落的意思。心道裴良山这人缺点情商，面上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

　　于牡丹雅间落座，屋内设四张小几，菜品已齐。上首两张，左一右二。中间空出位置供舞姬表演，小娘子们布菜侍酒。张赵二人十分投缘，加之品级在裴良山之下，故而坐右边。裴良山一人，倒也乐的自在。

　　黄大人微微点头，示意站在门口的冯妈妈。只听见屋外两声清脆的拍手声，四位年轻貌美的娘子便鱼贯而入，手里或捧着瓜果点心，或端着银壶美酒，跪坐在各人身边。

　　黄树和周仲谦是同龄人，但是两人同坐一排时便能瞧出差别。刑部果然是苦力活，比不得户部舒服自在，黄大人细皮嫩肉的，笑起来才显出几条细纹。周仲谦就比较惨了，头发都白了一半，满脸沧桑。

　　“仲谦，咱们这回可是赚大了，往后小裴小赵能帮着我们分担不少。”开宴前两位大人寒暄了一阵才转入整题。

　　裴良山感受到投来的目光，与赵敏之对视一眼，两人端起酒杯起身敬酒，道：“卑职得两位大人厚爱，不敢懈怠忽职。”

　　黄树笑的像朵花：“好好好，都是自己人，别拘束着。”

　　这时就能看出来地位高低，虽然都是尚书，黄树确是占有最对话语权的。

　　随后众人举杯，才算是开席了。

　　屋内骤然变暗，只留几盏油灯。铃铛声由远及近，由仆人打开屋门，六位异域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入内。身穿异域服装，显胸漏腰。面遮纱巾，却也能窥见美貌容颜。白嫩纤细的脚腕上套着一串金铃，舞动间清脆作响。六人分散而站，中间一位衣着与旁人不同，捂的严实了些。

　　跳的是波斯舞，女子扭腰顶胯的动作故意往桌前靠，撩的张敬生眼皮都不眨了。裴良山闻不惯异域脂粉味，索性往后一靠，拉开距离。

　　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下，中间那位披风顺着肌肤滑落，两手捧出一支颤巍巍的幼莲来，还带着水珠。音乐欢快起来，裙子转起来很好看，像金盘。捻着莲花的，明显腰肢更为纤细柔软。

　　一曲毕，肌肤冒出细汗，娇喘连连。其余五人悄然退出，只留中间的。裴良山注意到她的长相很不一般，脸型很异域风情，唯独一双眼睛又有着中原女子的柔情似水。

　　怪不得捧她。

　　那女子轻轻一笑，汉语说的磕磕绊绊：“奴善善，更衣稍后侍奉大人。”

　　裴良山一手撑着下巴，望着善善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她很刻意的调换了说话的前后顺序，逻辑却不混乱，为什么冯妈妈说她不精通汉语，她在掩盖什么？

　　江千帆带着两位小厮刚踏入云来馆的大门，秦娘子立马粘了上来。这位秦娘子也是个可怜人，放在姑娘中不算年轻了，当妈妈又不够资历，所以现在就在门口帮着冯妈妈招揽生意，和江千帆关系不错。

　　“小江公子，今日还点杏君？诶，这两位是？”

　　秦娘子对于后头跟着的两位小厮很好奇，凑过头去看。江千帆扇子打在她头上，惹得秦娘子一声娇。

　　“善善呢，爷今夜要点她。”

　　“哎呀，善善今夜被高价包了，小江公子，杏君都等急了。”秦娘子扯着江千帆往杏花屋子去。

　　江千帆纹丝不动，耍起无赖，声音大了起来：“你匡小爷？谁能包善善一夜，啊？”

　　秦娘子着急了，压低了声音，道：“祖宗哟，你可小声些。你惹不起的，别闹了。”

　　“行，爷点不着，也得呆着隔壁听个声。”

