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君临》一只糖包子

47、共计

　　“送回去吧。”门后的人打开窄门走出来，露出他的半边阴阳脸，室内油灯昏暗，本就不好视物，再加上这人身子还未完全探出，平白添了一分神秘。

　　薛岳见状，便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宁雪微微皱了皱眉，试图多点上几根蜡烛，但沈黎却突然出声：“罗将军眼神不好，见不得亮光，先别点灯了。”

　　就在此时，船头却传来一阵水声，似乎远离了陆地，众人一惊，好奇这船怎么无声无息的就开了？虽然前行缓慢，但也不至于完全感觉不到。沈黎做事十分依赖本能，若今夜罗乾真的有困住他们的心，也就不会费尽周折的引他们到此一游。可想着附近如果有埋伏的兵种，阿逄他们也能自保，何况此地再往南边就快到入海口了，罗乾才不会放着好话不说，非要惹怒她不可。

　　宁雪想来，客船绝对不可能这么稳重，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装做客船，这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看她们是边部的人，就特意拿水上的东西来待客吗？和睦维系不易，而且玧朝平静惯了，突然边部打了那么大一场胜仗，任谁都会眼红，沈黎也想到这层，突然心中大呼冤枉！她回都城屁股都没坐热就来了这里，金银财宝什么的也是毛都没有，但此时，葛中淮却忍不住问道：“罗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您也想掺和一脚？恕葛某人多嘴，您有些逾越了吧。”

　　罗乾大笑三声，装做认认真真地回道：“前朝先皇手段狠辣，平民百姓甚至连稻米都吃不到，可自我上任后，江南如此盛景，可让人人吃个半饱，难道我这一脚伸的不对？更何况，控制江南的人又不止我一个，葛大人又何必指桑骂槐呢？”

　　葛中淮：“………”这的话编得还真是够仔细，几乎挑不出毛病。葛中淮转向沈黎，小声道：“现在怎么办？我看他八成是土皇帝当久了，有点势利眼。”沈黎还没来得及答话，整个船身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东西，沈黎使了个眼色，葛中淮立刻深吸一口气，跑了出去，果然，船已经开到了江面开阔地带，可突然而来的狂风却把水浪吹的飞起，让整个船舱都震颤起来。

　　“太大胆了！”葛中淮一拍门板，自己也站立不稳，沈黎将玄铁扇放在一边，坐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片江域是罗乾的地盘也不与李义的地盘相接，将他们带来逼近敬王府，想来是真的在施压，罗乾在这方面像一只守财的屎壳郎，非要蚍蜉撼大树。

　　既然这样………想来刚才要袭击她的就是古刹的人吧，说不定还是那个逃跑的古刹，所以才被毁了容，玧朝五代帝王都没能完全统一的南北边借，真是有着让人深恶痛绝的能力！

　　眼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暗卫门的人早就已经到了江南，这是依然躲在暗处，不肯冒头，这种缩头乌龟的样子真的是把他们的主子学了个一等一，但，古刹这些亡命之徒却也永远赶不上朝廷正规军队的武器装备，但他们的买卖，以后定是有千万只手在操纵。否则只跟着李义，油水绝对没有这么大的。
　　看来，他们也在暗中巴结上了罗乾，也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沈黎突然发了一声笑。

　　那窄门就完全被推开了，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人很自然地冲沈黎稽首，回手将门带上后，道：“多年不见，沈将军出落的越发好看了。”

　　沈黎：“………”她始终想不通，这个人怎么能保持十几年不变呢？难道是吃了什么百年不腐的耗子药么？

　　罗乾毫不在意地在沈黎透心凉的目光中低头坐下，又道：“将军这么漂亮，怎么能受这种深夜寒凉之苦呢？”

　　沈黎：“苦不苦的无所谓，主要是你这个当做什么都发生的样子———太白痴了。”

　　罗乾：“……”

　　沈黎微微坐正了些，眼神立刻变得像含了数万把冰凉刀锋：“我以前真没料到，一国将军竟然会和古刹勾结在一起，而且怕您也想暗卫门塞了不少好处吧，所以我当真想要问一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罗乾本来就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更是收回了那三分笑意，突然凛冽的一扫：“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应该知道。”

　　沈黎似笑非笑道：“不然我还会跟你坐在这里过家家吗？要是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头早没了。”

　　罗乾：“……？”

　　明皇在世时，手段过于强硬，对于各方势力暴政敛财视若无物，这的确是利用了他们为自己平定乱民，可直到临终时，明皇才知道了自己的不对，但君王可不会认错，就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了自己的儿子，沈黎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皇家的父子当真就狠心到如此地步，恨不得把亲人训练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吗？现在各地群雄并起，北疆不平，边部也刚刚才休养生息，江南又如此难搞，这里的人上达朝廷显贵，下到土匪流寇，没一个是同心的。

