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59、（番外）因果·四

　　一日，末摘花的姨母前来拜访，她的丈夫升了官，要赶赴筑紫的太宰府。

　　她心想：“我那个早死的姐姐，向来瞧不起我嫁给了一个地方官，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的女儿如今生涯如此凄惨，我毕竟是她的姨母，不如让她给我的女儿当侍女吧，总不会缺她的吃穿，说起来，她能够依靠的人，只剩下我了呢。”

　　然而小姐严词拒绝，不肯自降身份，亦不愿离开常陆王府。侍女们怨恨她，只希望能早早摆脱这样的艰苦生涯，常常说些不好听的话，显现出埋怨的神色，小姐一概不理会。

　　正在此际，源氏大将终于得赦，驾返京都了。普天之下，无不欢欣。而源氏大将呢，经此磨难，反而更识人心，对想要攀附他的人，无论如何向他表明心迹，都毫不动心，只是平常相待。

　　他回京后，诸事繁杂，只去探望了几个亲近的女子，其余时间，都留在府中陪伴紫姬，像花散里、末摘花这样的女子，一并被忘之脑后了。

　　末摘花苦苦等待，期盼源氏公子能够记起她，然而这毕竟是妄想。到了年底，公子不说来拜访，连封信也没有送来，府中侍女都大为不平，她们心想：“虽然我家的这个小姐并不牵动人心，但她苦等源氏公子多年，生涯之贫苦，乡间的女子见了，都会留下同情的泪水呢。”她们纷纷怨恨公子。

　　末摘花呢，暗地里常常哭泣，面上却不肯显露出来，她安慰自己道：“公子此次回京，事务甚多，一时之间没有记起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何必因此变心呢？”她不改其志，仍然不肯接受那个男子的求爱。

　　到了三月，樱花将要纷飞的时节，公子回京已经快半年了，府中的生计愈发艰难，他却依旧没有记起常陆王府，小姐心中也断了念想，心想：“唉，我何必自取其辱，一心相信他的誓言呢？我这样的女子，原本就是不配得到他的爱恋的，不如遁入空门吧，也好了却这纷杂的人世。”

　　众人都以为公子永远忘记她了，末摘花的姨母于是心中得意，对身边的侍女说：“我就说，像源氏大将那样的人，怎么会记得她这样浮萍一般的女子呢？他回京的时间不短了，完全没有想起这个人呢。常陆王府如此偏僻难行的地方，那个人的容貌并不美丽，为人古板不解风情，才艺也平平，公子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踏足那里了吧。”

　　赴筑紫前昔，末摘花的姨母来到常陆王府，送来了几件衣裳，几段布匹，隔着屏风，与小姐在内室答话。她四处打量，只见房中无处不破败，连烛台都被风销损了呢，真是凄凉惨淡。

　　“从前姐姐还活着时，对我多有所鄙夷，如今我家老爷升迁，境遇大有不同，而常陆王府呢，却破败成这样了，姐姐若见了，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吧！”她说着这些难听的话，丝毫不顾及小姐的心情。

　　小姐只是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姨母自觉无趣，于是回到正题：“我们将要赴筑紫，你独自在这里生活，生涯多么凄惨呀！我心想，不如你跟着我们一齐离开，我的女儿要新婚了，你正好能在一旁帮衬，至少比如今这样贫苦的境地要好。我知道你还在痴心妄想，期望源氏大将会想起你，你还是趁早放弃这种想法吧！”

　　末摘花听到她说源氏公子，被戳穿了心事，顿觉悲伤，不由泪落如雨。她不愿意被这个姨母发现，于是坚定拒绝了她。

　　那个姨母大为恼怒，心想：“真是可恶，好大的架子啊！你还想从前那样骄傲，却不知这样孤苦不体面的人，连菩萨也不会怜惜呢！”她教侍女劝劝这个顽固的小姐，然而小姐断然拒绝了。

　　连侍从都垂头丧气，心想：“她不肯嫁给那个向他求爱的男子，不如听了姨母的话，早点离开这个荒芜之地吧，这样下去，此生都会交好运了！”

　　此时侍从嫁给了一个亲戚，丈夫也是要赴筑紫的，侍从自然也要跟着同去。

　　离别之日，末摘花哭着对侍从说：“我原以为你是要陪我在王府终老的，如今你也要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唉唉，这人世多么可恨啊！”

　　侍从听了，也非常不舍，泪流不止，她心想：“这种艰苦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教我立刻离开，我反倒有些不舍呢，我与小姐相伴多年，实在不愿意和她分离，从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末摘花的姨母很不耐烦，她说道：“离别之时，你何必说这些讨厌的话呢，如今侍从也走了，你若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发，就快快收拾行装，天色晚了，我们必须立刻上路。”

　　小姐止住眼泪，取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多年来她积攒的落发，长达九尺，用绿色的布条拴着，光艳美丽，她又取出一瓶熏香，一并送给侍从。

　　这边姨母着急催促，侍从拿着小姐赠送给她的礼品，匆匆乘上马车，她道：“您还是和我一起走吧！筑紫虽然不比京城，但要比您一人留下要好！”

　　小姐念诗道：

　　“我身飘零如浮草，
　　苦海茫茫难远渡。”

　　侍从只好抹干眼泪，念诗道：

　　“浮草不似萍无根，
　　何必久留不回身？”

　　她见小姐依旧毫不动心，姨母又不断催促，再不走就只能推到明日了，于是落了几滴泪，只好告辞了。

　　赴筑紫的马车没走多久，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侍从走后，末摘花又大哭一场，周围的侍女都很衰老，全无半点侍女的样子，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倾诉心事。

　　她心想：“啊啊，连那个人也忍受不了，离开王府了，从今以后，我还能与谁为伴呢？若我是个男子，独自一人也能支撑王府，便不会有这些忧虑了吧！侍从走了，我虽然难过，却并不怨恨她，王府到了这种境地，我何必强留她和我一起受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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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筑紫：地名。