　　秦娘子拿他没折，千叮咛万嘱咐的，领着人往牡丹雅间隔壁的芙蓉堂坐下。

　　双燕见秦娘子出去了，着急问道：“被包下了，那我们怎么见？”

　　“别急。她是舞姬，总不能一整晚呆在里头。”，江千帆倒是不担心，“一会问问杏君，她住哪个屋子就成了。”

　　倒是李清白一直没说话，她靠着墙，仔细的分辨着隔壁的声音。但是歌舞奏乐声太大，听不清楚。

　　不一会，杏君来了。满脸的不高兴，一进屋就拽着江千帆的袖子撒娇：“公子今日要宴请吗？不然怎么不去我那里，我都等了公子好几天了～”

　　声音是真的嗲，李清白和双燕垂着头靠着窗站，硬是憋着不抬头。名字取的真雅致，衣服都要兜不住胸了，白花花一片。屋内还有两个女人，江千帆连忙把握尺度，一把把人搂在怀里，侧过身子，亲昵道：“杏杏啊，爷想见见波斯来的善善。”

　　这不是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吗！杏君的眼里顿时就鼓起两泡泪，挣扎着要起身：“公子要是不喜欢奴，奴走便是了。”

　　“哎，别闹。”江千帆熟练的把人扣在怀里，上手去给人揩眼泪。“小没良心的，爷哪回来不是见你。爷是替旁人问的，今晚她跳完舞在哪？”

　　从兜里掏出个玉镯子，行云流水的给人套上。杏君也不闹了，乖乖的依偎在怀里：“她今夜被大包点了一夜，怕是见不着。不过休息的间隙，总是能见着的。”

　　她手抚摸着玉镯子，委屈哒哒的：“这楼尽头，是她中途歇息的地方。”

　　李清白心里无不佩服，果然这样的活只有江千帆能干，换做是薛登可能直接就把人丢出去了。江千帆花出去的钱，总算是有点声响。消息到手，也不打扰这两个人腻歪了，默默的出门。

　　两人瞄好位置后，正愁该如何入内。此时有丫鬟给芙蓉堂送瓜果点心，李清白心生一计，将人拦下。压低声音道：“江公子不喜外人打扰，给我吧。”

　　就这样，李清白端着漆盘往尽头的屋子走去，双燕则躲在角落里的大绿植后头望风。

　　咚咚咚，李清白敲门后并无反应。她直接推门而入，将门关上后对上阿善错愕的目光。她正在整理妆容，此时屋子里突然出现个灰头灰脸的男人？

　　她抓起一旁都纱巾裹住自己，刚想大叫，嘴都张开了。李清白反应极快，脱口而出：“阿撒达！”

　　两人围着桌子对立而站，阿善听到了老相好的名字也不叫了，怀疑而又戒备的盯着李清白看：“你谁？”

　　时间紧迫，李清白没工夫跟她废话。怕隔墙有耳，所以声音很低：“阿撒达拜托我们救你，拿秘密换，快说。”

　　人在面对急事的时候容易绕不过来弯，特别是受到惊吓的女人。阿善又往后退了两步，抓起桌上的茶杯，随时有摔杯求救的意思，道：“你是女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想要得到什么。”

　　李清白一脸无奈：“你可以摔杯求救，但是我有本事进来，自然也能全身而退。事发后，你本来就是黑户，云来馆对你的看管会更严。至于阿撒达......他说要带你回家。”

　　李清白没继续说下去，无奈的一耸肩，做势要出去。阿善出声喊住她：“你别走，我说，我说。”

　　两人坐下后，阿善把她这几月的见闻经历都说了出来：“我在境外被人掳走，一路运到长安，进了城就被关进了云来馆。”

　　“你不是被二次买卖进来的？”

　　“不，不是。被掳走的不止我一人，我原以为会被守城查出来，没想到他们势力极大，进城时都没有查验。”

　　李清白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你汉语很好，和谁学的？”

　　“我娘是中原人。边境有很多异域人，与中原人结为夫妇，生儿育女，但是我们不被中原承认身份，也不知道去哪里。村子里有经常会有漂亮女人失踪，我们都知道是被偷走了，但是官府不管我们。”

　　“怪不得城内的青楼肆无忌惮的买卖人口，原来是仗着没人管。”李清白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装作不通汉语的样子，又很听话所以冯妈妈对我的警惕性不高，她把我捧起来，让我服侍很多人。有时候，我真的恨这张脸......”

