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来日》浑水墨屿

2、第 2 章

　　一路上张念念睡得很沉，估计是乏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沈亦中途喊她很多次都没得到回应，只好再从旧小区带回自己的公寓。

　　这一觉可真长呀，毫不夸张的讲这是这么些年张念念睡的最安稳最踏实的一觉。智能音箱第n次提醒她该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
　　“喂”张念念惯性应答，实则大脑一片空白，毫无情感...
　　“刚醒？”
　　电话那头似乎很是无奈，张念念也表示很奇怪，自己引以为傲的生物钟在回国第二天就崩塌了。
　　“是啊，你家床太好睡了”
　　“中午吃什么，我回家给...‘沈秘书，这是要抄送的文件您看下。’”
　　“啊？什么”张念念一边洗脸一边把手机放在一旁听免提，电话那边吵吵嚷嚷的。“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沈亦示意来人稍等，背过身去讲电话。“中午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哦哦，别了别了我收拾收拾出门了。下午还有事儿呢。”张念念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看镜子里自己脸上的黑眼圈不由感叹“老嘞。”
　　“你又要去哪儿啊？昨天刚回来你能有什么事。”沈亦不知道怎么突然很想生气，莫名的又很心慌。声音瞬间高了几个度。
　　气氛一瞬间有点紧张，来送文件的人被冻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张念念也感觉到了沈亦的不爽和不对劲，搓搓头发捡起一旁的手机。
　　“我没有想去哪啦，我总是要工作的吧，总不能回来把自己给饿死对不？”
　　张念念连哄带骗的讲了一堆感谢的话“乖哦宝贝，妈妈要出门工作挣钱啊。放心啦我没想要乱跑。”
　　沈亦没打断她油嘴滑舌但实际真的很想揍她一顿，“有我在能饿死你？”
　　张念念在电话那头没皮没脸笑嘻嘻的调侃“老沈？神秘书？你这是想金屋藏娇？你这个同志的思想可不对哦，要坚守原则，为人民服务！”
　　沈亦终于被张念念声情并茂的演讲逗乐了，噗的轻笑出声，已然忘记桌边还站了一个送文件的人，这小哥也是着实可怜，跟着人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提心吊胆一会儿春意盎然的，在空调开这么大的办公室不知已经擦了多少次汗了。
　　最后决定和沈亦一起在外面解决午饭，沈亦转过身来扫了几眼要签的文件，利索的在后面签名盖章微笑着递给来人。那人前脚刚走，后脚沈亦便收拾东西，关灯，锁门、下楼、开车走人一气呵成。
　　几个报账员呆在原地，反应过来以后更是无比惊讶，“我们这是扑空了？”
　　“是吧...”“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扑空”“小沈不是住办公室的吗”“神经病吧人家有家能不回吗”

