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结罗》长叶小麦

5、人鱼公主与海妖（5）

　　2019.11.10,03:59
　　在不断校正方向的过程中，亚结罗总觉得有什么声音隐隐约约传进耳朵里。
　　有时是缠绵轻柔、若有若无的婉转歌声；有时是云朵一般轻而多变的无语哼唱，伴随着海边潮汐浪涛的节拍；有时是叮叮咚咚泉水一般，流畅而轻快，优美而高雅的琴音。
　　而他潜在水下，四下环顾都分不清东南西北；耳朵里更没有耳机，只有海水。他一度怀疑起自己的听觉，甚至是自己的精神状态——在今早起来之前，他一直都对这种骚扰自己好些天的噪声感到心烦意乱。找也找不到音源，也没有确切的方向；就像凭空塞进脑子里的CD，每当想仔细去分辨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注意力不想被分去的时候它又萦绕不散；就像隔着靴子抓不到的痒，围着碗赶也赶不走打又打不到的苍蝇——总之，亚结罗烦不胜烦，恼火得感觉自己都快要更年期提前了——当然，他现在这个年纪，解释为青春期躁动更合适。
　　而在听到那些声音的第四天，亚结罗终于摆脱了这种折磨——他竟然睡了个安稳觉，当他发觉这一点在潟湖群的小泊里睁开眼的时候，猛烈的阳光已经把他搭在珊瑚礁上的鱼尾都烤得干软了。
　　亚结罗几天来难得睡了个好觉，当他睁开眼时看到眼前都是明亮涌动的淡青蓝水影时，还有点迷茫。他头朝下倒栽着，尾巴露出水面搭在黄色的苍珊瑚折叠板状的缝隙里，上身却斜着沉入水中。浅浅的的沙底小泊只有三四米深，没有什么危险生物。但这种清浅的体量却轻易被毒辣的太阳煮温，把夜晚微凉的湖水变成一池热浴，甚至连他的皮肤都微微泛起淡淡的暖红——他是生活在寒温海域的人鱼，适应的水温要比较低一些。虽然他能适应温暖的奥纳帝海水，但日间潟湖的水温显然和至少十几米深的广海不能相提并论。
　　被骚扰了好些天，乍一消失，耳边脑海都恢复了清静，亚结罗的感觉竟然还有点犯贱地不习惯了。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种无聊的想法丢出脑海，无语了一会摇摇头，亚结罗摆摆尾尖重新浸足水伸展开的纱鳍，伸手扒住低矮的珊瑚礁顶，把自己甩过珊瑚礁堤坝，“噗通”一下沉进更深的水，慢慢向‘不远处’那一线金黄色的平沙海滩前进。
　　＊＊＊
　　……人鱼？
　　亚结罗下意识地认为那是自己的同期，但一股本能的陌生感却为他升起了警惕和戒备。他悄无声息地躲到礁石后，潜伏在波浪迭起的水面下，以避开对方的视线。
　　幻鳞的天赋让他将自己的气息都融入周围的环境，如果有人能看到他这个位置，会直接将他当做水面荡漾的幻影忽略过去。
　　金黄色的海沙在阳光下尤为耀眼，亚结罗蓝紫混色的眼珠内转深成湖泊一样的海蓝。中央的内瞳孔收缩着竖起狭长的圆形，在深沉的蓝色晶体里散发着微微的白光。眼睛根据视物在逐渐调节适应的状态，在他的视野中呈现的景象也产生了变化。原本清晰的广域视角画面不断模糊变暗，清晰视界变小，远距离细节却提升了。
　　他看到海滩岬角延伸至落潮范围的尾端礁石上，一条有着蓝色鱼尾的女性人鱼坐在上面。她的体态非常年轻，但明显是成年人鱼；灿烂的金发如同丝缎一样富有光泽，柔软而充满韵律的波浪披散在胸前到鱼尾上部；弧度优美的丰满胸部被巴掌大的曲裾贝巧妙地遮掩住，雪白的肌肤和浅金的长发在阳光下反光亮度高得让亚结罗都觉得有些眼疼。背面看不清鱼尾的细节，盘曲着收在礁石壁上的下半部分鱼尾能看到透白的剪形尾鳍浸在水中，一下一下地翻搅着水面。
　　“……”
　　亚结罗直觉有些不对，下意识面无表情地眯起眼，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条人鱼身上。
　　仔细看了之后他就发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她比起自己这样具有更多海生种特征的人鱼，外表看起来更像是人类。
　　上半身完全是人类，除了尖尖的妖精耳，和短短的红色尖指甲，亚结罗看不出其他的特征能把她和人类区分开。
　　肚脐以下，她的鱼尾柔软肥厚，规律排布的圆形鳞片光滑而贴服，反射着剔透的银光。剪形的尾鳍是半透明的冰白，鱼尾上简洁得没有一丝“多余”，美丽、柔嫩而无害。以至于亚结罗看着这条鱼尾脑子里只想到了曾经被自己徒手捉上案板、拼命挣扎的，滑溜溜肚子软绵绵的草鱼。
　　还有对于其可能的鲜美肉质的猜想。
