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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无依 ...


  •   沈黎轻轻地喘息片刻,回头冲长恨胡乱笑,而且看上去的确不是什么好笑容,她道:“你放手,快断气了。”

      长恨:“……”

      沈裴将自己重新撑了起来,浅紫色的血管在脖子上一跳一跳,几欲破皮而出,正准备开口将这些人从院子里哄出去,好不要扰了自己的清净。

      可能是事已至此,也可能是……人总是斗不过天。

      红梅未来,人却要败…

      这是个什么道理?

      突然一声尖利的哭嚎传入耳朵,沈黎浑身打了个哆嗦,差点站不稳。

      沈裴左脚一软突然扑在了地上,沉重的再爬不起来。

      他这一生磕磕绊绊地长大,自己的父母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命,然后到自己这一代又累着了自己的闺女。

      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保不住?

      这世上所有的仇与怨,痛苦与别离,大概就是枯木逢君,君却无心留下吧!

      沈黎咬牙切齿道;“不……”一声震彻天,夹杂着霜雪与两只飞跑的细长腿,发出喉头伤情的嘶吼:“不!!!”

      沈黎道:“娘,娘,娘,不可以,为什么?”眼底突然涌上的热意,控制不住的酸楚。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娘亲啊,我未在你身边长大,难道刚一回来,你就要抛下阿黎了吗?

      娘,你再看看我……

      戚从霜握着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唇微张就像一只濒死的鱼,眼泪不住从眼角淌下,沈良烟趴在床边。

      那一碗砸碎了的粥碗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流出一点白色的浓稠。

      沈良烟一字一顿道:“娘说话呀,月临回来了……”

      眼泪成河,但也留不住厮人。

      大抵在悲痛时,都是千言万语变成无话可说的,亏欠了太多错过了太多,此时的告别都已成枉然。

      沈黎心里对自己说道:“笑,你要笑……”

      她一边拼命自我平静一边慢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握住了戚从霜的手,刚才爹娘团聚定是说了不少知心话,现在轮到自己了却开不了口。

      沈黎皱着眉端详了一下戚从霜的面容,压低声音道:“娘,我回来了,我平安的回来了,没受一点伤没破一点皮,你放心吧。”

      沈良烟神色凝重地偏过头。

      眼泪快要哭干了。

      沈黎低声道:“娘不怕,月临再也不走了……我以后陪着你好不好?”

      哭泣是撕心裂肺的,两个单薄如桐树叶的姑娘趴在床前,将自己的嗓子亮了个彻底,只不过,其中一个是半笑着的。

      我不能让娘看见我哭……

      恍惚之间沈黎仿佛听到了她娘的话,那些在战场上通过信包裹着文字传来的消息,寄着一支红梅,将浓浓的亲情带到自己耳边。

      如泣如诉,那是心中那些年唯一的慰藉。

      愿君归来……

      平安就好。

      “月临啊,你要坚强,不能哭,军中很苦。坚持的下去你就是我最厉害的女儿,记住娘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别怪娘,娘也是迫不得已……”

      “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你爹总说我惯着你,总说我把你宠的无法无天没有礼教,可是我也明白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在你身上是不适用的,你该明白你爹会给你什么,你也要知道你身上担负着什么。”

      “月临啊,别再让人叫你这个名字了,这么柔弱的名字不适合你,你要记住在军中你要护的是整个玧朝的百姓,你要协助你爹百战百胜!”

      “月临不要哭,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伤春悲秋是没有意义的,娘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是什么时候,你只要记住,娘永远等你回家就好了。”

      那些儿时的场景似乎有娘的并不多,但却深深地烙印进心底,一辈子也忘不掉。

      一串糖葫芦,一个拨浪鼓,甚至是一批从都城寄来的雪布……

      沈黎没娘了,在整个都城整个玧朝都陷入悲痛的今天,她的娘亲永远离开了她。

      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变了,不仅仅是这个国家的朝代,连自己的心仿佛都丢了些东西,再也填不满了。

      她伸手接住长恨的搀扶,长恨突然感觉这个身体仿佛丢了魂魄,只剩一副空有其表的骨架子了。

      长恨很想说一句“阿姐不怕。”可是又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又想着阿姐大概是不需要别人安慰的,想着她的心,可能比自己要坚硬的多。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道:“阿姐,当心身子。”

      沈黎闭了闭眼,从容不迫的站定,忍着胸口泛出的恶心和悲痛,她更是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凭什么他爹就要上赶着给明皇擦屁股,将李瀚扶上王位还要受那敬王的气!