　　中午简单的吃过饭，张念念要去电视台参加一个面试，实际上她没想好在这里要如何继续开展自己喜欢做的事，但现在机会来了，哪怕是有一点点可以接触到自己之前的工作她都愿意试试，并且乐在其中。迎接挑战和接受新鲜事物仿佛是她能接受这个世界唯一的动力。
　　“要不要我给他们的负责人打个电话通个气”沈亦把张念念送到电视台楼下。
　　“老沈，你瞧不起我。”张念念很严肃的看向他。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们这个地方熟人好办事这条永远都是通用守则，即使你有能力，但你不能保证别人不会托关系。”
　　“好了，别说了真到那时我再找你不也来得及么。谢了哈。”
　　张念念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便跑了进去，来面试的人还蛮多的，这种事业单位任聘制在这个城市果然还属于热门，大概因为面试时间还没到，小会议室门前聚集了一堆人张念念交了简历领了号牌找了一个离会议室远点的角落径直坐在地上，她从沈亦家走的时候带了本书，想着反正离面试还有一段距离，闲着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嘿，挪挪脚。在那呆不行占着地儿，别人都排队去了你还在这干啥”
　　“啊，啊？”张念念一时间没从书里的内容出来，眼前这个拿着拖把带着手套叉着腰的大爷冷不丁吓她一跳。
　　“啊什么啊，我要拖地了。”大爷不耐烦的拿拖把吓唬张念念
　　“好好好给您让开。”张念念把书合上蹭的站起来，眼前一黑晃了两下嗖又蹲下了。
　　这回大爷慌了“姑娘没事吧你，你咋啦，你不是碰瓷儿吧”
　　张念念没搭话，大爷把她扶起来靠在窗边缓了一阵。大爷拿纸杯替她接了一杯凉白开递过来。
　　“大爷您脑回路这么清奇咋不去写剧本儿啊，我要碰瓷儿我就躺地上讹你了。”
　　大爷把拖把立起来乐了，“看来你没啥事儿呀，这伶牙俐齿的。”
　　张念念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我安安静静在那看会儿书您到好拎个拖把就来赶人。我低血糖犯了就说我碰瓷儿...大爷您如果想搭讪的话这样式儿不成啊。”
　　“年纪轻轻，言语轻佻像什么话。别人都等在门口怕漏过自己你坐在这个角落都快钻进书里了，这不是考你文化课的时候了遇事要灵活点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眼高手低，看不上这个工作瞧不上那个营生的...”
　　张念念被教育的直发晕“对，您说的太对了大爷。谢谢您，但人手一个号，真没必要排队。轮到我就叫我了。”
　　大爷哼的一声，瞬间拉下脸。“孺子不可教也。爱去不去。”大爷丢下一句话便背着手走了。
　　张念念呆滞在原地，这什么怪老头，拖把也不要了？
　　这时张念念发现走廊外的人似乎少了些，于是走到会议室门口朝里看了看。
　　“干什么，看什么你”
　　张念念一回头一个扎着辫子的大哥拿起笔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小栗旬？”张念念颜狗本狗上线。
　　“呵呵，过奖哈妹子。你...你夸我也不行哈，不能作弊，面试呢你..你瞅啥”
　　大哥一张嘴一口酒气。
　　这地儿都些什么人啊这，张念念怀疑自己是不是报错进什么传销组织了“大哥您帮我看看啊，现在到几号了？”
　　“我..我看..看看啊，二，28”
　　“!!!握草”张念念看着手里攥着的26号心里一万头草泥马飞驰。
　　“大哥，那啥，不叫号的吗？这感觉刚开始一会儿啊怎么就28了呢？”张念念一把掐住大哥的手臂。
　　“诶哟疼，叫什么号你以为搓澡呢？差不多就进去得了呗。”大哥吧砸着嘴像是在回味酒香。
　　张念念嘴角抽搐了几下，这都什么人啊，她转身想和其他人一组一起进去面试但发现大家似乎都已经分好组了，每组不多不少七个人根本没有她插足的地儿。
　　张念念准备自认倒霉，这血的教训仿佛告诉她自己是个傻缺，还是缺乏社会经验啊，一瞬间她觉得之前那几年的经历都白瞎了。但还是决定试试，一回来就碰壁这打开方式不对啊，这不行啊。传出去面子往哪搁？
　　“诶大哥，您帮我想想办法呗，我这都过号了，我上有老下有下的全指着我一个人挣钱养家呢，您帮帮我，我下次给您带好酒。”
　　大哥被张念念忽闪忽闪的眼睛盯得不好意思了，“你谁啊我就给你加塞，离我远点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大哥，你帮帮忙嘛。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
　　“你你别动手动脚啊，在这儿的人谁不需要这份工作啊。”
　　“我知道，且不说我，你们也有过失吧，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面试的，发了号牌不叫号，一通乱入。这距离开始面试时间不过才十几分钟，一组七个人按每人三分钟来算，轮到28号也要有一个小时吧，再说别的，我按时到了面试地点，按顺序领了号牌，中途没有离开。如果说我个人有失误，那就是我没理解你们这样的面试方式，还是你们这里根本就毫无秩序毫无被选择的必要。”
　　“你这...这说的一...一套儿一套儿的，我们这儿就这规矩我还就告诉你了。要么你就走，要么你就自己想办法，啊。”
　　“成，你就这样是吧，行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张念念拿出手机录制视频，“宝宝们，我今天在面试一个电视台的职位，结果遇到了不公正待遇，在十分钟前我本人准时并且按照秩序领取了号牌...”
　　扎辫子的大哥晃着手臂“哎哎，干...干什么呀你，瞎录什么呢。给我拿来...”说罢便伸手去拿张念念的手机。
　　两人争夺不下的时候一个拖把立在两个人的面前。
　　“干什么？”刚才那个怪老头拎着拖把又过来了。“你就没个正行，什么日子你喝酒！叫你老子回去好好收拾你!”大爷拿起拖把对着扎辫子的大哥一顿敲打。
　　张念念都傻眼了，一把抢过拖把“闹什么闹！不处理问题演什么戏呢！”
　　扎辫子的那个人伸手推了张念念一把“怎么说话呢，什么演戏，我罗叔是你说的着的人吗。”
　　“我看你是还想挨揍！”大爷把张念念挡在身后一把扯过他的手拽到一边去了。“下面面试的按照数字大小顺序排队，一次进五个人。”