　　这条“人鱼”很符合他曾经对这种生物的幻想，以至于他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一个异界的人类扮演者。
　　——先不说别的，这耳朵沉进水里不灌得脑壳哗哗响，那肯定是假的。亚结罗曾经受过的“求生式”游泳训练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读作阴影），在池水里挣扎的时候好像脑袋不停被灌进去的水都在冲激动荡，恶心得连恐惧都被冲淡了。
　　看着那条“人鱼”的时候，亚结罗的理智和三观都在批判自己，但他的本能克制不住地把那条肥厚柔软的鱼尾归类到“食物”那一栏。
　　搞什么？
　　从水下冒出头来的亚结罗忍不住咽了咽有点痒痒的喉咙，轻轻咳了一下。
　　“谁在那里！”
　　危险的风声里，夹杂着“铮——”的金属颤鸣，亚结罗险而又险地避过迅捷凌厉的风刃。宛如实质的淡灰黄色的尖锐气流剐过亚结罗扬起的发尾，湿润的几缕银灰断丝被裹挟着窜向风引去的方向，下方鼻尖几乎是贴着水面的亚结罗瞳孔骤缩，不受控制地被激发出狩猎者的凶性。
　　心态无比地冷静，亚结罗的情绪仿佛沉入了冰凉的深渊，一丝波动也不再出现。轻轻摇摆修长劲瘦的鱼尾，迷幻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弥漫开：亚结罗的精神‘网络’不断伸展着铺开，放射出超声波一般的精神波动。
　　——幻鳞人鱼布下“烟雾”的区域，即是属于他们的猎场。
　　湿淋淋的手掌探出水面，亚结罗扒住礁石抬起头，冰冷地注视着莫名其妙出手攻击自己的男子。
　　幻鳞人鱼的迷乱场域已经笼罩了周围一百米的范围，但这个奇怪的男人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然而他却一样没有发现礁石后明目张胆观察他的亚结罗，这让亚结罗产生了巨大的疑惑，决定猫起来不出声默默观察。
　　“哼，藏头露尾之辈。”
　　对方似乎用感知搜查了一番，空旷的水面也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地方。亚结罗将自己完全融入水体气息，在这种感知欺骗下这附近只有一些没有智慧的小鱼小虾。
　　“逃走了？哼……”
　　这名发色金黄的人类男子悬停在水面上空，不断有风团在他身边凝聚又消散。他不放弃地在水面上游荡，为此亚结罗看到了他背后突兀伸展开的三对泛着金光的洁白羽翼——
　　淦！羽族！？芙尔赛罗的——
　　嗯？
　　思绪闪电一般稍纵即逝，亚结罗察觉到熟悉的违和感，稳住气息，眯起没有聚焦的眼睛在脑海里分辨起意识散逸波动反馈回来的信息——
　　在亚结罗散逸精神反馈回来的信息辨别里，这个面容英俊的男子，并不是普通的生物，而是类似于“奴役兽”之类的东西。
　　亚结罗很难找到词汇形容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性质，类似于元素生命，但却拥有血肉的实体。他免疫迷乱场域的影响，却无法看破亚结罗的隐匿，就像一个拥有思维的傀儡。
　　……傀儡？
　　亚结罗猛然惊了，他忽然想通了。对方免疫他的迷乱，因为幻鳞人鱼的“精神混乱”、“感官扭曲”本质上是作用在灵魂和精神的欺骗和攻击，而对方根本没有完整的灵魂，他只有一个奇怪的“内核”。而这个“内核”的根基凭依着别的东西，他是一个类似于“召唤兽+傀儡”一样的生命，所以无法通过生物本能去发现亚结罗。
　　“…………”
　　亚结罗在原地默默无语片刻，沉入水下离开。虽然这个人形召唤兽在本质上是很低级的生命，但他没办法自欺欺人对方很弱……反过来讲，即使对方就是一个生命回路都很粗糙的傀儡，但他的武力打亚结罗十个都有余——因为对方免疫他的灵魂攻击，这正好戳到他的死穴。
　　实际上真要说亚结罗见过的比这人形召唤兽强大的生物多了去了，就连他同个育婴房的小伙伴笛欧玛都有一较之力。但是他就是不行啊，他又不是技能都点在物理破坏力的尼波斯人鱼，他是精神系的术士，对付这种根本没有灵魂可言的物理派完全没招。
　　至于夺取对方的控制权……他心里还是很有点数的，还不想作死。
　　“咕”
　　嘟起嘴吐出几个气泡，亚结罗把心里那点不甘和怨念按下。默默记下这个莫名其妙的仇，他无声无息地潜进了深处的洋流。
　　——这回才是真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