      又凭什么她要在这天失去自己的母亲!
      他沈家流血流泪就算了,到这时候了,却感觉不到那皇家带给的一丝一毫的暖意。

      世间之事,大抵都是没有道理的。

      人情世故,本就是个可笑至极的玩意,是啊,怎能肯定那平庸至极的王朝就不会淘汰一个披荆斩棘为国为民的你?

      沈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他们走了吗?”

      长恨道:“院子里的人都散了,但是那女的好像还没走。”

      长恨微微低下头去,又道:“这女的奇怪的紧,为何所有人都走了她偏偏不走,可是说是看笑话,她那神情却也不像,真是摸不透……”看着沈黎没说话,长恨觉得自己多嘴了,便道:“我是不是多说……”

      沈黎忍耐着心底的不满道:“你没什么多说不多说的,你都可以说……”

      话没说完,沈黎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那一阵朦胧中他只看到了长恨害怕的脸,和沈良烟回过身子的一只素手。

      娘啊,我来陪你可好?

      若就可以就这样去了,似乎也没什么后悔的。

      我,不能尽孝了……

      沈裴头痛欲裂,陈年旧疾好像又发作了,不仅是头痛,胸口也闷而且腿伤仿佛又厉害了几分,半倚着身子靠在门框口蹲了下去。

      四十几岁的男人了,诺大的身躯缩在门口小小一团,从后面看上去竟是无限的悲伤,和孤独的悲凉,他害怕,他不敢,他忍受不了。

      但还是叹了口气:“从霜啊,最终还是我对不起你……”

      果然,无法厮守一生…

      四十几岁的男人突然掩面哭得像个孩子。

      宁雪让跟着的人纷纷散了下去,免得这二人看了揪心。

      漫天的白雪已经积到了小腿。

      国丧之际更没有人会记得将军府死了夫人。

      人不就是哭闹的来,静静的去吗?

      府门口就算挂了白布花,怕是都会有人以为这是在悼念国丧吧……

      愿君回来……

      但愿君归。

      宁雪沉默的走出金甲府,又沉默的回到宫墙底下,她抬头看看那只没开的透出墙角的梨花枝子,觉得一切都这么的不讨巧。

      月临……

      也要无依了吗?

      都城一场大雪后,天气却是没有之前寒冷了,那个总是蹲在墙角自言自语的姑娘也没了。

      所有人都觉得,二丫头变了不少。

      爱吃的不吃了,爱喝的也不喝了,天天就知道抱着那把金刀擦,都快擦秃噜皮了。

      就连长恨也不敢去打扰,只是呆跟在沈黎身后当个靶子,看他阿姐啥时候活过来想骂人,可以拿他出气。

      可……一次也没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沈裴都没见过沈黎,这丫头把自己锁在了城外军里,一边操办着琐事,一边被李瀚叫进宫里谈论一些刚继位的事情,再加上这丫头又老去佛堂找比聪,就更看不着人影。

      现在沈黎身边多了个长恨,自己这又跟着个军师,两个人都脑瓜子疼。

      再过几日,在新皇登基前夕

      在那一阵哭天抹地在宫里的胡乱搅翻之后,翰林院的大学士们纷纷露出了狐狸尾巴。军机处更是两个鼻孔出气,一边倒倒向了敬王李义,一边更是趾高气昂地抱住了沈裴的大腿,一方看不惯一方,互相骂战好不热闹。

      沈裴还是秉持着看热闹的姿态,嗑着瓜子静静等待事态恶化。

      这天除六,一大早的白子冠就来了金甲府

      而且边走边骂: “妈了个巴子,这是蹬鼻子上脸了吗?”白子冠拿着一支红头箭挎着两只长腿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沈裴旁边,握了握茶发现是凉的便撇撇嘴又道:“别人耀武扬威都到你家门口了,你却在这自在的磕瓜子喝茶,可以啊我的大将军。”

      沈裴才发现那箭头上插着一封密信,他放下茶饼,问“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白子冠挥挥手:“军机处送来的,插着红头箭呢,这么紧要的东西,里面却写的是要和少将军比赛箭法,真是痴心妄想,他们也配!”