　　“你先说重点，哪些人。”李清白真的很同情她，但是时间有限，实在没工夫闲扯。

　　“黄大人，他来过很多次。我听冯妈妈和他说起过户籍的事，但是黄大人叫她放心。今天还是黄大人，还带了另一位大人，我不认得。”

　　此时，牡丹雅间内酒过三巡，黄大人见善善还没来，面上有些不高兴，让人去问冯妈妈。

　　裴良山觉得事有蹊跷，拱手告罪：“酒量不佳，我得出去透透气。”，在几人的嬉笑中退了出去，步伐还特意有些飘，力求逼真。

　　出门后冯妈妈正急急忙忙的往善善休息的屋子去，裴良山好奇，一路跟在后头。冯妈妈一边走一边喊着：“善善，善善你干嘛呢？”

　　屋内两人听见动静都慌了神，裴良山耳力很好，分辨出屋内有两声板凳的摩擦声。

　　裴良山心下了然，这个舞姬果然有猫腻：“冯妈妈，今日的酒不太行，换更好来。”

　　李清白屏着呼吸，额头冒出细汗。

　　完了。这间屋子只是用来临时休息的，压根没有藏身之处。

　　“是，老奴马上就去。”冯妈妈知道裴良山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心想一会再来收拾善善。

　　听见冯妈妈走远了，李清白刚松一口气，门就被推开了。一时间屋内气氛很尴尬，李清白低着头站在一旁，听着脚步声，努力降低存在感。

　　“额，我晕，吃东西。”善善捏起碟子里的一块糕点放进口中，脸上的笑很僵。

　　裴良山一眼看穿眼前的小厮是女扮男装，讥笑道：“是吗？”

　　方才李清白就觉得声音熟悉，这时才肯定，是裴良山！

　　所以黄树带着刑部的人来喝花酒，怪不得，光有户部哪能成这么大的事，还得有刑部帮忙。

　　也是，裴家能出什么好东西，这个裴良山想必也是个贪财好色之徒。李清白想的入神，全然没注意裴良山已然站定在她面前。

　　裴良山很佩服眼前这个女人，死到临头了还能走神。他刚想拆穿，白白软软的耳朵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一回见到这样的耳朵时，还挂着一粒珍珠。

　　于是将面前人从头到脚的打量起来，哦，仔细一看身型体态也很像。这个李娘子，果然很有秘密。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送好了还不出去？”

　　李清白不敢抬头，自己肯定是漏了馅，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脱身才是要紧事。垂着头快步走至门口，抬脚跨出时正要松一口气，哪成想又被裴良山喊住。

　　“等等，你盘子没拿。”

　　李清白的手缩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转身时只见裴良山手上拎漆盘恨不得捅到她眼皮子底下。伸出手接住漆盘一端，嗓子里压出低哑的声音：“多谢郎君”。

　　转身要走却被拉了个踉跄，猛的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这双眼的主人，拎着漆盘不仅没松手，还使劲拽了。

　　“对不住，忘松手了。”裴良山这个歉道的理直气壮。

　　李清白是真火了，自己被耍的团团转。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漆盘甩起来重重地磕在木门上。

　　呆在绿植后的双燕听到声响，从翠绿中探出头来就瞧见娘子气呼呼的往芙蓉堂走，赶忙跟上。

　　屋内，善善被吓着了，那一口栗子糕吃的急，哽在嗓子眼难受极了。自己倒了杯水捧着喝，手上微微的颤抖暴露出她很害怕。

　　裴良山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黄大人在等你，别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