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隔阂 ...


  •   李瀚命人暗卫门有史以来的老奏折全数摆在了西暖阁里,所有打回的奏折均记录在案,何时、因为什么上表,他都看了都一清二楚。

      皇帝盛怒之下,选择了暂时忍气吞声,第二日便命令庆王,让他找个冠冕堂堂的理由,卸去身上闲杂职务远离朝堂,三日后进入军机处协助林清处理北疆事务,果然,庆王殿下在满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狐狸精面前依然是油盐不进,一个人躲进了海棠阁,明目张胆地闹起了脾气,李瀚也被逗的一时哭笑不得。

      过了就好,这老狐狸想通了才慢慢悠悠的出发。
      庆王一走,朝中立刻没了主心骨,所以人这才发现,原来日常的杂事都要仰仗于这位他们平常根本不看在眼里的王爷,于是每日呈递到李瀚案头的折子雪片似的,军费催的就像是打鼓,姚徽焦头烂额之际也被逼上了墙,随即兵部的人几乎在要朝堂上和别个打起来。

      就在此时陈钰钏只身突然发难,把这些年军队中的牛鬼蛇神全部揪了出来,他隐忍多年攥成的拳头,此刻打的正是时候。

      成坤连夜出逃,不知去向。

      李瀚立即震怒之下一查追究,发现北疆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有人在军费中盘剥揩油,皇帝命令当即追查,果不出所料,明皇留下的烂摊子和那帮碎嘴子果然屁股不干净,于是皇帝便下了旨,凡是前朝牵扯其中的人,查清罪名,格杀勿论!

      于是,一场埋伏已久的染血秋雨,在都城中弥漫开来。

      岿元九年年底,北疆前线两军依然对峙,金甲王沿途联合南部驻军收拾了匪徒暴民,终于回到了古道守城,隔日乌坎就兵临城下,这一年年底,沈黎先后传了十多册书信去往各地,预备在这一年,进行最后的返攻,可是过了一月有余,整个金甲才等来了久违的军饷与战备,只是送来的东西却是从江南来的,而且押送的人身份特殊,说不见大将军不进城,沈黎去练了兵才刚归来,还没下马时就懵了一下,出城一看才发现送来的的人是伪装成普通兵士的罗乾。

      旧人相见,喜不自胜。

      但几日后,陈钰钏带着皇帝和各种兵部信件回了都,他这一年一路跋涉诸国的消息传入都城,军机处就紧急商量了一天,林清和庆王商量之后决定请皇上批复一件事,请让除江南外的其他大小事宜之外,军队可由大将军自己酌情做主。

      随后陈钰钏带着这封折子进宫面圣,将这一阶段的战事,自己这一路的成果与李瀚做一个简短的报告。李瀚听的心紧,忍不住道:“江南这么太平?那些老顽固这么轻易就把东西交出来了?”

      “那些都是江南的老大人了,而且我去劝说也让他们急圣上之所急,如今前线吃紧,关键时候岂有自保的道理?多少都尽了些力。”陈钰钏先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圆场,又道,“至于民间,也大多都愿意为国出一份力,只是有一个要求。”

      李瀚沉吟片刻,问道:“什么要求?”

      陈钰钏一拱手:“他们希望皇上能重新将江南交还给正统士族,如今当年的祸患已除,百姓们还是希望有国士镇守南疆的。”

      “那按你的意思,他们打算从朕这得到什么呢?”

      陈钰钏不假思索地道:“南疆的确有人家财万贯,但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们也知道如今国难当头,而且以江南薛岳等人为首的巨贾挺身而出,一方面是为了报国,另一方面,也是想给自己留个后路。”

      这种话李瀚听得多了,他神色淡淡地看着这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眯起了双眼,陈钰钏也不多卖关子道:“眼下正是用钱之际,皇上看……是不是也让这些人稳定下来,才能以鼓励更多人倾囊相助呢?”

      李瀚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起陈钰钏,仔细思考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忌惮起他的,
      就算当初因为沈黎,自己对她也算“真心实意”,可这种东西是有时效性的,过期不候,譬如当年沈裴的死,他也是满腔悲愤与愧疚,恨不能飞过去看看沈黎,也是陈钰钏联系各部稳住了边部大营,也譬如眼下局势紧张,陈钰钏为了玧朝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而且几乎拿住了整个军机处,可他要是放在寻常人家里,不过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男人,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可他却在短短几年间一手将战场危局缓和下来,此时二人静立西暖阁中,他也是沉稳有度,让人说不出的隔应,李瀚想他登基没几年,便先后被两场叛乱糊了一身,以至于被外族铁蹄染指山河,四方生民流离失所……

      最重要的是,他和自己一样年轻,还比自己小一岁,而且还能陪在自己最想陪的人身边,日夜不离开,虽然这次把他们分开了,可以后也不免有些情分,难道就因为自己这个身份就不能……

      李瀚心头横亘着一股阴郁,态度也跟着冷淡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既是朕的子民,即便是倾家荡产,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吗?要朕给什么好处?”