　　之前沈黎还对敬王心怀不满，觉得他在先皇驾崩之时过于嚣张跋扈，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江南的纷乱，可眼下看来，这决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当年丞相大人三下江南都没有摆平这些人，就是因为太不好打点收拾，而那个时候，李义还没有下江南，还停在他的封地和西方的势力周旋。江南奇人无数，有为国却不为民的，也有为财为利为权的，也有把百姓性命置之于不顾的，玧朝建国之初，这些毛病还浅藏不觉明显，日子越久，在经过明皇帝那么一闹，现在的江南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沉寂下去。

　　沈黎；“如今乱世又出，我沈家拼尽性命，才打下边部，保了一边的安康，而如今这区区的江南，居然会滋生出这么多鬼胎，你难道当真就没有过错和责任吗？”

　　罗乾垂眼，好像突然圆寂了一样：“责任？呵，朝廷也是可笑，我想打仗的时候，有人拼命地把我从战场上拉下来，送到这安康富饶之地，现在江南出了乱子，却一股脑地想让我背锅，皇帝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说到底，这整个玧朝都不明白我心中所想。”

　　沈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那让我猜猜，将军心中所想，和我是否相同？”桌面的油灯火明灭，沈黎束起的发垂落在一侧肩头，不知是因为想到了计策，还是因为激动，左眼下的疤痕突然变得灼红；“扮猪吃老虎，可真不是什么好办法，你说是吧，罗将军。”

　　罗乾眉头一皱，皱起了三道深沟一般的折痕，眉梢也若有若无的挑了起来，现在的神情在沈黎眼中，不像是发怒，更像是心中所想被人看透，便不再装下去了，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

　　罗乾手指不停的扣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动：“你我相同之处，便都是一介武夫，也都见不惯这南方人话不直说的性子，我生于北疆，从小就立志要继承我父亲的遗愿，可偏偏造化弄人，皇帝不信我一门忠烈，却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金甲。”接着，他不等沈黎答话，便接着道：“人都说沈家二小姐是个泼皮，可在我看来，这世间的话都不可信，往往都是三人成虎。”说完，他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便立刻有小厮进来为二人添满了酒，沈黎深吸了口气，与此同时门外的“船夫”也放下刀散开了。

　　沈黎道：“将军，我第一次见你年岁还小，当时的确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您对我有意见也是正常，可人都会长大，您说您为了北疆披荆斩棘，我和我父又何尝不是？您继承了您父亲的遗愿。”沈黎叹口气，“谁又不是被权利绑上制高点的人呢？但我既然坐到这个位置上了，就绝对会一笔一画的过下去。”

　　沈黎俯身贴耳“而且我身后站着的，是整个边部乃至大半玧朝的百姓，而不是什么官场之辈。”

　　宁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下了紧握剑柄的手。沈黎看见罗乾在一愣之后，居然笑了起来，还是一种和自己达到共情的笑。

　　“说的也是，若我当初有你的坚持，真的能有守住北疆的信心和胆魄，便不会被发配到这侵蚀人心之地，皇帝是想让我舒服的久了，就会把受过的苦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就再也不想回去了。”罗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的却用错了方式，但我并不承认我有为祸四方。”

　　“那肩头山呢？”沈黎道：“难道仅仅是你的一个靶子？”

　　罗乾：“如果我说，那个地方我从未涉足呢？那里的确有我的耳目，可却不单单是我一个人能够全拢的地方。”突然油灯里爆发出“噼啪”一声响动，显然是灯芯快烧尽了。可二人并没有理，只是继续大眼对小眼。

　　“那我倒想听听您的高见。”沈黎拿起茶台上的剪子，剪断了一截灯芯，罗乾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我其实从一开始，别想的是回到北疆，江南的确很美，但也是个温水煮青蛙的地方，可能适合文官却并不适合武将。”

　　说罢，他又盯着酒杯叹了口气：“今夜该喝茶的。”沈黎虽然不清楚罗乾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回去，但先皇不发配别人，却将他滞留在此一定是有原因的，暗卫门虽说是暗中保护，但又怎会逃得过耳聪目不明的罗将军？古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未探查清楚，可不论别的，所有人都知道沈黎和敬王不和，这梁子从上一代便结下了，上次在漠北，金甲军就把那么多人杀于马下，而那些人里几乎一大半都是李义的门生，如此明目张胆的宣告边部主权，敬王心里又怎会没有疙瘩。

　　首先，沈裴当年先克扣了李义的不少粮草又绑了他的兵，而在那年射箭比赛之上，沈黎也做了出格的举动，虽然未得怪罪，可李瀚也是不悦了好久。其次，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李义是不会甘心仅仅拥有一个江南的，沈黎突然想到了明皇驾崩那天，敬王殿下说过的话，当时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地挂在心上，而今想起来，的确后怕。

　　“少将军难道不知道，太阳和人心是不可直视的吗？”

　　沈黎握紧了拳头，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感觉又刺激的上来了，罗乾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便道：“天色已晚，该掉头回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宁雪心中甚至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有人在暗中使什么绊子，又或者沈黎并不是假装不知情，而是真的在装疯卖傻，那他们的处境就很微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