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卞九欢

51、夜

　　你爱过我吗？

　　从学校绿色铁丝网的缝隙里，从每个课间飞逝而过的时间里，从一文不值的作业纸上，从老师喋喋不休的废话里……

　　你曾有那个瞬间失神想起我吗？

　　当你想起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洛眀舟坐在流灯河的河边，看着人群渐渐散去。

　　夜色深了，一切都消失不见。

　　没有什么可以看到，就连那些无聊的人都各自散去，换了个别的地方去玩手机。

　　几个小时前梅根和林色还站在后面看着她，等着她，以防她喝醉了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可是现在，就连他们都走了。走得无影无踪，就连洛眀舟呼唤都看不到他们的人影。

　　去哪儿了呢？

　　谁知道呢。

　　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还等待着她的人，已经不再等待了。

　　可是她还在等一个人啊。

　　洛眀舟低下头，看着手上那条礼貌的消息，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间，竟然牙尖嘴利如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厉害的人呀，好圆滑的人，这么世故的德行究竟是从谁那里学的？

　　是穿着大理石的女人，还是从别人身上？
　　那个女人真的就那么好吗？

　　好到了你愿意为她改变，说一些她教给你的话？

　　洛眀舟了解唐桓，她更了解的是，唐桓是从来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好听的话的，更不会如此详细周全的考量。

　　或许有些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会学会八面玲珑，处处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是这绝不是唐桓。

　　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大学还没上几年，能学得会这许多吗？

　　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是有人教她。

　　否则，依着她那好学生的性子，八成会严谨认真地回复什么，你不要再闹了，你再闹下去，我就给洛阿姨打电话。

　　洛眀舟甚至都想好了，好啊，你打啊，你打给她，就证明你还在乎我。

　　可是她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河边，低头看着那条礼貌的回复，看着那明明圆润却冰冷扎人的几句话……

　　【洛眀舟，你的酒劲儿好点了吗？】

　　【谢谢你的青睐，也感谢你给我的所有这些信息。我仔细想过了我们的关系，我对你始终是欣赏的，但是，我想现在时机不到，我们还是就这样保持距离吧。】

　　你是真的想知道我的酒劲儿好点了么？

　　还是只是看我喝醉了可怜，假装同情我，给我个卑微的面子？

　　哪怕你骂我，恨我，同我吵，我也不想在你心里变成这样的存在。

　　和一个人吵架的时候，好歹会认为她是重要的，不是吗？

　　恨一个人的时候，好歹是因为曾经深深的在乎过，不是吗？

　　可是如此圆润的打交道的时候又是什么？你到底把我看做什么？

　　看做街边的流浪狗，你看我饿惨了，可以施舍我几块肉吃吗？

　　我不要！

　　我不要你施舍的肉，我宁肯你不给我！

　　洛眀舟看着那些礼貌却疏远的话，心里担心极了，可是她又做不了什么，生怕这是一个断崖，这再往前走一步，一步就掉下去了！

　　掉下深渊万劫不复！

　　她将再也不记得你，甚至不再在乎你！

　　过去的一切，恨也好，怨也罢，尤其是那些零星的小小的爱慕，那些昔日闪躲的眼神，都在你面前消失！

　　不要，不要，不要……

　　洛眀舟着急了，想要回复些什么，想要继续闹下去，可是那些回复的话就在心里像是一道高墙，远远的把他们隔起来了。

　　多么恼人的高高在上的姿势啊……

　　多么令人不安的疏离……

　　都藏在这无声的，无尽的，夜色里。

　　唐桓回到了宿舍，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上了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姜兰兰小声说道：“你睡了吗？”

　　唐桓本来已经困得不行了，可是听到她这样说，又强打起精神，清醒过来，问道：“怎么了？”

　　姜兰兰压低了声音，说道：“顾丝南睡着了，我们小点声说。就是今天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想管的，可是……”

　　她犹犹豫豫，唐桓又困，连忙催她问道：“到底怎么了？”

　　姜兰兰还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转移话题，问道：“你今天气到湛蕊了吗？”

　　能让她这么犹豫的，一定不是湛蕊的事情。

　　姜兰兰想来对湛蕊的事情确定得很，一提到湛蕊恨不得冲出去打人，嚣张得很。

　　唐桓见她不肯提，问又不说，只好先回答她道：“当然。子渊姐姐和我配合很好，我们今天合作很顺利，只是可惜了那枚戒指，实在是很好的戒指。”

　　若是有真爱的人送给何子渊，让她就这么撕开棉花糖的时候看到，在流灯河的夜色里戴在手上，那一定是再完美不过。

　　可惜，没有。

　　一场戏终了，唱戏的人各自两散，在同一片夜色里各奔天涯。

　　姜兰兰小声说道：“那就好，气到湛蕊了就好。我就满意了。”

　　唐桓哭笑不得，本想多陪姜兰兰一会儿，奈何实在是太困了，只好抢着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实话好吗？是有人和你告白吗？”

　　姜兰兰沮丧地说道：“你见过被人告白这么失落的吗？”

　　她叹息一声，用被子蒙住了头，良久才说道：“唐桓，我觉得我做错了。”

　　唐桓本来在她沉默的这一会儿都快睡着了，被她这一句话又惊醒，迷迷糊糊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还要我追问你多久？”

　　姜兰兰说道：“就，就是冉星光今天晚上不在。”

　　“她出去了是因为，她、她哥哥在工地上受了重伤，被送进急救室去了。”