　　“你和我进来。”大爷转身对张念念说。
　　张念念跟着怪老头进了会议室，上一组面试的人还剩下一个，老头把拖把放下拿起一旁放着的茶杯走向面试官的位置，其他几个面试官都冲他示意。
　　张念念心里大概有点数了，这怪老头是个爱拖地的官儿？看来自己今天还挺走运的。
　　不会儿就轮到张念念面试了，其他几个面试官都对张念念提出不少的问题，反而这个大爷什么都没问。
　　“罗老师，您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其中一个面试官问老头。
　　“可以了，叫下一批吧。”罗老师看着面试名册没有抬头。
　　张念念起身向面试官们鞠了一躬轻轻带上门出去了。刚一出门沈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念念，你那边怎么样？结束了吗，我等下有会要开可能不能去接你。”
　　“刚结束，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回家的，傻子。”
　　电话这边沈辰无奈的摸摸头“哦，好吧。你路上小心。”
　　“恩，你忙完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张念念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本想多等一会儿和怪老头道声谢，一抬眼发现已经快四点了，心里顿时一惊，要来不及了。

　　照片里的人神情肃穆，两片嘴唇抿成一条缝，浓眉下面的一双眼睛幽静如死潭，张念念分不清楚这个时候的爸爸是在害怕还是在埋怨她。
　　“爸爸，我回来了。”张念念把花放在他的照片旁边，深深的鞠了一躬，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再抬起头时刚好挡住发红的眼睛。
　　“爸...”张念念实在想不出能对他讲些什么，道歉吗？逝者已矣。
　　张念念就那么站着，笔直的，恭顺的，垂着头。
　　“爸，我...”一撇嘴眼泪就流下来了。张念念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解释不了，什么都说不出。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下辈子，下辈子一定不要再遇到像我这样的女儿了。张念念心想。
　　张念念摸索着从包里拿出一支烟，点燃。正要伸手放进香灰里，顿了一下。
　　“哦对了，您戒了。”张念念收回手把剩下的半只抽了。烟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她的鞋子上也沾了点。
　　抽完这支烟，张念念把烟头包起来，用湿巾把地板落灰的地方擦了一遍。
　　“爸，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张念念再一次深深的鞠了一躬。
　　对不起爸爸，从小您教育我心不藏事，做人要光明磊落，可我哪样都没做到，就连和您解释我也做不到。可能因为直到现在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坏人也会很可怜，可怜到众叛亲离可怜到她活着都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活着的借口。

　　南楠抱着两束花急匆匆的上楼，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的女人也急匆匆的，黑色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本来就很削瘦的身材在黑裙子的衬托下更加骨感。
　　“啊。”张念念和迎面匆匆上楼的女孩撞了个正着。“抱歉，你没事吧。”
　　“我没事。”女孩淡淡的说。
　　张念念把地上的一捧花捡起来，垂着头“没事就好，真抱歉，给你。”
　　女孩接过花没再说什么，往上走了两步，停下。
　　“念，念念姐？”
　　张念念反射性的回头看。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缺刚好和那女孩对视在一起，张念念往后靠了一步单手扶在栏杆上。“不会的，怎么会这么巧。”张念念心想。
　　“你认错人了。”张念念拉低帽檐轻轻说罢便飞快的下楼去了。