      陈钰钏极会察言观色,他立刻就知道皇帝这毫无来由的冷漠是因为什么,心里虽然有一股火气,但脸上却露出一副不解:“陛下……”

      李瀚打断他:“行了!为国为民分明是每个人的本分,他们怎么可以想着从国库里捞出油水?朕就算再怎么样也是一朝天子,怎么可能去求他们?”

      陈钰钏只能摆出一张苦瓜脸,然后用表情写出满腔的无可奈何,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可没想到更大的难题,还在后面等着自己,李瀚不轻不重的点了点罗乾的名字问道:“他在江南,可还安分?”

      “罗大人一向是恪守本分,在江南治理了不少匪患,而且,也为北疆操了不少心。”陈钰钏毕恭毕敬的答道,可马上就要坐上椅子的皇帝,却发出一声冷笑:“恪守本分?要真的恪守本分就不会老在朕眼皮底下做些小动作,他可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些蛟船都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消失的。”

      陈钰钏突然怅然若失,想到自己在江南似乎也并没把这些东西往心里去,可当今天子却当了真。他该不会真的以为那些东西是用来对付朝廷的吧?

      “罗将军为人正直,臣和他打过交道。”,李瀚打断答道:“罢了罢了,他和本朝的恩怨,说起来就久远的很了,你在都城只呆了这些年,怕还是不慎了解。”

      陈钰钏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才定下心来接住了皇帝的又一个问题。
      李瀚问:“我之前听说,葛书公有过要辞官的想法。”

      陈钰钏仿佛没想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瞬间痛得嘶——了一声,又忍住回道:“葛大人想必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李瀚挑了挑眉,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然后给小福洲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了。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北疆,的确太苦了。”,说完之后又感到自己仿佛答非所问,表情一抽动,故而举起拳头贴近嘴边咳了一声,“今日的东西除了朕不要给别人看,若是已经有人知道,你懂怎么做?”

      陈钰钏:“臣懂…”

      李瀚欲言又止,表情看上去想说什么,却只是挥手对陈钰钏道:“算了,你先回去吧,让朕再想想对策。”

      陈钰钏应了一声,行礼告退,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然而就在他将要退出西暖阁的时候,李瀚忽然叫住了他:“宁大人等等,还有件事,”

      李瀚和颜悦色地说道,“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成家,还是要寻个好姑娘才是正事。”陈钰钏心里狠狠地一跳,当即抬起头来。

      李瀚又笑着说道:“翰林院钟学士的次女也有十七,我听说这姑娘在都城女眷中早有名气,书香门第的举子都想着登门求亲,而且她的母亲也是和太原王家有旁亲的贤惠女子,所以教养想必也好,朕多嘴多事,替你做了这主,如何?”

      大学士钟鸣的女儿,满朝要员有一多半都想去求亲,也有要要拜他为师的,他膝下两个儿子,个顶个的博学。陈钰钏脸色却一瞬间变得极难看。李瀚长眉一挑,问道:“你不愿意?”

      陈钰钏转身跪下,只是不吭声。李瀚奇道:“怎么了这是?”李瀚脸色也撂了下来:“怎么,陈大人这是真的不打算娶妻了,难道你看不上钟大人的女儿?”

      “臣不愿意,”陈钰钏一磕头,整个人连声音都不对了:“皇上为臣这么操心,却被臣如此辜负,皇上治我的罪吧,臣真的没这个打算。”

      李瀚心有不甘地道:“因为什么?你是听说了那人家什么不好,还是另有心上人?”

      李瀚道:“你大可告诉朕,朕替你打算。”

      陈钰钏对他深施一礼,没吭声,却先缓缓掀开手臂衣服,李瀚吃了一惊,整个人站了起来:“这……”

      那年轻的左臂上布满了蛇一样的纹路,最触目惊心的便是细细的一条,通进去似乎连接了心脏,“还请皇上恕臣御前失仪之罪。”陈钰钏低声道,带出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是……

      李瀚大惊过后随即反应过来,呆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你就这么喝了药?”
      陈钰钏脸色青白一片,伸手把衣服缓缓归拢好,:“当年逃出边部的男子,无论老少,都被逼着喝了这药,即便是臣,也不例外。”

      “你受苦了。” 李瀚话里冷冰冰的,听不出一点同情的味道,他知道这种毒药虽然不伤身子,但也是也令人无法长命…

      李瀚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似乎放下了什么,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人退下了。