      沈裴道: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这种事情,而且又挡在这个时候,不发出泼天的乱就不错了,你去告诉沈黎,让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白子冠知道这人这段时间是决计没有心情讨论朝政上的事的,便只能百无聊赖的叹口气,又怎么走进来的怎么走出去,他感觉自己是个被踢的皮球,在这父女二人之间滚过来滚过去……

      白子冠暗道:“果然是个活祖宗!累煞我也……”唱个戏腔,白子冠一个跳身出了府门,却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从他面前猫一样晃了出去,甚至……差点撞的自己原地旋转不停。

      “我靠,什么东西!”白将军回过神来,却发现鼻尖之中留下的是一抹幽香。

      “是个姑娘?”白子冠露出用了十几年的假笑道:“有意思?”笑容灿烂,怕是沈黎看看了,又要骂这人色心不改。

      可她,大抵是没有心情了吧?

      雪已经停了,先皇也已经发丧,阳光灿烂之时李瀚扶着他爹摇摇晃晃的棺木顺着宫门走了一圈,一滴眼泪也没掉。

      那满天的白色纸钱挥洒着迷了他的眼,他不知道身后那些人,到底是真悲伤还是假悲伤,只知道他们哭天抹地,好像死的是他们的老子。

      贵妃娘娘更是嚎的彻底,似乎之前的逼宫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李瀚觉得可笑,明明是一个帝王,死后却要承受这么多的虚情假意。

      那无数揣度的目光落在李瀚身上,谁也不知道这个刚刚继位的新皇会不会和他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手段狠辣。可他们再回头看看敬王,就更觉得如此年幼的皇上怕是会变成被操纵的傀儡一般吧。

      沈裴面目冷黑如铁,只身护在李瀚面前,那些目光便都如鸟兽一般一哄而散。

      也是,金甲王还是没人敢惹的。

      可武夫毕竟是武夫,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再厉害,对于翰林院那些老臣们来说也不过是两本折子的事情。

      沈裴那些年的桀骜,若不是丞相大人,怕也没人敢为他父女二人担。

      沈裴想,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到边部。

      城外军营,说是军营,但其实也就是一片荒地,驻扎着几十座帐篷,呆着足有千人。

      这其中全部都是金甲的精卫。可见了白子冠,也只是行礼并不说话。

      白子冠心里叹口气,想着自己上次来还不是这样一番场景,这不过就短短十几天,整个军营被沈黎打造成了一个铁桶,密不透风。
      铁桶之内更是弥漫着严肃的气息让人屏息凝神,白子冠觉得十分有压力。他咳了几声,也对这死气沉沉的感觉很不满意。

      他还没开口,突然感到两道寒光从背后射入,身后那人开口:“来啦?过来吧!”

      白子冠:“……”

      沈黎穿着重重的虎纹金甲,身后更是挂着黑色的披风,头发高高束起,腰身纤细,眉目带着一丝从容。

      二人一路无话,身边本来熟悉的兵看到自己也只是递个眼色,连气也不敢多出一丝。

      白子冠道:“我看你的样子,好像需要找太医了吧?”

      话刚出口前面的人就停了,两只脚在地下一摩擦激起一阵沙石,沈黎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找我有什么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白子冠:“军机处送来一封红头信,说是带头的人要和你比试箭法,我瞧着也是个不要命的,但你爹要我跟你商量,所以今天是奉命是来找你的……其实这事儿要不我帮你回绝了也好,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它做甚?而且那些人心里的小九九我也清楚,这场比试拿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

      白子冠跟着沈黎走进营帐,这营从外面看倒是很普通,但进来一看却是毛骨悚然,两具人骨头挂在一旁呲牙咧嘴的瞪着白子冠,各类冷兵器刀枪剑戟,哪都摆的是,想来也是没人收拾,这姑娘可能也怕人收拾。

      当然,军机处李大人的品级是万万不够的能做这场比试的主场官的,可却偏偏定了他,沈黎更是从那字里行间抠出个名字,一下就眼底冒了蓝,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郁闷。

      白子冠看这样子,插嘴问了口:“看见什么狼豺虎豹了,你这表情就像吃了苍蝇。”

      沈黎淡声:“没什么。”长恨刚刚刚抱着金刀走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他喜笑颜开的问道:“阿姐去哪啊,可能带上长恨?”

