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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许久听不到回应,殷落晚试探着想把头抬起,忽然听见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兰生是谁?”

      殷落晚周身一颤,猛地抬起眼。

      主君看到她的反应,狠狠攥紧右拳:在他的身下,喊着别人的名字。他实在想不通,临幸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既然如此心不甘情不愿,进宫为何?

      主君看了看殷落晚,只觉得眉心发胀。他有太多女人,早已过了征服猎奇的年纪,早不再会浪费精力在无意义的人和事儿上,今日这样的不敬与侮辱,不如直接将人拉出去五马分尸。

      殷氏对他无意,他那日在万宁殿初见便知,故此一开始便没了兴致,这才从未临幸。殷氏又非倾国绝色,岂会令一国之君主动求欢,若不是看在陈夫人的面子上,想到这女子为此夜不能寐,主君又怎会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招惹这一身腥。

      主君皱起眉头,满脸厌恶。既无意,又何必为了荣华富贵,勉强自己身心?这和花街柳巷的教坊女子有何区别?主君最不喜这种花花肠子的庸脂俗粉,没得令人恶心。想到这里,他攥着的拳头就又紧了一些。

      主君迟迟不语,殷落晚也终于从巨大的惊愕中清醒过来。她不能连累殷氏,必须解释清楚。

      “奴婢所唤之人,是家兄。我们一胎同胞,自幼一起长大。奴婢进宫不久,思念家人,梦到家中宴请宾客,故此失言,请主君饶命。”

      主君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心中一阵悲凉,他替她感到悲凉。

      兰生是谁,一查便知,只是事到如今,她口中唤的是谁已经没有那么重要,殷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表明着她不喜欢这里,虚荣也好,贪权也罢,干脆助你解脱。

      “殷氏,是你去找陈夫人请我过来,但你显然高估了自己。陈夫人性子纯良,你骗得了她,骗不了我,最关键的,你骗不了自己。你既不喜欢这里,我给你一条生路,以后天高海阔你都和这姑臧深宫,再无关系。”

      殷落晚大骇,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主君要逐她出宫?那她之后要何去何从,如何和陈夫人交代,如何和殷府交代?

      主君抓起一件袍子扔到她的面前,冷冷说:“穿上衣服”。

      殷落晚迟疑地捡起袍子裹住自己。主君瞥了她一眼,随即开口:“来人。”

      守在门外早已战战兢兢多时的莲姑跟一众宫女赶忙冲进内殿,只见殷贵人衣着单薄地跪在当中,主君则一脸凝重。

      “把殷贵人带到白鹭宫,没有我的命令,永不得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在原地。殷落晚抬头看着他,眉头轻皱,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莲姑跪在一旁,看着殷落晚,惊恐地瞪大她铜铃般的牛眼。身边的侍女更是没人敢动:现在还是凌晨,天还黑着。

      “都愣着干嘛?听不懂话吗?” 主君加重了语气,看着这一地宫女。

      莲姑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扶起殷落晚朝外走去。殷落晚跪的时间太久,腿脚发麻,差点又摔回到地上,莲姑和另外一个侍女几乎是把她拖出了殿外。

      殷落晚缓过神来:”白鹭宫是哪?“

      莲姑顿了顿,压低声音:“是废置的角宫,许久年没人住过了,先主在时,曾当作冷宫关押行为不检的妃嫔。”

      殷落晚一个脚软,差点跪在地上。莲姑搀扶着她进了侧殿,关上门窗,这才满脸焦急:“姑奶奶,到底是怎么了!”

      殷落晚闭上眼,不去答话。

      窗外传来一阵光亮,莲姑贴近窗看去,已经整装和衣的主君在一小队侍卫的跟随下向晴秀阁外面走去。

      很快光亮消失了,又是一片死寂。莲姑刚要开口,忽听到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殷贵人,莲姑姑,劳烦您二位动作稍微快些,我们好回复交差复命。”

      莲姑听出是主君的贴身宦官许公公,便开了门。莲姑行礼,许公公接着说:“二位多备些保暖衣服,金银细软,白鹭宫久无人居,背阴。”