      陈钰钏出了西暖阁之后,面色苍白整个人就像是被冬天的霜降打过一样,直到走到长公主的别宫之后,才被一阵冷风吹的醒了神,他手臂上这些疤痕,只有沈黎看过,本以为会就此沉寂,可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成为了拖延周旋的工具,陈钰钏抬起头,望了一下这所别宫,想当初他就是从这宫墙之上摔了下来,然后被沈黎牢牢的压在旁边的小巷子里,保全了半条性命,也就是那一眼让他想起了多年之前,那个喜悲参半的上元夜。

      马车走过都城坑坑洼洼的泥土,来到了四通八达的太平街道,吵杂的人群声中,闭目养神的陈钰钏被潮水一般涌来的思念感染了全身,他突然睁开眼心里变得无比难受,但这每一步路都是自己选的,由不得后悔,边部他已经打理得七七八八,子庆也已经用着自己的身份登上了那条路,看来自己时日将近,若真到了那天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一路回到了冷冷清清的金甲府,谁也没惊动,径自来到沈黎那无比简单的卧房中躺下,紧紧抱住了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深吸了一口。

      沈黎有个不成文的习惯,睡觉的时候总喜欢蜷起半边身子,然后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腰间的衣服,陈钰钏知道那是行伍之人半夜抓剑间的习惯,他闻着枕头上浅浅的梅花香,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十天之后,礼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在朝堂上对着文武百官公布了自己的想法,他先是收拢了一部分边部的兵权,然后再把江南的通商口岸三分之一收入了朝廷,想着这样能不能减少北疆的压力,并且下发了无数道令箭,许诺了富商子弟高官厚禄,要他们用自己的本事为朝廷出兵出力,并且对和玧朝交好的各部,也都答应了他们之前没有回应过的问题,比如对想在玧朝通商,通船的人发放有时间期限的证明等,可有人狮子大张口,在危难之时想要趁机抽薪。

      薛岳一收到消息便立刻发放给了罗乾,皇帝年轻气盛,虽然能够明白清楚的知道问题的根本,也能很好地洞察人心,可到底是经验过少,对于各部的扯皮之事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过几天,边部也听到了风声,白子冠拿些一封亮黄的圣旨,静静的站在城门之上,看向沈家守了几百年的大漠。

      铜板接到沈黎的书信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北疆,信上说他有了小字,叫为思,是为国思,为民思的意思。

      是他最喜欢的林清大人起的,铜板很高兴,他终于可以去陪阿姐了。可此刻他跟着两个金甲亲卫,把那一包子都城的书信护的死紧。

      深夜的北疆大帐很暗,几乎没有什么灯,巡逻的人一把拽住这孩子的马,就是一句“当心!”

      “阿姐!”铜板把马缰绳往小兵手里一摔,直接闯进帅帐,刚要说话,却见沈黎借过阿逄的一碗药,正在闭目养神,表情看上去十分复杂,好像已经做了很久的思想建设。她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整个人变得十分愁苦。

      铜板便道:“阿…大将军,边部出事了,白将军被收了兵权,刘将军也连夜回去了!。”

      沈黎抬头一看叹了口气:“……”她眉心缓缓地皱了起来,缓缓点点头。“树大招风,陈钰钏这次真的是踢到铁板了,他去外面那么多日子,四处奔波劳苦功高,可朝中不是人人都吃这一套,皇上到底是有些年轻,但我也不能平白看他吃这个教训,看来是时候好好在战场上走一遭了,可是军机处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这几个月,到底有没有好好帮阿姐好好问问啊。”这一番话说得是满心忧虑。

      铜板:“当然,林大人和方大人日夜操劳,终于是争取到了不少军费,可那些都是民脂民膏刮来的,虽然朝廷有保证,那要猴年马月才能实现啊,再说了,那点东西对于现在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而且就算现在我们能把这里平定下来,以后怎么办?”

      沈黎沉默了下来,铜板急了:“阿姐,说话啊。”

      “太苦了。”沈黎:“不能再耗着了…”她重重地长叹一口气,自顾自地接道:“先前我有些太急躁自负了,被人伏击也是活该,但我这几天想了好多……这次绝对不只是乌坎一个强敌。而且现在不比十几年前,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这大大小小十几次也能看得清楚,所以得从长计议,你刚到,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不比家里,可没有软床睡。”

      阿逄本来没说话,只蹲在地上熬药,可一听这话,拿着一把大蒲扇就转过来,脸上还蹭着两抹锅底灰,他一愣:“你是打算……”

      “绝不能拖累整个玧朝啊,”沈黎低声道,“该做个决定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