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君临》一只糖包子

48、迂回

　　平安抵达后，罗乾又命人给沈黎带了两坛葡萄酒，等回到码头，天都快蒙蒙亮了，沈黎想着刚才那些风浪怕是把阿逄他们随着水流一起吹跑了吧。而现在，在罗将军春风化雨一般的眼神中，三人百味交集的抱着两坛葡萄美酒跌跌撞撞下了船，沈黎抬头一看，罗乾拱手弯腰，分明是向她行了个不轻不重的军礼。

　　沈黎把酒向葛中淮怀中一塞，也回了一个，这一夜，二人心照不宣的谈了许多，也将那心中的隔阂冲淡了一些，虽然就算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不对味，沈黎也从未放在心上，可如今摊开了揉碎了，却觉出另一番滋味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有征战过沙场的人才能了解。

　　也是，若国将不国，那又要将军何用？

　　等到船走远时，沈黎才开口：“我好多年没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葛中淮却不以为然，将刚才的那些事儿全然不放在心上，他把头耷拉下来，毫无戒心地打开一坛酒，“这东西的确酸了吧唧，不好喝。”

　　而沈黎却白了一眼，瞬间夺过，“懂不懂啊你，这玩意可不好弄，贵得很。”宁雪脸色绷得死紧，连日来，她走街串巷的确没有看到太多流民，除非是有人把他们藏了起来，否则江南怎会平静如此，即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出不寻常来。

　　突然，身后的草丛传来了一丝响动，风过无痕。

　　“该出来了，没帮到什么忙也不必藏在那不出声吧？”这时候，旁边的草木之中突然发出一阵砍伐之声，阿逄衣服湿透，脸上全是泥巴，顶着一张半老徐娘的苦瓜脸，稻草更是插了满头，他就差哭出来了。沈黎看着满脸铁青的阿逄，实在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宁雪虽然不清楚这些人是何时到此的，但想来也是沈黎特地吩咐的帮手，可如今忙没帮到，反而弄成这副狼狈像，他们心中肯定有气。别的不说，带头的阿逄肯定特别想把沈黎揍一顿。

　　上次在边部，沈黎嘴上又没有把门惹到他时，两人就差点打得不可开交，军千雪揉了揉额头，想着，这哪里是将军和部下，这分明就是从小长大的冤家！

　　“行了行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别顶着一张苦瓜脸看我。”东张西望之后，沈黎又道：“长恨呢，怎么不见他？骑着我的马，可别连孩子也丢了。”，阿逄背过两只手，“我没看见，这一路上我们都在水下，他骑个马跑到哪里去了，我并不清楚。”

　　沈黎一笑，走过去拔了他头上的几根草道：“这怎么还生气了呢？回去给你做水煮肉片，别生气了。”

　　阿逄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没有回答。他们拿了沈黎密旨，这次半夜跑到河中来纯粹是从令而为，可谁也没料到他们的将军大人这么不着调，幸好身上还带了一些火种，否则这大半夜的，非把人冻死不可。

　　可其余的士兵才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他们可没和将军一起长大，也没生死共处过，哪有胆子这样说话夹枪带棒的啊。而且，金甲的军人，虽然他们平常只驻扎在城外上边部的次数并不多，可也知道沈黎的厉害，不过说来也是，能进金甲的人怎么会心有怨言呢？

　　他们一个个把脊背挺的直如松，眉目刚劲，虽然那一脸泥还是有些可笑。

　　几人正想商量着如何回城，突然从林中就射出一道灵语长箭，冲几人而来，沈黎拉着军千雪闪身躲过，“怎么还不打个招呼？差点伤着你。”，宁雪张了张嘴，没说话。沈黎这才抬头查看，只看到一半的黑影正想逃走，可还没跑两步，就被一脚踹了出来，躺在地上只会哼哼了。

　　长恨拉着马从深丛中走出，一把拉起黑衣人，拽下他的蒙面，那是一张人皮面具脸，毫无表情，一看就是被人毁了容，不过这种手法十分阴毒，要让人皮和自己的脸贴合起来，就得生生的从活人脸上把皮揭下，那被揭皮的人会痛苦尖叫，流血不止，然后活下来的几率几乎是没有的。

　　葛中淮：“你以后有什么行动能不能提前说明？一惊一乍的搞得人心慌！”， “哎？话不能这么说嘛，我要早早说了，哪还有什么神秘性。”沈黎背手道。

　　“换皮……”长恨低喃，沈黎见状，慢慢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没错，是西域的恶毒手法，而且为了长的普通，他们陷害的往往都是平常贫苦百姓，这种手法几十年前就没有了，你又是从哪里学的！”沈黎抬起那人的脸，细细观察也赞叹道：“天衣无缝，连接口都找不到，手法很妙。”

　　沈黎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人莫名其妙地就能感觉到恐惧，黑衣人虽然一言不发想蒙混过关，但身体微微的抖动还是出卖了他，所以也就忽略了他现在是有多不自然。长恨察觉沈黎神色有异，立刻懂了几分，起身扬声道：“阿逄哥，把他带回去，好好审。”沈黎拍拍长恨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辛苦了，跟他一路了吧，上马走吧。”说完，他将一包从船上带下的糕点取出来递给长恨，示意他吃点。

　　长恨接过牛皮纸，心头一酸，低声细语的说了句“阿姐……”，阿逄先是把这男子摔到身后冲几名金甲点了点头，然后又走到长恨马前，拍拍他的头，“上马吧，你阿姐还是心疼你的。”