      莲姑看向殷落晚,后者扭过头,避开了她的注视。她们都意识到,搬离晴秀宫,已成定局。

      当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思索的时候,头脑往往会选择刻意规避。

      殷落晚想,今夜之事不知明日会传得如何沸沸扬扬,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但此时此刻,她已无法思考,她甚至无法坦言面对莲姑。这大概是姑臧宫殿里头一回,主君下令嫔妃连夜搬入冷宫。

      不到半个时辰,莲姑和殷落晚收好了单薄的行装。许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先迈出了晴秀阁,一掌孤灯,摇曳在私下漆黑的姑臧深宫里。晴秀阁的宫女不多,大家呆呆地站在庭院四处,仿佛木桩一般,无人讲话,亦无人送别。

      莲姑扭过身子,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宫殿,殷落晚却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向了通往角宫的窄细长廊。

      入秋后愈发夜长天短了。莲姑估摸此时已快卯时,天却依旧黑得像子时深夜。许公公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这一行三人,仿佛深宫幽魂,径直走向最偏僻的角落。

      “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殷落晚没有转头,她的目光直直看向许公公些微佝偻的后背,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莲姑抬了抬眼,她是没有资格埋怨主子的,莲姑此时此刻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再如何都是命。摊上这么个主子,就是她的命。

      而她的恨、她的怨,都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替陈夫人冤。

      算是我看走眼喽,还以为是个老实巴交的榆木疙瘩,到头来把自己都折腾到冷宫里去咯。她自嘲眼光不好,可怜陈夫人眼光更不好。自嘲自己命苦,可怜陈夫人命更苦。

      正腹诽着,刘公公突然停下了,前方是一扇巨大的红门,两位哨兵拦住了去路。刘公公一晃腰牌,低语几句,哨兵收回长矛,缓慢打开了大门。

      “贵人,小心看路。”刘公公举高灯笼,照亮门槛。

      “是这里吗?”殷落晚看向四处。

      “白鹭宫虽说是角宫,但已经几乎处在宫殿最外侧边缘,咱们从这个门出去,再过一条小径,就是了。”

      殷落晚迈过门槛,转身回看,巨大的宫墙就在自己的身后。难怪他说:和这姑臧深宫,再无关系。

      出了宫门,一路杂草丛生,仿佛两个世界,徒增凋零之感。一路曲折蜿蜒,终于到了一个小殿。

      一位当值的年轻公公正在值夜,见到他们一行三人,也是一惊,仿佛是许久没有见过活人了一般,连忙行礼。

      没人和他多言,刘公公从袖口里掏出钥匙,打开尘封多年的铜锁,做了个请的动作,恭敬说到:“委屈您了。”

      殷落晚吸了口气,和莲姑一前一后,迎着初秋的新月,踏进了白鹭宫的大门。

      宫殿不小,却是万物萧条。莲姑用袖子捂住口鼻,单手从包囊中拿出火烛,照亮了空荡的内堂。

      殷落晚铺开床褥,莲姑上前正要帮忙,却被她挡下了。已经是两个人相依为命,也无须再有主仆之别。

      “你睡吧,我去院子里坐坐。” 殷落晚披上罩衫,径直走了出去。

      “贵人......”莲姑叫住她,欲言又止。

      殷落晚微微侧过头,她知道她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仿佛是临终之人的哀求,她用极轻的声音说到:“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吧。”

      说不清是哀痛多一些,还是悔恨多一些,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得令殷落晚无从思索。她笑自己太天真,在主君说出那句意味不明的判决之时,有一瞬间,她甚至幻想着自己也许真的逃脱了命运的枷锁。

      几个月之前,在万宁殿的偏殿里,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一个人坐在院落里,对着月亮胡思乱想。

      此时此刻,就像年迈的人在将死之刻回顾人生一样,眼前无序杂乱闪过的仿佛是记忆深处储存已久的画面,从跟教书先生学习弹琴作画,到和其他世家姐妹在府上嬉闹玩耍,直至记忆的车辙滚滚向前,画面忽而切到今夜。

      殷落晚抬头看着月亮:她没有心力担心自己的命运,但陈夫人,殷司马,殷兰生,这些人的命运却都会因为她而改变。

      天快亮了吧。天亮之后,这个消息就要传遍整个王宫了吧。

      她想错了。殷美人宠幸当晚即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在天未亮之时,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宫。