      沈黎看着这少年长的真是一天一个样……

      长恨放下金刀,哈口热气一屁股坐在马扎上道:“阿姐有热茶吗,外面好冷,还是你这账里暖和。”

      还不等他细想,长恨叽咕道:“白将军也在,真好。”

      他说着,还眨眨眼,笑出一口白牙。

      得,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白子冠别开眼,背着手把玩旧茶杯,不慌不忙地道:“你这一个姑娘家,营账里到处都是这些东西,不合适。”

      这么一听,倒真像是长辈的关心。

      沈黎心里想冷笑,她上身微微前倾,表示自己不想听这些东西,人也是面无表情地眼神有点茫然,白子冠便闭了嘴。

      沈黎抿了抿惨白的双唇,突然自己研了磨,坐在太师椅上,提笔开始写折子。

      白子冠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和你想的一样,”沈黎道,“给军机处回个礼,怎么说也得给他们个面子,那些愚蠢的翰林学士也会“高兴”几天。”

      白子冠神色晦暗地沉吟了片刻:“‘所以,你是必须要去了?。”白子冠又低下头:“其实那天,我早怀疑人群里有敬王安插的人,我们一箭射死了南疆的胖子使臣,还抓了那么多亲兵藏在边部,想来他们也定是要记仇的。”

      沈黎靠在花椅子上,手指在嘴唇上蹭过:“南疆三代人,信神,信巫族,这种信仰是玧朝没有的……可这些东西说是没道理,要真打起来也可算是一种能量。”她又道:“事实是祖宗早和我说过,现在的民间想保住一些和平很难,没有信仰,更难……”

      沈黎站了起来,背着手在账中踱了几步。

      “这也是一个机会,”她喃喃地低声说“所以,我得去。”

      白子冠“你是想给他们个下马威?”

      “应该是抓个小辫子”沈黎笑道:“其实啊,我想霸占亲兵军权很久了,毕竟新皇也想让我带,而且……我这身上还背着先皇的命令呢,你说我要对新皇说点什么别的东西,算不算红颜祸水。”

      白子冠:“……”

      沈黎大言不惭:“先搞李义,再骂军机处,然后……夺了他的亲兵和军器?”

      白子冠:“……”

      这是……红颜铁水吧?他扛不住啊!

      白子冠一偏头,就见那精明的像耗子的目光,除了尖利还有贪婪……他嘴抽道:“你还真是无情无义啊……”

      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又不理他,铺开纸继续润色她的折子去了。
      她一动不动,眉头皱起来,嘴唇和脸颊一样毫无血色,只剩左边眼下的细长疤反着红气。

      白子冠突然不说话,心疼了会,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帐子在身后披下,白子冠征征的看了一刻那怪物一般的黑账,叹了口气,才继续回了金甲府。

      他放不下这个故作坚强的沈黎,自个一手带大的沈黎。

      白子冠没看到,一个青衣的姑娘飘进了营内冲着沈黎行了一礼。

      “翠竹参见沈少将军,少将军万福……”

      沈黎一笑,两位女子,眉目生花,久别重逢。

      第二天一早,沈黎带了八个金甲将士,扛了口箱子背着手,带着她的小毒物,浩浩荡荡地一路穿过闹市,四处还打着招呼,一口一口的大娘大爷,好不亲近。

      最后停在金甲府门口,自个走上去一脚蹬开门,“啪”的一声巨响震的睡梦中的白子冠跳了脚,没穿外衣就探头看。

      沈喜拿个扫把,大吼一声冲出来“谁家的鬼,一大早的闯空门!”等看到沈黎,整个人就跟雷劈似的立住了。

      沈黎双手一背,笑道:“一大早的,喜哥好精神啊。”

      沈喜:“……”

      也只有这个四六不识的“登徒子”,才回家跟土匪打劫一样,就差炸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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