　　沈黎嘴角含笑，冲宁雪的方向招招手：“别愣了，马都牵过来了，快走吧。”

　　葛中淮瞬间被这认脸不认人的沈二丫惊呆了！可宁雪的心是一顿，可不等她细想，沈黎已经一把把她抬上马，突然姑娘心里漏跳了一拍，几近慌张地抓住了缰绳。这回再羞涩别扭也没法了，因为沈黎也跳到了她身后，宁雪紧张地一只手抓着沈黎的胳膊，心惊胆战。

　　“怎么了？”沈黎以为是她突然的一跳把人吓到了，连忙解释：“马不多，我又不能去和葛中淮骑一匹，那样马会受不了……”

　　葛中淮：“………”

　　靠？！葛中淮不满，真是躺着也中枪。

　　自个又不是五六百斤的大母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雪着实不安了，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她怅然若失，宁雪紧紧的抓着缰绳，背后贴着一具潮热的身体，泛着一丝冰凉，两人虽都穿布衣，而且在这寒冬腊月里衣服都是有加棉的，可宁雪依然是手心冒汗，甚至感觉到后面的人在不断的前倾，宁雪：“……”

　　虚虚实实，感觉不清，恍如昨日……

　　马匹开始行走，沈黎一把夺过宁雪手中的缰绳，喊了一声驾，就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骑在马上的葛中淮和他们并排走着，摇摇晃晃的笑道：“沈黎，你说我们这下回去该做些什么呢？话都说的这么清楚，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沈黎笑道：“该知道都知道的差不多了，那接下来便要去啃那块硬骨头，但能不能拿下来，我是真没把握。”宁雪扫了葛中淮一眼，全副精力和眼神拴在枣红马身上，也感觉周身越来越热。

　　“怎么，难道我们还要整军出发，去敬王殿下的地盘闹事？”葛中淮这话用了一种不客气的语气，客客气气地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圣旨上说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还不那么急着去找王爷。”沈黎一偏头：“我要把暗卫门先揪出来，否则，这些暗处的人老在一旁捣蛋，盯的我着实不舒服，本将军不舒服，谁也别想舒服！”

　　葛中淮：“………”眼看这个话题已经到了尾声，他也不吭气了好一阵，这二人虽然平时不对位，但大事大非面前也是向来同心的。就跟癞蛤蟆遇见了青蛙，同宗同祖，又何必在乎繁文缛节，也罢也罢……

　　但葛中淮不经意之间看了一下宁雪，便愣住了，“督军？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刚才河上风浪大，中了风寒？”这本来是普普通通的一句关心的话，可在宁雪耳中听来，却变了一番滋味，就好像是自己心中多年所想被人窥破一样，多了一丝恼怒。

　　“我没有。”宁雪在葛中淮关心的眼光中抬起头，“多谢关心，我没得什么伤害，只可能是风太大了，吹得脸皮有些发麻。”
　　沈黎听这句，默不作声。

　　宁雪本来想着无视，正想平定心情，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就从身后附上她的额头，这下浑身一颤，刚稳定下来的情绪，一下子被打了个支离破碎。沈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道“没发烧啊，可能就是有点受凉了吧，回去让葛图给你开两副药，喝了睡一夜就好了，上次你不是也这么跟我说的吗嘛。”

　　宁雪：“……”，葛中淮：“上次？上哪次？”

　　“没什么，葛将军，沈将军上次发烧，我给她送了份药罢了。”宁雪连忙打断。

　　“哦……”葛中淮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句，也想着这二人还好都是女子，若是一男一女，在楼上呆了那么久，怕他也要操一份当老子的心。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沈黎就扣下头，向四边看去，现在天已经大亮，周围的情况也能观察的一清二楚，他们现在已经来到河的下游，水面平缓，风也停了，只是此处地上都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马匹行走的十分缓慢，水面上不住还有飞走的白鹭，沈黎心道：“这江南水草的确是适合休养生息。”他们刚才走过的码头上还有几艘客船还是商船相互用粗长的铁链相接，远远看去，繁华之景尚在。看来罗乾的确是把江南治理的不错，可功过不能相抵，等此事完毕，按照皇命，沈黎还是要把此人带回都城的。

　　想到这里，沈黎胸口闷闷的，说实在，他也不希望一个志在报效四方，想要为国征战的将军受那牢狱之灾，她突然放松了手中的缰绳，两腿一夹马，小跑前去。

　　日光高升，冬阳渐暖，几人刚回到驿站，阿逄便迫不及待的把那带着人皮的“刺客”送进了他们精心打造的“牢房”，什么话都没说，就把人先高高吊起，并没有严刑拷打，只是给身子泼了一瓢酒水。沈黎还没来得及兑现自己的承诺，就把阿逄连拉再拽，带进了这个房间，阿逄心怀不满，好不容易这次来带了锅，怎么还还不让人吃饱了？

　　审犯人什么时候都能审啊！

　　天天都过着这种周公吐脯的日子。

　　她早早的退了众人，如今这个不大不小的密不透光的空间里，就只有她，长恨，阿逄和两个金甲士兵。沈黎拿着一根鸡腿，吃的满嘴油光，左手边摆着一只流光杯，里面斟满了葡萄美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说的真是好。”，沈黎咬下一口肉，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人皮，感觉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她沉默着笑一声，摸了摸手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