      昭誉是在书院听边子厉说起的,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昭誉啊昭誉,你这回是真的押错宝了。”

      他一把推开边子厉,径直往书院外面奔去,他要去晴秀阁看看是不是真的,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脚,不,他不应该去晴秀阁,应该去万宁殿,方又调转方向。正疾步走着,忽然迎上一架辇轿,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陈夫人。

      陈夫人面色凝重,抬轿小厮们腿脚麻利得很,一溜烟朝角宫方向去了。昭誉站在原地,狠狠地攥了攥拳头。气喘吁吁的边子厉这才追上他:“我的爷,你是要飞是不是?”

      昭誉一把揪住边子厉,把他拉到草丛后,低声问道:“到底是为何?你有没有听说?”

      “说不好啊,消息是当晚在殿外值班的宫女放出来的,听不仔细。但是你想想,大夜里,第一次宠幸,主君大怒,连夜打入冷宫,这几个关键信息你串一串,还能想不出原因吗?”边子厉说完勾了勾嘴角:“殷美人也不是年轻小女孩了,想想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昭誉松开边子厉的衣领,一脸凝重。

      天色大亮。白鹭宫却照不进阳光,殷落晚和莲姑在大殿里,一边往地上泼水一边清扫,两人都是满额汗水。正在这时,宫门“吱呀”一声开了,殷落晚抬头一看,是陈夫人快步走来。

      殷落晚一怔,手中的扫把滑落到地上,她腿一软,硬生生双膝下跪。莲姑本是要去迎陈夫人,一见殷落晚跪下一个急刹车转过身,踩到刚洒过水的地面差点摔个屁墩。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陈夫人也不扶她,开门见山。

      殷落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沉下头,她心里有愧,对主君她可以说谎,对陈夫人,她说不出口。

      “你不说,主君也不说,你们叫我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了?”陈夫人少有的发起怒来。狠狠把手拍在桌子上。

      “您见过主君了?”殷落晚抬头问。

      “是,主君从你那离开,就来了万宁殿。”

      “落晚对不起您。”打入冷宫这么大的事情,殷落晚的表现却寡淡得异于常人,她不是不怕,只是她无能为力。她甚至不畏主君取她性命,只担心牵累他人。

      陈夫人望着她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椅子上:“主君没有怪我,这事也没有牵扯到我。”

      主君昨夜去了万宁殿,只是心平气和地和陈夫人说:“殷美人不甚乖巧,我已打发她去白鹭宫了,今夜你陪我吧。”这些细节她没有和殷落晚说,她需要告诉殷落晚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虽然没有牵扯到我,但却牵扯到了殷氏,你的兄弟被派到了龟兹驻守,虽是平级调动,实则却是责罚。我已经派人安抚殷司马,你不要太担心他们。”

      殷落晚脑袋一嗡,兰生被远调龟兹?只因她在梦中唤了他的名字。她眼前一黑,加上长时间滴水未进,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陈夫人已经回去了。

      “贵人喝点粥吧。” 莲姑扶着殷落晚起身,推过一碗素粥。殷落晚看了一眼,白的没有一点油星。

      “门口当值的公公每日会送来三餐,都是些极清简的粗茶淡饭。好在陈夫人托人送来了被褥衣物,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起码躺着不硌身子了。”

      “莲姑,我连累你了,你应该跟着陈夫人,不应该和我在这里,我去和陈夫人说,让她给主君求情,换你出去。”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做奴婢的,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姑娘刚晕过去了,陈夫人交代:主君虽未怪罪她,但穆夫人必定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挑拨是非,今后她不好来这走动,自然也不好在主君面前提及此事,待时机合适,她自然会再向主君求情,放我们回去。”

      殷落晚闭上眼睛,也是,她一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求情,方不再言语。

      当日晚些时候,凉州主君的嫔妃被打入冷宫的消息成了整个姑臧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殷司马和夫人因为儿子被发配龟兹,指天指地咒骂殷落晚这个扫把星不得好死。他们夫妻俩万万没想到,当初的如意算盘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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