　　南楠抱着花站在楼梯口，朝着那个黑色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
　　南楠祭拜了自己的母亲后，往刚才张念念下楼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果然。
　　南楠出了墓园，远远就看到南怀瑾的车子停在一旁，便径直走了过去，敲敲车窗。“南司机，开门。”
　　车里的人冲她招招手，开门。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啊，南老板。”南楠边系安全带边问。
　　“我再不来收拾你，你还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天天给我惹麻烦。”南怀瑾揶揄道。
　　“啊？什么？我做什么了啊，冤枉死了。”南楠笑嘻嘻的盘问。
　　“我不过是出了几个月差你就惹出那么多乱子，我管不了，等着回家爷爷收拾你吧。”男人悠悠开口。
　　“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我和他们真没事儿都是朋友，真的，我母胎单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哥~你救救我吧，回去肯定被爷爷揍哭。”南楠瞬间心提到嗓子眼，扯着南怀瑾的手臂不放。
　　“放手，开车呢”
　　“不放，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南楠嘟嘴道。
　　“你真是！”
　　“真是什么？你是我哥你帮我不应该吗？”南楠不以为意。
　　“放你出去玩两年，别的没长进，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南怀瑾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掐南楠的脸。
　　“啊！你耍赖你一个男人还是个兵，你劲这么大掐的我痛死啦！啊！！！”
　　南楠叽叽喳喳个不停，南怀瑾伸手去捂住她的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吵，跟谁学的这死小孩。”
　　“当然是我念..念”南楠一惊，差点就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好多年了，这个名字虽然不是禁忌但鲜少有人提起，后来就好像变得约定俗成了一样，有南怀瑾的地方绝口不提张念念。
　　“咳，我爱人惯我的咯”南楠打岔过去。
　　“切，小屁孩。”南怀瑾撇了一眼南楠。
　　“是是是就您老，您最老哈”南楠摆摆手。
　　南怀瑾没再搭话，南楠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也就放心的倚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想赶了一天飞机的南楠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南怀瑾从后座扯过备用的毯子给她轻轻盖上，快一年没见到这家伙了，好像长高了也瘦了，偶尔他心情不错给她发个视频电话总会提醒她要好好吃饭，从小就瘦的不像话，长大了也还和小时候没差，索性身体还是没问题的。南怀瑾想到她刚才揶揄自己老，好久没听人这么说他了，弄得他以为时间没什么过，什么都没有变。
　　“死小孩刚才是想到张念念了吧。”南怀瑾心想，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
　　傍晚去接南楠的时候，他倒是碰到了一个和张念念有些像的人，背影很像。不过也不太像，太瘦了。他的印象里张念念骨架小，虽然瘦但身上的肉匀称的很，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
　　有多久没这么认真的想过她了呢，也没多久。自从六年前目送她离开，她就仿佛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像是从没来过的那种。自此以后，满心思念，望眼欲穿。期盼着她能给自己打个电话哪怕是群发的节日祝福也好。什么都没有，她是铁了心的要摆脱自己，对，她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她以一种消失的方式来摆脱自己这个麻烦。
　　“你，不许去调查关于我的一切。我就是以后死掉了，或者任何意外发生，你，都不许去看我不许问或者说不要再帮我。你可以不听我说的，但只要你来我就躲，反正我都躲习惯了，只是换了对象而已。”张念念走之前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一字一句的和他交代清楚。
　　“好，我答应你。”心好像不再跳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明明张念念告诉他做人脸皮要厚，不然没得选择，可能是因为她教的吧，她还留了一手，她没交给他如何去对待脆弱的像是下一刻就能直面死亡的她。
　　嘶，烟都燃尽了。
　　南怀瑾把车窗关上。拍拍一旁的南楠，“死小孩，赶紧起来。你要睡多久？”
　　南楠腾的直起身子，“到家啦！”
　　南怀瑾提起手刹睨她一眼“废话。”
　　“要死了，我台词还没准备呢。”南楠拉下镜子照照。
　　“你回家准备什么台词？”
　　“爷爷要是问我什么你可得帮我。”南楠咬着嘴唇低着头。
　　“知道了，你也不要怕他，他是你爷爷。”南怀瑾轻轻拍了拍南楠的肩头。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