　　唐桓一怔：“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姜兰兰说道：“你小点声！丝南明天早上还要去音乐社面试，不能打扰到她睡觉。我给你发消息吧。”

　　听到这件事，唐桓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打开手机看姜兰兰的消息。

　　姜兰兰：【她晚上忽然打电话找我借钱，态度也不好，开口就直接找我要三千块。我虽然手上有钱，但是我就是不想给她嘛，我就拒绝了。】

　　唐桓：【是为她哥哥借钱吗？】

　　姜兰兰：【是】

　　姜兰兰：【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事情那么严重了！后来她在医院跟我打电话哭，说做手术要三万，她家里人拿不出来这个钱，就一直哭，说话也糊里糊涂的，我那个时候意识到事情严重了，也不生她的气了，就想要帮她想办法】

　　姜兰兰：【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呢，电话就挂了。现在怎么都打不通了。】

　　唐桓这才想起来，晚上在流灯河的时候，冉星光确实也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但是因为大家都习惯了冉星光那个臭脾气，看到她直接打电话过来，本能就觉得没有好事，于是直接挂掉了。

　　如果早一点知道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她不会连着挂了冉星光三个电话。

　　毕竟，那是一个人绝望的求救啊。

　　姜兰兰：【我找我姐姐要了钱，也想帮她，可是她的电话到现在都打不通。】

　　【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个医院！我想问老师，但是我没胆，我不敢。】

　　【我又和我自己说，冉星光那么讨厌的人，她不配我管，是她自己出事的，她活该。再说了，谁让她的电话打不通？不是我的错。】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万一她哥哥真的死了怎么办？】

　　【下午她哭的时候，好绝望，好无助……】

　　唐桓也想起冉星光的哥哥了。她记得冉星光虽然性格傲慢，她的哥哥倒是挺好的一个人，那天来的时候一直帮着她收拾房间，叠被子洗衣服，还真诚地替她不好的态度道歉。

　　那个眼神真诚任劳任怨的农村少年的模样，直到如今，唐桓还依稀记得。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那天冉星光的哥哥离开之前，是主动要了她的微信的！

　　那个时候说，他妹妹不会照顾自己，出了什么事情，还要找唐桓……

　　那时看他真诚，就加上了！

　　唐桓连忙拿出手机来，翻找冉字的名字，很快就找到冉星光的哥哥。

　　叫冉源！

　　一找到人，唐桓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他的朋友圈开始看。

　　姜兰兰迷惑地在黑暗里看着唐桓，伸手戳了戳她，又发消息问道：

　　【你怎么了？】

　　唐桓：【我找到冉源的微信了！】

　　唐桓：【他的朋友圈里有工地的合照，你看这个标志物，这是城市的电视台大厦！他在这附近上工，出了意外，一定是被送到最近的医院！】

　　唐桓立刻打开地图开始搜索，寻找附近的急救医院，很快就找到了唯一一家大医院，立刻给姜兰兰发消息道：

　　【冉星光或许是在医院待太久，手机没电了，她又不懂得如何找充电宝，这才断了联系】

　　【如果我们现在出发，一定可以在医院找到她！】

　　姜兰兰窝在被子里，犹豫着打出字来：

　　【唐桓，你也太好心了。】

　　【我、我虽然想帮她，可是这么晚了让我起床，我实在是不想动。】

　　【再说了冉星光又是那么招人厌的一个人，你去了她未必感激你……】

　　唐桓想起今天子渊姐姐和她说的，一个人最无助，最卑微的时候，要给她最后的尊重。

　　一旦给了她这个尊重，从今天起，她就再也不会像往昔一样对你。

　　真的吗？

　　唐桓不敢确认。

　　但是，这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啊。

　　姜兰兰又说道：【再说了，医院总不会看着人死不给他做手术吧，我们去干什么，我不想去……】

　　唐桓认真地打字回复道：

　　【兰兰，我们去吧。】

　　【一个人最卑微，最无助的时候，要给她最后的尊重。】

　　这是子渊姐姐教她的道理。

　　她不知道这个道理对不对，准不准，但是她知道这个道理来自于一颗诚恳的心。

　　她信任那颗诚恳的心，胜过信任这个道理本身。

　　有的时候你会因为一件事信任一个人，有的时候，你会因为信任一个人，去做一件事。

　　唐桓下了床，对姜兰兰说道：“走吧。”

　　姜兰兰见她都已经下去了，只好挣扎着起来，披上衣服，耷拉着头小声说道：“好吧。”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的门，轻轻地把门关上。

　　走廊里的灯依旧亮着，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是唯一的光明。

　　唐桓走出了宿舍，看见宿舍楼外面的地面上，有一张宣传的海报，是音乐社的宣传。

　　离开宿舍两个人就自由多了。

　　唐桓捡起了海报，问姜兰兰道：“丝南明天要去音乐社面试对吗？”

　　姜兰兰说道：“对呀！她要很早起来做准备，所以今天早早睡下了，我没有敢和她说起这件事。”

　　“你也知道的，丝南这个人做事很有原则，一旦计划了什么事情，是绝对容不得更改的。”

　　唐桓看着那张设计精美的海报，看着上面极具宣传力的字体……

　　想起开学的第一天，三个人一同站在宿舍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顾丝南貌似是非常笃定地说过——

　　“我已经计划好了未来二十年发生的一切。”

　　“我的计划里没有社团。”

　　是谁改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